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窈窕淑女(3)

“你說的‘糾纏’,是什麽意思?”背後飄來一道好聽的男聲。

“字面意思。”林初戈說。

她低頭在皮包中翻找車鑰匙,一不當心踩中一片小水窪,條件反射地“啊”了一聲,冰冷似鐵的雨水滲進高跟鞋,仿佛要在她鞋裏紮根似的,一滴一滴滑向腳尖,絲襪頃刻濕透。

莫行堯健步上前,虛攬住她的腰肢,說:“別找了,開我的車。”

她偏頭望一望他,雨夜無月,暗弱的手機熒光給他硬朗的臉龐描上一分陰郁一分凜冽,一筆一畫渾然天成,黑發黑眼黑衣,似英俊的鬼魅藏匿在這幽幽暗夜。

“把手機給我。”一句話便回到人間。

她蹙眉:“為什麽要給你?”

他扶着她肩膀将她推到賓利前,打開車門遞給她一串鑰匙,哄孩子似的說:“乖,你開車,把皮包給我。”

語氣又輕又柔,她的定力霎時殆盡,把鴿灰色皮包拱手奉上。

兩人分工,一個開車,一個從包中拿出手機,點開“信息”一目十行地掃視,一溜的未儲存號碼發送的消息,內容固定,她的名字和一句早安;時間固定,早上八點,雷打不動。

莫行堯摒棄涵養,對着陳之兆的號碼默默翻了個白眼。

點擊清空信箱,他拿起自己的手機在聯系人中翻到她的號碼,發送了一條短信,一個感嘆號。

“你不記得他,為什麽要給他號碼?”

林初戈沒好氣地說:“你的好下屬柳怡然給他的。”

他像是沒有料到會牽扯上另一個人,一聲不吭地放下手機。車廂內的氣氛陡然沉寂下來,車內燈光暖黃,車外細雨濛濛,黑色雨刷不斷地拭去擋風玻璃上的雨水。

林初戈伸手扭開音響,甜膩的女聲立即在車廂回蕩:“除非你只看着我,想着我,只有我……”

Advertisement

她聽着歌曲,不急不緩地開腔:“莫總的品味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然而她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詞。

莫行堯笑得極其溫柔:“江引喜歡聽。”

那抹笑弧分外不順眼,她忍不住腹诽,有必要笑得像朵花嗎,誰不知道你跟陸江引是好兄弟。

“莫總想讓我送您回家,還是送您去陸老板的俱樂部?”林初戈繃着臉,語氣平平。

他面不改色地說:“公寓鑰匙落在公司了,林總監收留我一晚吧。”

信號燈一跳,為她眼底抹上一撇猩紅,惑人而猙獰。

她邊減慢車速,邊說:“我公寓太小,沒有多餘的房間,不如讓陸老板收留莫總。”

莫行堯說:“我以前也收留過你。”

林初戈有些暴躁,握緊方向盤的手指關節隐隐泛白:“我送你去附近的酒店。”

“你信不過我?”他揚揚唇,似笑非笑,“那我睡沙發。”

這陣勢是打定主意要在她家過夜麽,她恨恨剜他一眼:“我家裏沒有男人的衣服,你能忍受洗完澡卻不換衣服?”

莫行堯閑閑道:“現在去買。”

眼前倏地閃過宋姨悲戚的容顏,她不由得鎮定起來,冷峭地問道:“莫總憑什麽認為我會聽從你的指示?”

他不答,手指在膝蓋上極輕地打着拍子,窗外路人三三兩兩經過,紅燈轉為綠燈,汽車又開始前進。

安靜良久,久到她以為他放棄了,忽聽他說:“憑你愛我。”

他底氣不足,翕唇動作微不可察,聲音極輕,幾乎被歌聲掩蓋。

“你……”林初戈停頓數秒,也不否認,坦然道,“是,我愛你,只是愛而已。”

她的愛不像旁人的那般偉大,他別指望她會因愛而退讓,自備公寓當他的療養房,他想來便來,想走就走,嫌生活平淡沒刺激時就去喝花酒,寂寞勞累要人安慰時便供他駐留。

他休想。她的愛情就應當如最醇最烈的酒,遇火即燃,不能摻雜一丁點水分和雜質。

他輕笑出聲,難掩高興:“愛就足夠。”

她将他的笑聲理解為得意,她對他念念不忘餘情未了,無形中長了他的威風。

林初戈冷笑道:“我不是宋姨。”

莫行堯滿不在意地擡擡眉:“我也不是章總。”

她半信半疑地瞥他一眼,調轉視線集中精神開車。

心緒難以遏制地飄忽不定,她母親一生咒罵着男人,卻到死都離不開男人。人生中父親雖缺席,但她自認足夠了解雄性生物,形形色-色的男人都見識過,無一人逃得脫醇酒美人的陷阱。她吃過“窮”的苦頭,并非從未動搖過。

可她害怕,害怕為了金錢而喪失尊嚴,喪失生存的本領。年輕時無限風光,色衰時淪為廉價的貨腰娘,張嘴污言穢語,一件小事不遂意就在地上打滾撒潑,頭發衣服滿是泥土,肮髒又滑稽。她不願變成這樣的女人。

她的睫毛烏黑濃密,不住地顫動,莫行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累了?”

“沒有。”

汽車筆直地駛向購物中心,抵達目的地,兩人一起下車,雨後的城陰涼森冷,間或吹來一陣大風,掀起行人衣裙。

“有點冷。”他說着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幹燥溫暖,她近乎貪婪地汲取着他掌心的熱度。視野前方有一對身着校服的年輕情侶,同他們一樣,十指相扣。

女生背着過時褪色的書包,腳上的帆布鞋白裏泛黃,男生雖也穿校服,腕間的手表與腳上的運動鞋卻明明白白彰顯着家境的優越。

她恍惚看到了十年前的她和他。

十年過去,她不再寒酸,他卻依舊闊綽,買下不少衣服,貼身衣物、休閑服、西裝、領帶再到皮鞋,種類齊全,像是打算在她家長期住下。

回程的路上換他開車,若是在往日的這個點,她早就睡下,此時不免有些疲倦,阖着眼靠着椅背打盹。

将睡未睡時到了家,莫行堯一手提着紙袋,一手扣住她的手掌,輕車熟路地上樓。

林初戈掏出鑰匙打開家門,徑直将他領到卧室,指了指裝得滿滿的衣櫃,說:“你應該再買個衣櫃。”

未等他回答,她随手抓起一件睡衣疾步奔進浴室。

蜜色的燈光當頭照射,林初戈睖睜地立在盥洗臺前,寬大的玻璃鏡中呈現出一張紅得滴血的臉龐。

她垂下眼睫,心神不寧地脫衣,餘光飛過沐浴露的藍色瓶身,她面上的熱度更甚,臉頰熱得發痛。更親密的事他們都做過,但一想到他待會也要用,沐浴液被浴球打出無數泡沫布滿他全身……

真下流,她在心裏唾罵自己,摸了摸滾燙的耳垂,反手将水溫調至最低,迅速地沖了個涼水澡。

從浴室走出來,林初戈瞥見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低垂着頭咕哝了一句“你洗吧”,急急忙忙穿過客廳,打開卧室的門。

他們曾在一張床上“躺”過很多次,她不知道自己現下在害羞什麽,歲數越大,臉皮反而越薄。

嘩啦嘩啦的水流聲鑽入耳中,她在雙人床上蜷縮着身體,心道,公寓的隔音效果居然這麽差。又突然覺得自己很不自然,她挺直脊梁伸直雙腿,拿起床頭櫃上的財經雜志有模有樣地看起來。

咔嚓一聲,卧室的門開了,莫行堯偏着頭踱進來,右手拿着一條白色毛巾擦拭頭發,眼梢洩出一線目光将室內掃了一圏,掠過衣櫃、梳妝臺、圓椅、白色床單,然後對上她的眼。

他裸着上半身,大方地展現挺拔有型的身軀,肩膀厚實寬闊,胸膛結實勻稱,腰身窄瘦,腹肌分明,兩道人魚線淡似鉛筆畫——下身卻穿了一條黑色休閑褲,裹住無限旖旎風光。

自他進來,林初戈的眼珠子就定在他身上,暗自感嘆他狡猾無雙。

她不吝惜誇獎:“身材很好。”

眼睛肆無忌憚地繞她胸脯一轉,他笑笑:“你倒是沒什麽變化。”

她氣得一窒,秀氣的眉毛微微攢起,咬着牙瞪他一眼,低頭看了看自己,垂手掀開被子,蒙住腦袋縮着身子躺下。

他趿着拖鞋走來,彎腰坐在床沿邊,示好般地拉了拉棉被的一角。

林初戈生着悶氣,氣鼓鼓地躲在被窩裏,甕聲甕氣道:“只有一床被子,我不會分給你的,莫總現在去酒店開房還來得及。”

心弦被她嬌憨的口吻撥動,他低低地笑:“別這樣。”

“誰讓你來我家,在我家就要聽我的,你大可去酒店,一*胸大腿長的美人夜裏來敲房門。”她口不擇言說着氣話。

他想了想,在她身旁躺下:“那就不蓋吧。”

柔軟的床因他的重量而塌陷,像烏龜從殼裏伸出頭來般,林初戈從被窩裏探出頭,瞧瞧他裸-露在外的肌肉,咬了一下唇,梗着脖子将半邊棉被扔向他。

莫行堯見好就收,被褥沾了她身上的香氣,萦萦繞繞盈滿鼻翼間。他情不自禁地靠近她,望着她瘦弱的脊背,極力克制摟住她的沖動。

他沉聲道:“聽江引說,你大三時把一個高中男生的腿給打斷了?”

“我哪有這麽厲害,年齡再小也是男人,力氣比我大。”林初戈已有倦意,打了個哈欠,斷斷續續道,“當時我在做家教,他爸媽讓我去他家幫他補數學,在三樓,只剩我和他兩個人時,那男生忽然動手動腳……我氣不過踹了他一腳,然後拼了命往樓下跑,那男生下樓梯時自己摔折了腿。”

“然後呢?”如潮水般洶湧的憐惜瞬間沖散理智,他再也無法抑制,長手一撈将她帶進懷中,手臂緊緊環住她纖瘦的腰腹。

她未推開他,聲音逐漸低下去:“他家挺有錢的,又是獨苗,揚言要告我。我無依無靠,而方苓家也只是普通人家,無權無勢,她就告訴了方予,方予又去找周遠寧……我欠周遠寧一個大人情……”

室內陷入寂靜,她的呼吸趨向平穩,在他溫暖的懷抱裏睡了過去。

莫行堯苦笑一聲,百般懊惱地接受事實,吻了吻她光潔的額頭,擰滅了床頭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