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別城兩日(2)
方苓回來時便見到林初戈滿面潮紅、木然地坐在鐵椅上。
“你很奇怪。”方苓把手中的碗遞給林初戈,“一副思春少女的樣子。”
碗中裝着熱乎乎的酒釀,林初戈舀了一勺,說:“你要是男人我一定會愛上你。”
“我才不想當男人。”方苓鄙棄道,“那二兩肉除了打樁還有什麽作用?打架的時候簡直防不勝防。”
她從手中的紙袋裏摸出一個雞腿,催促道:“你快點喝,喝完了我們去泡溫泉,免得天黑了又是人山人海。”
像俠客們豪邁地灌燒刀子一般,林初戈咕咚咕咚吞完了一碗酒釀。
兩人拿着酒店準備的浴袍下了樓,大搖大擺地拐進溫泉區。
溫泉池鑿成碗狀,四周鋪了一地鵝卵石,水煙氤氲,人影憧憧,室內宛如一個偌大的蒸籠。
泉水渾濁不見底,方苓一面跨進泉中,一面嘀咕:“這真是女浴區而不是混浴區嗎,我懷疑水裏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林初戈不作聲,跟着她一起下水。
水溫不高,與體溫接近,二人泡了沒一會,就感覺水漸漸涼了下來,的的确确成了“溫”泉。
從住宿、飲食、服務、到溫泉,沒有一樣能讓人滿意。但來都來了,再者她們明面上又是沖着溫泉來的,不泡似乎無法交差。
方苓瞅了眼膚色白膩勝雪的林初戈,再低頭看看深一個色號的自己,說:“我就是燒麥,又幹又黃;而你是湯包,一戳就出水。”
林初戈滞了一秒,點評道:“有點色-情。”
自己說的話被這麽評價,方苓把這句話在心裏過了一遍,頓然醒悟,正要破口大罵莫行堯好不要臉,斜前方霍然響起一聲嚎啕——
“愛情不分先來後到,我只不過是晚了一點才認識他!否則和他結婚的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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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音久久袅繞于天花板上空,發話的女人很快就成為衆人關注的焦點。
方苓像是被熱水燙到了腿,龇牙咧嘴道:“我覺得她遲早會坐牢。”
“為什麽?”林初戈好奇地問。
“因為三觀不正。”
那女人并未發現自己聚集了一幹人的視線,一邊哭哭啼啼,一邊跟同伴抱怨。她說一句,方苓就小聲接一句。
“……我從前問他如果以後我們結婚,我也懷孕了,變得難看了,他會不會像現在一樣,背着老婆去找別的女人,他說‘不管你多醜我都愛你’。”
“潛臺詞是你長得就很醜,趕緊去整容。”
“……他答應我這個月就和他老婆離婚的!可他居然不接我的電話!去他公司他都躲着我!他把承諾當成什麽了?把我當成什麽了?!”
“不會漏氣的洩欲工具。”
“……要怎樣做才能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我?”
“好說,閹了他。”
……
林初戈笑得全身癱軟,直往水裏滑,她支起手肘撐着池壁,右手狠狠掐着大腿,讓痛意驅趕笑意。
說了會單口相聲,方苓覺得口渴,咕囔着要回房間。
林初戈也懶得再泡,起身換上浴袍,一頭發絲烏黑微卷,發尾濕漉漉地貼着光滑的後背,面上似笑非笑,眼波将流未流。
方苓腦中閃現出一種吃食——牛奶布丁,古人說食色性也,果真沒錯。
她啧啧兩聲,稱贊道:“出水芙蓉啊,真便宜了莫行堯那混球。”
林初戈禁不住又笑起來,心想,莫行堯的身材稱得上“寬肩蜂腰窄臀”,還生得儀表堂堂,占了便宜的人明明是她。
兩人拿着換下的衣服,還沒踏出門,先前的那個女人忽地從溫泉中站起,一臉痛苦地捂着腹部,口中喃喃着“孩子”。
她同伴傻了眼:“你懷孕了?!”像是在訝異朋友懷了有婦之夫的孩子,又像驚訝她如此沒常識,懷了孕還來泡溫泉。
方苓低聲說了句“報應來了吧”,便拽着林初戈走了出去。
溫泉區與酒店的後門之間有一間穿堂,兩邊擺放着一排開得正盛的晚香玉,馥郁芬芳的花香熏人入睡。
方苓打了個哈欠,活動着僵硬的四肢:“你說為什麽會有這種蠢得無所畏懼的女人,以為屁股一撅就能生娃?這種女人以後絕對是個不合格的母親。”
“因為愛,因為你說的奇跡。”林初戈指了指自己,“我的存在就是最好的例子。”
拖鞋太軟,踩在大小不一的鵝卵石上有些硌腳,林初戈緩下步伐。
迎面走來兩個男人,稍長的慈眉善目,頭發梳得油光锃亮,頗有幾分民國畫報中的中年紳士的味道;另一個形瘦神清,叫人看了便挪不開眼。兩位男人身邊環繞着幾位莺莺燕燕,嗓音唧唧哝哝一如鳥鳴,嘈雜吵鬧,令人膩煩。
林初戈想,她拿腔拿調說話時,也是這麽招人嫌惡吧。
過道太狹窄,他們一來就來一群,還得讓她們側着身子貼着牆壁讓路。
莫行堯像是不認識她們,一句話也不曾說,大大方方地邁步而過。
那群人走遠後,方苓手肘捅了捅林初戈的腰,說:“看到莫行堯的表情沒,看到那堆女人沒,這天也快黑了——”
“你想講一出豔情話本?”林初戈捋着頭發接茬。
方苓眉毛一聳,說:“你要是不在意的話,我也沒什麽好多說的。”
二人回了酒店,方苓的胃如無底洞,把裝有衣服的袋子塞給林初戈,再一次尋吃的去了。
林初戈獨自上樓,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那張椅子,想起他剛才如陌生人一樣經過,她像擲球似的把手中的袋子丢到床上。
似乎無論發生什麽,他總能在下一秒忘掉,并擺出雲淡風輕的臉孔。
而她,她怎麽可能不在意,但如果他真的和別的女人發生什麽,她又要以何資格拈酸吃醋?初戀女友?聽起來也太可笑。是她在十年前把“女朋友”的身份拱手讓人,現在又想讨要回來,人家還不一定願意給。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像身體裏的蠱發作了似的,心髒痛得一抽一緊,呼吸着實費勁。
臨出門前方苓往她行李箱塞了一瓶紅酒,林初戈在箱子裏翻找半天才找到,開了酒,連酒杯也不要,仰頭往嘴裏灌。
美酒如刀,涼心刺骨,胃裏像塞滿了冰渣,一縷寒意在體內蜿蜒游走,吐着冰信子。
窗外夜色暗淡,她無事可做,在床上枯坐片刻,扔了酒瓶,昏頭昏腦地出門。來到他的房間門前,門虛掩着,她毫不猶豫推門進去。
莫行堯端坐在沙發上,穿一身的黑,映襯着沙發的白,像宣紙上下筆遒勁有力的墨痕。
視線在屋內打了個轉,除卻他,沒有別人。
她腳不點地晃晃蕩蕩地飄過去,在他身旁坐下,傻愣愣地看着他。
“正好,你明天陪我去見章總。”
他遞給她一疊文件,她看也不看摔在桌上。
舊時代的商人在應酬場中需要個長三陪同,這“長三”即是現今的高級妓-女,或者說交際花。時至今日,交際時帶個美人在身旁依舊是商界慣有的風氣。
若說公事,林總監現下在休假,他要她去是什麽意思。
她伸長脖子湊到他面前,巴巴地問:“莫總想讓我以什麽身份陪您去?”
“你想以什麽身份去?”他娴熟地将問題抛回。
她皺眉,睜大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像要窺清他的真實想法。
他也看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糾糾纏纏成一線,氣氛膠着,酒香袅袅,趨向升溫的空氣中凝出一絲暧昧。
他身後是疏星綴成的黯黑夜景,暖柔輕風拂動紗簾,掠過她的臉頰,猶如一個似有若無溫軟的吻。
不知是誰先吻了誰,紙張散落一地。
淡薄的氣味鋪天蓋地來勢洶洶,他無休止地流連于她唇間,利齒咬一下,又似給甜棗般吮一下。呼吸交纏,她背抵着沙發,身前是他,如困獸,無法掙脫,無法逃開。
她希望他繼續,又矛盾地希望他停下,夜漸深,一丁點聲響就會傳至牆那邊的人們的耳中。
他在這時松開她的唇,高挺的鼻梁不經意蹭過右臉,鼻尖微涼,呼吸溫熱,一冷一熱的強烈反差激得她打寒噤。
“喝了酒?”他在耳邊問。
他也像酒,她嗅着淡淡的薄荷香氣,恍惚間已有三分醉意。
她偏過頭,推了推他:“不喝不敢來找你。”
他會錯意,收回摟住她腰身的手,在沙發另一頭坐定,黑湛湛的眼珠一轉,好巧不巧瞥見她大腿上的掐痕,紅的紅,白的白,心漏跳一拍,他忙錯開目光。
莫行堯掩飾般地笑着調侃:“你天不怕地不怕,也會不敢?”
林初戈沒接話,他沒繼續,她安下心來卻覺得空落落的,若有所失。她自恃長得漂亮,身材不差,即便無法攪亂一池春水,也有把握撩動一人春心。
斜溜一眼他腰腹以下的部位,她暗自迷惑,是她不行,還是他不行?抑或是這十年來他受的誘惑太多,一般女人入不了他的法眼?
把話挑明,又顯得她饑渴如狼,連隔音效果的隐患也不顧,遇見一個外形不錯的男人就抱着不撒手;不問個究竟,她又對自己産生質疑。
躊躇一會,她索性握住男人的肩胛,吃力地将他推倒在沙發,随即坐了上去。
他猝不及防,勾唇笑了笑,辯不出褒貶:“還有什麽事你不敢做。”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莫總聽過這兩句詩麽?”她不接茬,滿心想知道到底是誰不行,挑釁地扯出一抹譏笑,“您三十不到,腰間的‘劍’就不行了?”
他靜靜地同她對望,俯瞰的視角愈發顯得他眼眶深陷,鼻直且挺,眼神銳利幽深,如同伺機而動的豹子。
她從未以這個角度看他,心髒鑼鼓喧天怦怦直跳,有些後悔,騎虎難下莫過如此。
雙方以特別的姿勢對峙着,沒一人動,也沒一人發話。
“咚咚咚。”
三聲敲門響打破僵局,他們同時勻出目光看向大門,來人是方苓,懷中抱着一大袋零食,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們。
俨如被抓奸在床,林初戈臉上火燒火燎,慌手慌腳跳下沙發,撐着沙發扶手站穩,聲音低如蚊鳴:“方苓,你怎麽來了……”
“我就想看看你在不在莫行堯的房間,沒想到門沒關。”方苓不羞不臊,咬了口蘋果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騎他。”
莫行堯保持着仰躺姿勢,平淡地道:“近墨者黑,方小姐害人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