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密雲暗湧(3)

本城電視臺傳真來一份訪談邀約,編導一列的“陳之兆”三字赫然在目。即将下班,林初戈忖度一會,捏着一疊紙晃晃悠悠飄上二十一樓。

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敞開,身着孔雀藍大衣的女人弓着腰,兩手撐在老板椅的扶手上,擋住了坐在椅上的男人。

莫行堯正靠着椅背小憩,鼻間倏然嗅到一股濃烈的香水脂粉氣,他睜開眼,視域前的女人微撅着嘴,瞧見偷吻的對象醒來,她眉目含波地眨了眨眼。

他單腳着力往後滑動滾輪,轉椅在咕嚕咕嚕聲中彈開半尺遠,同女人拉開距離。

“曲助理,自重。”他站直身體,無意瞥見辦公室門口立着一個女人。

林初戈似笑非笑:“我來的真不是時候。”

曲天歌回過頭又轉過臉,篩糠似的抖個不停,眼看着莫行堯,手指着林初戈道:“她就差脫光了勾引你,你怎麽不讓她自重?!你知道她媽是做什麽的嗎?說好聽點是交際花,說難聽點就是雞!雞的女兒能是什麽好東西?上過她的男人——”

“出去。”莫行堯眼光陰冷,提起內線電話,“送曲助理出去。”

“不用你送!我自己會走!”曲天歌尖着嗓子叫嚷,經過林初戈時,怨毒地瞪向她,只恨眼神不是利刃無法将她千刀萬剮。

女人最善于诋毀同性,或因為嫉妒,或因為男人,可笑可憐。

更加惡毒的話林初戈都聽得兩耳生繭,她向來不是什麽大度的主兒,但礙于他在場,她也不好撕破臉皮,說些難聽的話刺激曲天歌。

林初戈信手關上門,步到辦公桌前,把訪談企劃往柚木桌上一扔。

“本城電視臺的財經新聞欄目邀請你去參加一個訪談。”她一面平靜地說,一面仔細地看他,男人的唇上并無口紅。

公事要緊,既然他沒被曲天歌揩油,不愉悅的插曲可以忽視。

莫行堯一目十行地浏覽,沒有錯過陳之兆的名字。

他漫不經心地問:“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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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戈直言道:“雖然是新節目沒有人氣基礎,但電視的受衆比雜志廣,能給公司起到宣傳作用。不過,我希望你拒絕。”

其一是因為陳之兆,她雖沒欠他錢,但成日都在躲他,其二則是不想臺下女觀衆對着莫行堯的臉意淫。

他們之間隔着一張辦公桌,莫行堯走出辦公區域,站在她面前拉起她的手,一副昏君做派:“聽你的。”

她的手指瘦長,柔若無骨,手掌不及他的大,他兩手密實地包住她右手,像找着一件心儀的玩具,把玩良久,愛不釋手。

他屈腰平視她,唇角漾着縷縷漣漪:“我去你家,還是你去我家?”

林初戈習慣了旁人的白眼,難得有人對她和顏悅色,她沒來由地不習慣。

“莫總演得是哪一出?”她小心眼地談起舊事,“你剛回來時可不是這樣的,像曲小姐說的一樣,我就差脫光了勾引你,你呢,正眼都不看我。”

“真記仇。”他促狹地笑,傾身在她耳邊低語,微熱的氣流熏紅白皙的耳垂,如春風拂過,“你可以現在脫光勾引我。”

“無恥。”她死命推開他,步伐不穩地後退兩步,鞋跟太高,差點扭到腳。

他胳膊一伸将她撈進懷,結實瘦長的小臂緊匝盈盈纖細的腰身,低頭便想吻。

她誓死不屈,秀長清瑩的眼燃着兩簇怒火:“莫行堯,你發什麽情?不裝正人君子了?”

“我是男人,你想讓我只吃素?”

“……那也不能不分場合。”林初戈氣勢矮了一截,她過慣清教徒的生活,并無那麽多的需求,他在身邊就很滿足。可他不一樣,他是有血有肉血氣方剛的男人。

食指勾起她襯衫的下擺,胳膊靈活地鑽進衣內握住她的柔腰,他低笑,欲開金口,又是兩聲叫人腦門蹿火的敲門響。

在她腰上輕輕捏了一下,莫行堯才不情願地收手。

門外的人是商助理,懷中抱着厚厚一摞的文件夾,恭恭敬敬地叫了聲“林總監”。

林初戈沖他點一點頭,低着頭離開辦公室。

日落斜陽,人來人往的寫字樓下筆挺地站着一個男人,身穿一套純白西裝,手捧一束嬌豔玫瑰,閉眼垂首嗅花香,若有幸被路過的自由攝影家拍上一張靓照傳至博客,又一段羨煞網友的美滿佳話。

浮誇可怕。望見他,林初戈就後悔一個人先下樓。

陳之兆款款走來,手一伸,殷紅的花朵近在眼前,花香撲鼻引人打噴嚏,另一只手拿着方方正正的鑽戒盒,深情地凝視比花更豔的女人,屈腿就跪。

林初戈踢他膝蓋,冷冷地道:“跪天跪地跪父母,陳先生給我下跪別忘了喊我一聲‘媽’。”

“這是一對男女走向婚姻的必經之路。”陳之兆入戲頗深,無法自拔,“鑽石代表我的心,初戈,答應我。”

“陳先生的意思是你的心硬得像碳?”金黃的夕陽裏只見那兩片粉紅的薄嘴唇開合不疊,道不盡的嘲笑意味,“我十五歲時就有人拿着鮮花鑽戒站在我面前,送房送車的也不在少數。你說,我憑什麽要答應你?”

“我愛你。”陳之兆堅信他的赤子之心能打動美人。

“對你前女友說去吧。”

地面上多了一道斜斜長長的人影,緩緩地靠近,直到與她的影子重疊。

莫行堯看都不看情聖,摟着她向停車場走。

他們的對話他聽去大半,她十五歲時,他并不認識她,疑惑和些微的嫉妒像毒蟲般噬咬着五髒六腑。

一上車,他說:“以後別理陳之兆,浪費時間。”頓了頓,“你說的那個男人是誰,十五歲時送你鑽戒的。”

林初戈唇邊掠過一絲笑,譏诮道:“我媽的姘頭之一,叫什麽忘了,不過都一樣。他們嫌林雅季身材走形,又嫌我青澀沒風情,就妄想用金銀財寶把老小都一網打盡,母女共侍一夫。”

世道變,人不變,永遠都是金錢至上。雄性動物身患輕微多偶症,夢想着複辟王朝,後宮三千,夜夜流連花叢間,只要眼前人夠美,只要口袋中有錢,道德倫理皆可抛,溫香軟玉滿懷抱。

她看看他,替他撫平眉心的褶皺,搖了搖他的手,笑道:“但我的心裏已經住着一個唇紅齒白的莫總,怎會看得上別的男人。”

他心滿意足,偏頭在她額前印上一吻。

她又說:“我媽倒是巴不得我答應他們。”

腦海裏遽然閃現的面容已模糊,狠毒刻薄的話卻铿锵在耳,莫行堯摩挲着她嫣紅的唇瓣,沉聲問:“你母親為什麽會那樣對你?”

潑辣刁鑽的女人他見識過不少,但虎毒不食子,視親生女兒為仇人般的女人,僅她母親一個。

她笑着反問:“你還記得她知道我和你上過床時,是怎麽罵我的嗎?”血脈相連的至親罵她破鞋,下賤胚,做妓-女的好料子……無盡的辱罵源源不絕來自她母親的嘴,人生中罵她罵得最兇的,當屬她母親。

永生難忘,他想,閉了閉眼,嘶啞地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她失笑,片刻後才說:“你又沒強迫我道什麽歉?與你無關。她年少時被男人捧得太高,闊少一擲千金只為求她一吻,年老時,卻與紅燈區的女人沒兩樣。落差太大,是人都接受不了。”

“而我比她年輕,還是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的種,我的存在時刻提醒她的失敗,她的衰老,她心中有怨無處發洩,只能恨我……但她再恨我,我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不希望我落得跟她一樣的下場。多麽矛盾。”

說到末了,她竟有些哽咽。往事被歲月蒙上一層塵,昔日傾國傾城的女人已化作一捧骨灰,愛也好,恨也好,都不再重要。

她掩着臉,被他擁進懷,寬大的手掌輕撫着她瘦弱的脊背,一下輕似一下,承載着無法言明的憐惜。她反手抱住他,沉醉于這一瞬的溫暖。

“你找過你的父親嗎?”

林初戈悶聲道:“沒有找過。”

他下颌抵着她額角,似是在勸誘,聲線低而柔:“不管怎樣,他是你的父親。你不想知道他是誰,過得怎麽樣?”

“不想。”林雅季在世時經常念叨那個男人不認她,不認又怎樣,她仍舊健健康康地活了二十多年。

既然那男人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也未留下一分錢財,她好端端地為何要耗財費力尋找一個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人,憑空多出一個閨女,人家說不準不樂意當爹。

她伏在他胸口,仰頭自下向上看他,狐疑道:“你知道他是誰?”

莫行堯搖搖頭,垂下眼睫:“我在找。”

“不用找。”她從齒間迸出一句話,“他死了我也不會給他上一柱香。”

每個字都浸着濃濃的恨意,他輕嘆一聲,将她抱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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