第6章 微起漣漪(2)
新項目告一段落,兩個部門的員工吵着嚷着要加餐。衆人在醉中天酒店海吃海喝了一頓後,覺得不過瘾,想着明天是周六,而夜晚才剛剛開始,剔着牙打着飽嗝思索着如何打發時間,考慮一會,一并毫無新意地提議k歌。
時間接近十點,林初戈只想回家睡大覺。
張助理不樂意,像是喝高了似的,抱着她撒嬌道:“總監別這樣,一起去嘛……”
她一邊掀助理的手,一邊想真稀奇,從來只有男人借酒醉糾纏她,女人對她可都帶三分敵意的,美貌雖然是最好的推薦書,但也同樣是一張引人攻擊的靶子。
就像今早上班,她停車時車尾被一輛粉色甲殼蟲蹭了一下,下車檢查時,從對面的車裏走下來一個女人,腳踏孔雀藍高跟鞋,穿一件酒紅色蕾絲镂空裙,外面套着鵝黃針織外套,脖子上的方巾也是耀眼的青綠色,奇怪的顏色搭配使得她怔了許久。
那陌生女人雙手抱胸,瞧了瞧她的汽車,咂咂嘴道:“這麽好看的車居然破了相,把你金主的號碼告訴我,我賠錢。”
當日她下狠心撞莫行堯的車,現在看來,真是一報還一報,惡人自有惡人磨。
而那個女人,此刻正坐在莫行堯身旁。
剛才聽其他員工閑談,她才知道這位着裝古怪的女人叫曲天歌。據說卓信成立之初曾引進過一筆外資,而曲天歌的祖父似乎是總集團的元老股東之一,這位曲小姐卻前來應聘市場部經理助理的職位,名副其實的“富二代體驗基層生活”。
張助理還在小聲咕哝,吵得她頭痛欲裂,無奈只得答應下來。
“嘿嘿。”張助理馬上得逞地憨笑兩聲。
醉中天內置的ktv包房設備齊全,包廂內烏壓壓地坐滿人,放眼看去,一張張面孔年輕白嫩得像濕毛巾,能擰出水來。
歌聲時而洪亮,時而沙啞,時而跑調,那邊唱着,這邊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林初戈興趣缺缺,右手撐在漆金扶手上,手腕托着昏沉沉的腦袋,左手從果盤裏拈起一顆草莓放進嘴中,正咀嚼着,那位曲小姐忽然在她身側坐下。
曲天歌揚揚手中的香蕉,故作乖巧地問:“林總監,要吃嗎?”
她聲音清清脆脆,響亮似風鈴,人堆裏立即有人看過來,幾道意味難明的目光一齊聚在林初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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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戈掃了她一眼,餘光飛過右前方的沙發,黝黯昏藍的燈光下男人神情晦暗不明,他端着酒杯正同身旁的商助理說話,似乎并沒有注意鬧騰的這一邊。
林初戈轉過頭,伸手接過那根黃燦燦的香蕉,在一群男人蘊藉的視線下剝開香蕉皮。
曲天歌得意地笑起來,剛想開口諷刺,下巴被兩根細長有勁的手指擎住,擠掐着她下巴迫使她張嘴,冰涼粗大的香蕉強硬地塞進喉嚨,不容她推卻。
“好吃嗎?”林初戈笑着問,“想吃我再喂你。”
一口悶氣堵在嗓子眼,曲天歌狠狠推開眼前的女人,踉踉跄跄地跑到鐵藝垃圾桶前,邊咳邊嘔,好容易把嘴裏黏黏糊糊的東西都吐個幹淨,起身時失腳踩中蕉皮,腳一滑,腦袋不偏不倚地撞上點歌臺。
悶沉的響聲叫一幹人心驚肉跳,從事不關己變為驚慌失措,鄭總趕忙放下手中的麥克風,和身畔的柳怡然一起,将曲天歌從地上攙扶起來。
曲天歌眼圈泛紅,掉頭看一看莫行堯,男人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眼睜睜喪失了一個英雄救美嚴懲妖婆的機會。
在衆目睽睽之下跌了一跤,曲天歌又氣又覺得丢臉,捂着高腫的天靈蓋瞪向罪魁禍首,大力地甩開柳怡然的手臂,咬牙切齒道:“林總監不道歉嗎?”
在座的人都知道曲天歌的背景,又拿不準林初戈和陸江引的關系,沒有一個職員敢出口打圓場,包廂靜得出奇。
林初戈貓腰從紙巾盒裏抽出一張面巾紙,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我為什麽要道歉?”
先撩者賤,她從不争無謂的面子——前提是她有錯,這一次她不認為自己有道歉的必要。
“人家小姑娘臉皮薄,林總監你跟她說聲不好意思就行,大家別傷了和氣。”一圈人中數那位鄭總最年長,突兀地用長輩的語氣發話。
陸續有人開腔,不痛不癢地問曲天歌有沒有受傷,也有拿酒讓兩人喝一杯的,這杯酒林初戈是喝下了,但仍然咬緊牙關不低頭。
她忍不住拿眼看向莫行堯,他完全不受氣氛影響,手執一杯酒,優雅地送到嘴邊飲了一口。仿佛覺察到她的目光,男人驀地轉頭,二人眼神相撞,他笑笑先移開眼。
她不懂那笑容背後的意思,被這場鬧劇逗笑,還是笑她太倔?
聚會想必是開不下去了,林初戈想胡謅個借口走人,曲小姐卻一改先前的态度,大度地表示自己不計前嫌,邀請她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
“莫總,”林初戈嬌聲嬌氣地喚道,“一起玩吧。”
莫行堯聞言放下酒杯,說:“好。”
曲天歌八成是想借着游戲的機會整她,只可惜讓小姑娘一連轉了三局,鋼筆一次也沒有對準林初戈,曲小姐氣得将鋼筆掼在了黑金砂茶幾上,秀發一甩,抱着抱枕坐在一邊不理人。
正當林初戈松了一口氣,眼前的鋼筆卻恰巧對準自己。
她想了想,說:“我選真心話。”
二十出頭的男生略顯緊張地看着她,猶猶豫豫地問:“林總監……是處女嗎?”
她莞爾,在某些沙文主義男眼裏,女人的價值除了免費保姆、生育機器和自己打罵發洩的出氣筒外,就只剩那層結締組織了。
林初戈誠實地回答“不是”後,不出所料地,男生的眼底含着一絲不易辨認的輕蔑。
包廂內男多女少,除了林初戈,張助理,曲天歌和柳怡然,就只剩兩個女實習生,女生多少顧及面子,問的問題都比較平常。反觀男人,好似一雙眼只盯着下三路,問得一個比一個猥亵。
鋼筆在人人手中轉了一圈,終于輪到林初戈,她本想借機問莫行堯還記不記得初吻是哪一天,事與願違,鋼筆緩慢停下,然後對準鄭副總。
她轉一轉眼珠子,笑微微地喊了聲鄭總。
斜對面的男人咽下一口唾沫,選真心話。
她問:“你陪過多少女人去醫院打胎?”
若換個角度問,比如他有多少任女友,只會讓衆男性羨慕不已,讓他可笑的男性尊嚴得到滿足。她不指望深陷泥潭的女人能迅速清醒并脫身,能讓剛進公司的那批實習生看清他的為人,避開這個人渣的獵豔範圍就足矣。
男人臉一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林初戈佯怒:“既然鄭總不答,那只好請您買單了。”
藍似煙霧的燈光虛虛薄薄罩在她臉上,藍得迷蒙,美得不近情理,笑得恣意不經心。
她下巴精致的弧線看得他有些渴,莫行堯騰地起身,飛快地說了句:“我還有事,先下去了。”便徑自離開包廂。
醉中天的過道鋪着一層柔軟的波斯地毯,整個人像是踩在雲端上,虛飄飄空撈撈,仿佛下一腳就會踩空,摔得他粉身碎骨。
等到涼爽的夜風兜臉吹來,他才察覺自己已到了樓下,腦海中的旖旎绮想越燒越旺,燥意源源不斷地滲入血液中。
他心煩意亂地掏出煙盒和打火機,風勢太大,火苗搖搖曳曳,他右手圍攏打火機,歪着頭點燃煙。
才吸一口,叼在嘴中的香煙被人一把奪去,他擡頭一看,是她。
林初戈仰着頭看他,雙眼明亮如星,蔥白細指彈了彈煙灰,動作生疏得很。
她将煙擱在兩根白石羅馬柱之間,蘊着涼風的手指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臂纏上他脖子,他極其配合地低頭,她沖他甜甜一笑,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殘存的一絲理智頃刻燒成灰燼,他緊摟住她的腰,右手托住她的後腦勺,猛地轉身将她壓在牆上。
她唇上有潤唇膏,味蕾嘗到苦澀的味道,在她唇間敷衍地吮了吮,他便将舌頭探進去,像一尾魚般靈活地在她嘴裏游動。
濃烈的煙草味席卷口腔,她蹙起眉頭,想推開他,雙手卻不由自主地攀上他頸項,呼吸間滿是他的氣息,清淡得一如他的人。
只怪夜色太濃,行人來來往往,都未發現交頸纏綿的兩人。
良久,他才放開她。
“煙鬼。”她輕喘着抱怨,“你以前可不抽煙。”
他笑着回敬:“你以前也不塗口紅。”
“占完便宜就嫌棄我?”她雙手交叉擋在他面前,狡黠地眨眼,孩子氣十足,“真心話大冒險,莫總還記得初吻發生在哪年哪月哪日?答錯了送我回家。”
他笑:“我選大冒險。”
“大冒險是——”她憋着笑賣關子,“讓我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他傾身拉近兩人的距離,斜了斜唇角。
溫溫熱熱的鼻息呼在臉頰,她癢得哆嗦,推開他,只當他喝醉了,義正辭嚴道:“你喝了酒不能開車。”
他靜靜地端詳她,想起那日在車上她說她不會為任何一個男人生育,以及方才她回答男生低俗的問題時的笑容,些微的失落似晚風自他心頭掠過。
莫行堯掏出車鑰匙,放在她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