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窈窕淑女(2)
“站在門前做什麽?”林初戈問。
張助理小臉通紅,吞吞吐吐道:“……易時傳媒的周主編來了,她、她……”
易時的周主編脾氣壞性子蠻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溫吞的張助理斷然招架不住,估摸着周大小姐沒預約就擅自闖進她的辦公室。
林初戈安撫地拍拍助理的肩膀:“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張助理低着頭移步回到辦公桌前,林初戈不大放心地看她一眼,才開門進去。
桃木辦公桌後寬大的老板椅上坐着一個女人,穿一件紅裙,那眉眼紅唇鮮豔奪目勝似杜鵑,卻毫無大家閨秀的樣子,脫了鞋盤腿而坐,東摸摸西瞧瞧,聽見動靜,周方予趕忙挪動嬌貴的臀部,穿上高跟鞋從轉椅上跳下來。
周方予笑容滿面:“初戈姐,你這轉椅坐着也太舒服了。”
“周遠寧連一把轉椅也買不起,讓周大小姐整日坐冷板凳?”林初戈放下手中的黑色提包,矮身在椅子坐下,修長的手指有頻率地敲擊着桌面,“方予,說吧,什麽事?”
她本姓方,熟知她家事的人都喊她方予,比如林初戈,比如堂姐方苓。別人都說她周方予是混世魔王,卻不知道她極其懼怕林初戈,說不出緣由。
望着年長自己兩歲的女人,周方予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莫總專訪的事。”
林初戈笑微微:“岱城好男人千千萬,為什麽你的眼睛只看着他一個人?”
“這話要換我問你吧。”周方予記恨着前一晚的事,撇撇嘴道,“莫行堯有什麽好的。”
林初戈但笑不語。
她眼睛生得黑長明亮,仿佛盛着兩汪春水,滴溜溜地轉,鼻子纖瘦高挺,薄唇上點了一抹淡紅,輪廓秀氣,五官拼湊在一起卻別有一種韻致,滲入骨的嬌媚。
周方予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幾步,握着她的右手抱怨道:“初戈姐,你不知道,城裏相貌稍微端正點的基本采訪完了,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棗,肥得流油的老男人誰要看?”
林初戈說:“他不答應,你找我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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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行堯同不同意,不都是你一句話的事。”
“方予,你太看得起我了。”
周方予只當她不願出面幫自己,似真似假威脅道:“你不幫我,我就去勾引莫行堯。”
“你去啊。”林初戈毫不在意,“若成功上壘,記得向我傳授經驗。”
周方予哽了半晌,難以置信地問:“你不介意?”
林初戈輕嗤:“我都勾引不了他,更別說你。”
輕蔑的語氣令周大小姐的自尊心略受損,但聽見關鍵詞,馬上把自尊和正事抛之腦後,猥瑣地擠擠眉:“怎麽個勾引法?一-絲-不-挂地在他面前晃來晃去?裝醉鑽進他被窩裏?還是穿情趣內衣——”
“無可奉告。”林初戈重重甩開她的手,朗聲提議道,“周遠寧長得也不醜,還有易時少東家這一層身份,你可以去做你哥的專訪。”
周方予張了張嘴,話還沒吐出,又聽她說:“即使你哥不願意出賣色相,也可以找其他人。雜志改版也好,壓縮紙張成本也好,尋找財大氣粗的廣告商也好,都是你們雜志社的事。萬事都要你這個主編親力親為,底下的人都是吃幹飯的?”
語畢,林初戈強行将周主編“請”出辦公室。
兩周後,最新一期的《花間集》發售,專訪對象是一位大學老師。
林初戈将雜志扔到辦公桌上,拿起手機給周主編發送一則短信:“你看,沒有莫行堯這本雜志也一樣辦得下去。”
就像十年來,她沒有莫行堯也活得好好的。
愛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并非人生的頭等大事。她無法理解為了愛而奮不顧身的女人,甚至陰暗地想,宋姨并不是因為愛章總才低聲下氣軟成一攤泥,寧願與別的女人共享一個男人也不離開他,而是無法放棄富足的生活。
這半個月裏,她都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從早到晚與工作為伴,日日如此。
她沒再招惹過他,上下班遇見,都是客客氣氣打招呼,不越雷池一步。就同他對待她一樣,禮貌疏離。
期間定中寄來一封邀請函,邀請她這個“知名校友”前去參加母校百年慶典。如果陳之兆并未時不時打來一通騷擾電話,林初戈必會在心裏感嘆一句天下太平。
窗外風雨飄搖,夜色濃稠如墨,晚風裹挾着熱浪自百葉窗飄進來,溫柔地拂過她的臉頰,雨聲淅瀝淅瀝,一聲低似一聲,大雨終于停下,漆黑幽暗的天幕又轟隆隆打起雷。
時間将近十點,整棟大廈只有她一人,她并不怕雷電,放下手中的鋼筆,支起左手撐着腦袋靜靜聽了片刻,手機突然不應景地震動一下。
一則新短信。
——“初戈,我在你公司樓下。陳之兆。”
仿佛有塊磐石沉沉地壓在心頭,胸口悶得緊,林初戈牢牢盯住那三個字,恨不得盯出一個窟窿來。
她想起在闕城時,莫行堯說她天不怕地不怕,她的确不像一些女生那般害怕雷電害怕蟑螂,但她怕纏郎,烈女怕纏郎。
在停車場遇到陳之兆起,這位老同學便像索命鬼似的糾纏不休,奈何除去電話短信轟炸,他并沒有做出實打實的性騷擾行為,就連短信的內容也絲毫不越界,她完全拿他沒辦法。
曾經追求她的男人都懂知難而退,臉皮厚如戰壕的,只有陳之兆一個,好似長在他脖子上的不是腦袋,而是碩大無朋堅硬無比的椰子。
她正要撥通陳之兆的號碼臭罵他一頓,手機卻在接二連三的攻勢下耗電完畢,自動關機。
林初戈悻悻地放下手機,慢吞吞地收拾桌上淩亂繁雜的文件,她有意拖延,實在不想看見陳之兆的臉。
銀鈎忽現,天空上劃過一道白色閃電,張牙舞爪近在咫尺,悶沉洪亮的雷聲旋即響徹屋頂,幾乎刺破耳膜,頭頂上的日光燈倏然暗下,金融區一片森然,不再燈火通明。
斷電了。
動作被迫停頓,林初戈不禁擰起眉頭,她沒有随身攜帶手電筒的習慣,手機也不合時宜地關機,路燈已熄,猶如置身于一池墨中,黑暗将她團團包圍。
無窮無盡的惱意泛上心頭,她被困在辦公室,無燈,她不敢貿然下樓,只好坐回椅上,等待來電。
室內寂靜無聲,林初戈弓着背伏在桌上,俨如與黑夜融為一體。
隐約聽見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傳來,她擡起頭,門被推開,一道微弱的白光射入眼睛,男人大半邊身軀隐沒在暗中,輪廓模糊卻熟悉。
胸腔裏交織的情緒尤為複雜,這一瞬,她無法分辨自己是驚喜還是感動,騰地站起來,踉踉跄跄跑向唯一的光源,如蛾撲火。
手機屏幕的燈光太暗淡,她又激動,沒注意橫在兩人之間的木椅,被絆得腳步一趄,身不由己跌進他懷裏。
她的胸脯嚴嚴密密壓在他整條右臂上,柔軟的觸感層層占據着大腦,他喉頭滾動,呼吸一停,慣性地抿唇。
她手指抓着他的西裝,腦袋依偎着他的胸膛,幽香萦繞,清淡的氣味被濃黑阒然的夜染上一絲甘甜,他呼吸漸沉,摸索着尋找她的唇。
“吓到了?”
溫煦的鼻息拂灑着她敏感的耳垂,臉頰灼灼發燙,她氣自己笨手笨腳,他一定以為她借機投懷送抱。
林初戈邊站直身體,邊搖搖頭:“沒有,莫總怎麽在公司?”
壓在手臂上的甜蜜負擔消失,他略覺惆悵,手機自動休眠,只一秒,又被他重新喚醒。
莫行堯不大自然地開着玩笑:“只許林總監一個人當勞模?”
她緋紅着臉,緘默不言。
“下去吧。”他說。
她細聲細氣地應道:“嗯。”
電梯無法使用,只能走樓梯,統共十五樓,掃了眼她腳上的高跟鞋,他遷就地放慢步子,每一步都走得極慢,仿佛時間也跟着滞緩下來。為了他們而停下。
一想起方才親密無間的接觸,林初戈就羞赧得手腳都不知該怎麽放。黑暗裏偷觑他一眼,他全然不受影響,再一次用冷若冰霜的臉譜粉飾幾分鐘之前發生的事,她卻心旌蕩漾,時時刻刻猜度他的想法,真是犯賤。
昔日敞亮輝煌的大堂眼下被墨色籠罩,陰森森如同鬼屋。門外響起汽車的喇叭聲,林初戈斜了斜唇角,陳之兆不會還在等她吧。
她忐忑地踱至門外,站在檐下巡視着四周,忽而聽見那令人火大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初戈,你終于出來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正準備去找你。”
莫行堯皺着眉和她一起轉身,這位背後靈似乎與她關系匪淺。
他拿眼端視男人,光線很暗,看得不清晰。
陳之兆毫不膽怯地同他對視,兩人身高相差無幾,視線基本持平,面對面地打量對方許久,難舍難分。
林初戈笑道:“你們看對眼了?”
陳之兆沖她笑笑,目光移回男人臉上:“雖然長相聲音與記憶中的有些不同,但,你是莫行堯吧?”
莫行堯沒應聲,俯身貼着她溫軟的耳廓說:“他以前好像追求過你?似乎也是定中的?”
林初戈沒頭沒腦地感到沮喪,她身為當事人都忘了的事,他卻記得。
陳之兆看着他旁若無人的舉動,笑容漸隐:“你們不是分手了?”
“與你無關。”林初戈冷聲道,“陳先生,我認為我說得很清楚了,請不要再來糾纏我。”
陳之兆執着道:“我不是在糾纏你,而是追求你。”
她唇邊掀起一縷笑紋,翻了翻眼皮,掉過身匆匆朝停車場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