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風波疊起(1)
暮色四合,月色中天,幾點繁星疏疏落落綴于天幕,像恣意潑灑在烏黑緞布上的金粉。
一輛汽車飛快駛過,白晃晃的車燈透過車窗折進另一輛車車內的人的眼中,令她墨色的眼珠亮如琉璃。
黑色汽車在威基酒店外面停下,林初戈跨步下車,一只手從後搭上她的腰。
她避開男人的手,說:“莫總,我們是來辦正事的,我是以卓信公關總監的身份陪您應酬,而不是你的女伴。”
雖然實質上并無任何區別,但她固執地争取那丁點的自尊,她不想叫包廂裏的男人們以為她是他養的窯姐兒。
莫行堯薄唇抿成一線,收回尴尬地僵在空中的右手,懶散地插-進西褲口袋中,健步如飛進了電梯。
林初戈步進電梯,梯面泛着極淡的金光,與頭頂上的燈光相映生輝,電梯上升時,視覺上像一杯搖晃不休的桂花茶。
轉瞬便到九樓,一位身穿桃紅滾銀邊旗袍的服務員從一扇門內退出來,絲綢料子匝出玲珑凹凸的曲線,經過他們時帶起一陣淡雅的香風,腳步聲被地板上厚實的大紅地毯吞食得無影無蹤。
兩人走到這層樓的盡頭,莫行堯不同她多說一字,自顧自推開包廂門。
一進門,就有道雄渾的男聲問:“莫總一個人來的?”
下一瞬,林初戈就推門進去,在他身側坐下。
飯桌圓而大,四周均勻地分布着十來個人,男人基本都美人在懷,只有兩位男士孤零零冷清清一個人坐着。
來時她做了準備,兩個男人中,單眼皮、約摸四十多歲的那個是稅務局的江書記,而另一位戴金絲眼鏡的則是審計局的趙副局。
她揚揚唇,他們倆未必是出淤泥而不染,而是礙于職位不便在人前攜帶女伴。
古時酒宴上侍妓舞女必不可少,今時今日男人帶佳麗來吃飯乃約定俗成,夜裏興許還要一起嫖。這二位清官人後是否還是正人君子,無人知曉。
林初戈自報姓名後就端坐在椅上,耳聽着莫行堯同那些男人客套,眼盯着鄰座女人柔似蛇的軟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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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總遲到了,罰一杯。”是先前發問的男人,一位地産老板,姓王,眼珠大得驚人,打量人時像瞪人,年齡最大話卻最多,進包廂起他便一直在說話,兩片厚嘴唇不斷張合,像離水的魚。
見莫行堯淡笑着自倒一杯紅酒,王總扭頭和江書記聊起家常,自家的混世魔王與江書記的愛女在同一所高中,男孩太調皮沒有女孩省心雲雲。
白面書生樣的趙副局話極少,與衆人打過招呼後就不再開金口。
菜肴一盤一盤端上來,盡是大魚大肉山珍海味,油汪汪無法下筷,林初戈暗想,這一頓飯又要吃掉一大筆民脂民膏,這些男人的腰圍又得肥上一圈。
她擡起頭,對面的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她記起他是一家風投公司的老總,叫孫國磊。
孫總肚腩大得如同懷胎十月,一張臉像一塊蠟黃色粗布,五官則像是用刀在布上随手劃幾道口子,渾濁的眼球自林初戈的脖頸至下游移,細縫眼裏濃烈的*仿佛要溢出來,毫不加以掩飾。
好似被他黏涎的目光舔了一遍,林初戈渾身發涼,背上沁出一層濕膩的汗,雞皮疙瘩悄然生出,她覺得又冷又熱,空空的胃裏直泛酸。
從前應酬時雖也有用眼神言語暗示的男人,但未見過直白赤-裸得像孫國磊這樣,似乎随時就會撲上來。
她垂頭與面前的魚翅對視,竭力忽略那道粘滞的視線。
餘光掠過莫行堯深藍色的西裝,該向他低頭示好嗎——不,她立刻否決這個想法,無人依賴很凄慘,但只會依賴男人也太可悲。
林初戈邊喝酒邊安慰自己,熬到飯局結束就不用再忍受任何人。
手中的酒杯忽而被人奪走,林初戈扭頭望進一雙黑黢似墨的眼中,他面上帶笑,指尖青白,擎着酒杯送到嘴邊飲一口,輕斥道:“別顧着喝酒,吃點菜。”
此話一出,衆人臉色俱是變化萬千,尤其是那位孫總,神情晦暗難辨。
他到底不會不管她,她眼眶無端發熱,二十多年的人生她哭的次數極少,一只手都能數過來,卻每一次都和他有關。
她穩住氣息,似嬌似嗔道:“小氣鬼,一杯酒而已。”
“酒喝多了傷胃,”王總善解人意地說,“莫總是擔心林總監的身體。”
莫行堯溫聲道:“見笑了。”
“哪裏哪裏。”孫國磊連忙接腔。
方才二人一前一後進來,生疏得像陌生人,讓人拿不準他們的關系,現下将旁若無人的親密舉動看在眼裏,孫國磊心裏覺得可惜——因那林總監的樣貌堪稱國色,惋惜無福消受美色的同時,又慶幸自己沒有貿然挑明那點意思,當衆駁了莫行堯的面子。
這位莫總年紀輕輕,看似謙和有禮,行事作風卻截然相反。歸來短短數日,孫國磊在飯局間聽過不少關于他的事跡,無外乎,財力雄厚,手段狠絕。有一個金融公司還嫌不夠,前些日子突然在建築業橫插一腳,無聲無息端了個本城老牌的建築公司。
即便那位天香與莫總只是露水之緣,自己也還是不碰為好,不能因為一時貪歡而丢了一大筆生意。
心裏這樣想着,孫國磊口上“莫總”“莫總”叫得更歡,看都不再看林初戈一眼,與之前精蟲上腦的急色鬼判若兩人。
林初戈微笑不言,在男人眼裏,女人遠沒有金錢重要,就連這種猥瑣至極的男人也不例外,愛美人不愛江山的雄性只存在于話本中。想來也是,有錢還愁沒女人麽。
男人怎會甘願枯守着一個女人,她又何德何能令潇灑多金的莫總對她青睐有加。那些在她母親年輕時口口聲聲說愛她永不變的男人,現在躺在誰家小姐的床上?隔着一層肚皮,這愛到底有幾分真。
飯沒吃完,趙副局就被電話喊走,江書記坐了一會也要告辭。莫行堯默不作聲斜她一眼,起身送中年男人,林初戈提着皮包及時跟了出去。
在包廂裏,江書記是鋸了嘴的葫蘆,只鼻子裏哼幾聲,架子大得離譜;一出來,他就開了話匣,同莫行堯講個不歇。
莫行堯應對自如,每一句話都滴水不漏,并未白白在資本主義大染缸中浸泡十年。
臨上車前,中年男人擺出長輩臉孔,拍拍年輕男人的肩膀,稱贊道:“年輕有為。”
林初戈心想,廢話。
兩位頭等貴客已走,莫行堯無意再回包廂,徑直走向自己的車。
司機等在車內,林初戈邊開車門,邊真誠地說:“剛才,很感謝。”
他不吭聲,略微煩躁地扯了扯領帶,動作幅度過大,銀色領帶夾啪地墜下。
他一動不動,恍若沒有聽見那聲脆響。窗外的霓虹燈時藍,時紅,藍如冰,紅似火,缤紛斑斓的光在他陰沉而英俊的臉上交替變換。
林初戈猶疑地問:“你生氣了?”
明知故問,他怒極反笑,吩咐司機開車,仍不搭理她。
她被他漠視的态度激怒了,怪聲怪氣道:“我都不生氣,您在生哪門子的氣啊——莫總?”
莫行堯抑制着怒意,低緩地開腔:“孫國磊的樣子你也看到了,你非得吃虧上當了才知道後悔?”
“所以還是我的錯了?這不是男人的原因嗎,一個女人即使有正經職業,在你們眼中也與妓-女無二致,看上了就想盡辦法把她弄到手,當然,人人都有個價格,若預估投資過高還得掂量掂量。”
他不言,翹起唇冷笑。
她也笑,笑容冷得不輸給他:“反正這世道女人怎麽做都是錯,男人永遠沒錯,就是被強-奸了也是因為女人穿得太少。莫總您要真為我好,就別叫我來。”
他輕哼一聲,短促的音節擲地有聲。
她瞬間偃旗息鼓,降下車窗,扭身趴在窗上往外看。
涼風襲人,林初戈火氣漸消。她自認了解他,卻自始至終未将他的想法揣摩透徹,他不輕易動怒,但時常會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上生氣,而後沉着臉不理人。
她思來想去,會惹惱他應該只有下車時說的話,原來自尊心也是守恒的,她要自尊,他便覺得顏面掃地。
銀月如鈎,星光明明滅滅,車內只開了氛圍燈,燈光幽藍像汪洋的海,他藏在這潭阒然凄迷的藍中,看不真切,朣朦得宛若一團霧。她心髒驀地一軟。
“別生氣了。”她的語調像撒嬌,裹挾着些許央求。
憶及包廂裏妖豔妩媚的女人,她咬緊下唇,從後視鏡中望了望司機,鐵面黑臉,單調機械地履行駕駛責任,全然不受外界幹擾,像他一樣。
細長胳膊在座椅上窸窸窣窣緩慢地滑行,觸碰到他的手指,她弱聲說:“對不起。”
莫行堯負氣地把手挪到膝蓋上,閉眼補眠。
她重重咬着嘴唇,鼓足勇氣決心豁出去,細高跟輕而快地踢他一下,左手扶住他的右肩,借力跨坐上他的大腿。
他猛然睜眼,複又阖上,冷冰冰地命令:“下去。”
她得意地笑了聲,柔軟的小臂環住他頸項,屈臂緩緩收攏。她第一次實踐這般放浪形骸的舉動,心裏沒底,臀部險伶伶挨着他膝蓋,整個人近乎吊在他身上,他若推她,無需使勁,她便會像懸崖邊松動的石塊滾落下去。但他沒有。
馨香滿懷,他像尊大衛石膏像,連動彈也吝惜。
他正氣凜然的模樣看得她又愛又恨,她仰頭吻他,觸感輕柔得如羽毛拂面。
林初戈玩上瘾,探出柔嫩的舌尖舔了舔他的薄唇,依稀聽見他喉間壓抑的聲音,她低笑一聲,一手于他頸間或撓或刮,另一手随她的紅唇一道下移,撫摸着他精壯的後背,緩緩往下。
腰腹猝然被兩條鐵臂纏住,緊似九尾鞭,在她腰上纏了一道又一道,箍得她呼吸停滞,一剎喘不過氣。
他狠狠咬上懷中女人的唇瓣,柔軟甘美沾着極淡的紅酒甜,鼻端萦繞着馥郁的芬芳,激烈熱情的吻是火種,摧枯拉朽灼出一片誘惑迷人的濃香。
他深吸一口氣,冷聲命令司機:“去醉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