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風波疊起(3)
形形色-色絡繹不絕的人奔走在接待廳,前臺小姐嬌聲迎接齊聲恭送,熱鬧非凡。年輕女職員背後的雪白牆壁正中鑄着四個銀色字體——“卓信金融”,砂岩浮雕接待臺金光油亮,影影綽綽倒映着一個伶仃的身影。
女人捂着提包縮在角落,戴着黑色棒球帽,面容被白色口罩遮住大半,只露出一雙無神下垂的眼,緊盯着大廳來來往往的每一個人。是哪位員工的鄉下親戚,還是誰的糟糠妻,無人關心。
萬事都不如填飽肚子重要,人人都忙着自己的要事,無暇觀照他人。
身着黑色套裝的林初戈現身于大堂時,那女人猶如發現目标的獵人,雙眼迸出異樣的精光,抽出提包中的礦泉水瓶,箭步從暗處蹿出。
二樓已有員工停下腳步屏息等待八點檔的上映,誰曉得另一位主角不是狐媚子長相的林總監,而是她身後內向溫吞的張助理。
伴随着女人天生高亢的尖叫聲,礦泉水瓶哐當摔落,瓶中剩餘的液體淋漓潑灑在锃光瓦亮的地板上,吓得一位虎頭虎腦的男士翹着蘭花指彈開幾米遠。
女人扔下水瓶,揪住張助理的衣領,揚手給她一耳光,速度之快令林初戈愕然。
林初戈邁腿往回走,呵斥道:“住手!”
“賤人!浪蹄子!整天就知道勾引別人的老公,千人騎萬人上的*……”女人已扯下帽子和口罩,一手拽着張助理的頭發,一手叉腰開罵。
有人認出女人的臉,笑嘻嘻地上樓知會她的好丈夫。
張助理低着頭掩着面,任由女人罵,是被那液體腐蝕了臉,還是心知做了不光彩的事無臉見人——唯她自己知道。
昏昏欲睡的保安天靈蓋上一聲悶響,風急火急前來履行責任,扭打在一起的兩個女人被拉開,自己的臉上也挂了彩。
中年女人被兩個保安架住胳膊,不肯罷休地踢踏着肥碩的短腿,揮舞着蒲扇似的雙手,紅指甲鋒利尖長泛着金屬制品的銀光,豐滿的胸脯也一晃一晃,晃得身後年方六十的保安心猿意馬返老還童。
她嘴上還在罵着:“這次是辣椒水,下次就是硫酸!還名牌大學的學生,呸!‘禮義廉恥’四個字會寫嗎?”
行色匆匆的人們終于願意勻出幾秒寶貴的時間看一看這可憐的女人,望一望那無恥的小三,暗自感嘆無聊或好笑。
那風流多情受歡迎的好丈夫姍姍來遲,瞧都未瞧可憐兮兮的張助理一眼,面紅耳赤拉着妻子就往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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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戈記得那男人是市場部的普通員工,平素看着老實忠厚的男人竟也會背着發妻偷腥,人不可貌相。
張助理捂住臉急忙跑進電梯,林初戈慢吞吞地跟着進去,從包中拿出紙巾遞給她。
禮貌性的動作卻叫張助理以為是同病相憐,一邊擦着臉上的淚水和辣椒水,一邊絮絮叨叨:“陳哥答應我會和那個女人離婚的,她比陳哥大七歲,像瘋狗一樣,快五十歲的老女人,生的女兒也是病秧子——”
林初戈詫異地看她一眼:“你覺得你沒錯?”
張助理臉是紅的,眼也是紅的,仿佛一碗紅糖水上浮着兩粒紅豆,怪模怪樣。
她止住抽泣,平靜地說:“我有什麽錯?我唯一的錯就是出生太晚,陳哥那麽好的男人被一頭母豬拱了,她手臂比我大腿還粗,渾身肥肉,初中都沒念完,除了打麻将什麽也不會,如果不是因為孩子陳哥早就和她離婚了。她不願意離婚,就只能來公司撒潑。”
林初戈被她逗笑了:“說再多也無法改變既成事實,你還是和已婚男有染。你在睡別人的丈夫時就沒想過會有今天的下場?那女人是不怎樣,至于你,活該。”
張助理氣急敗壞,銳聲道:“這是我的私事!而且你有什麽資格說我?你敢說你從來沒做過這種事?”
“我沒有,以後也不會。”林初戈冷眼看着她,“大廳那麽多客戶,因為你的私事公司顏面掃地,甚至極有可能淪為競争公司的笑柄。”
“我不會辭職,不會讓那個女人如願!”她赤紅的面孔上全然尋不到應聘助理時那位文文弱弱的女大學生的影子,每一個人都拿虛假的面具示人。
電梯門叮地綻開,林初戈撇下怒火中燒的張助理,擡腳走了出去。
回到公司起,腹部就絞痛不止,她蹙着眉踱進洗手間,摸出提包中備用的衛生巾,拉開了一扇門。
生理期提前五天,想來是避孕藥導致的。
下樓時,在轉角處被人握住肩膀,林初戈擡頭,牽動一下唇角:“莫總。”
她面色慘白,額前沁着一層薄汗,聲音低如蚊蚋。
莫行堯眉心微攢:“受傷了?”
“沒有。”腹部仿佛有螺旋槳在攪動,疼痛似漣漪般一圈圈擴大,她勉強笑笑,“痛經。”
他按捺着疑問,右手虛攬住她的腰椎:“我抱你。”
“沒那麽誇張。”
在周圍群衆蘊藉的目光裏,兩人一同出了公司。
深秋季節天暗得早,黑魆魆的天幕垂壓着大地,灰黃的路燈光籠罩着蕭疏的花木,滿目荒蕪。
莫行堯說:“我送你回家。”
林初戈扯起一抹笑容,心起逗弄之意:“可是我要買東西,莫總聰慧過人應該能猜到我要買什麽吧?”
她皮膚白淨似玉,現下臉色因疼痛而白中透着一絲青,顯出幾分柔弱,薄薄的嘴唇不見血色,許是她不自覺地戰栗,唇邊那抹笑也顫巍巍的。
“我也要買東西。”他啞聲道,“你的生理期好像提前了幾天……因為避孕藥?”
聽得出語調中的不自然,真是難為他了,她在心中偷笑,故作正經道:“是,說明貪圖享樂是有代價的。”
兩人就近去了一家小型商場,林初戈直接奔向女性用品區,莫行堯推着手推車随後而至,臉不紅心不跳看她将一堆花花綠綠的衛生棉扔進推車中,甚至開金口提醒她買夜用的。
與林初戈臆想中的“羞紅小白臉”相差太遠,她撇撇嘴,小聲道:“莫總具有變态的潛質。”
莫行堯只當沒聽見,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一旁的女人豔羨無比,年輕男人英俊內斂,還願意拉下臉為女友買貼身用品,誰家的女兒如此有福氣。
林初戈心裏高興,面上卻繃着臉,她不擅長向人致謝示好,真心對她好的人太少,自己疑心又重,總是拒異性千裏之外。以前同他在一起時,他性格雖悶,卻心細如發,每次她生理期時課桌上總會有一杯熱乎乎的紅糖水,無需她說,便知她所有喜好。
她想得入神,已經到了收銀臺都未發覺,眼見他掏出錢包結賬,下意識地說:“我的東西我自己付錢。”
莫行堯也不惱,從貨架欄上拿起兩盒大號安全套往收銀臺一放,淡淡地道:“這算你的還是算我的?”
她動了動唇,忍住嘴中的話。
等他付了賬,他們回到車上時,在她口中滾了數十遍的“對不起”得以吐出。
頓了頓,她補充道:“我和方苓都推崇aa制,很少要別人幫自己付賬,所以……”
依稀聽過一句話,大意是女人愛男人愛到願意向他要錢的程度,是嚴格的試驗。
她性子敏感且好強,莫行堯恍惚看到十七八歲的她固執地要付自己的那份飯錢,倔犟地同他對視,眼如星,漂亮動人卻遙不可及。相較于從前,她願意向他低頭實在難能可貴。
他笑,握了握她的手心:“我知道。”
知足常樂。
回家後,莫行堯強迫性地将林初戈抱到床上,然後把安全套放進床頭櫃裏,轉身去客廳泡了杯紅糖水。
林初戈細聲細氣道:“紅糖水只能解渴,沒用的,吃止痛藥都無效。”
她想,男人一輩子也無法切身體會的疼痛有三種,痛經,第一次和生孩子,只有最後一項她沒有體驗過。
她倒不認為沒有生過孩子的女人就是不完整的,但若他想要孩子,她一定會為他生育,她愛他,她的孩子只可能是他的,雖然現在并不是最好的時機。
莫行堯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俯身靠近她:“我幫你揉揉?”
她沒來由地羞澀,翻過身背對着莫行堯,反過來安慰他道:“不用,沒關系,我習慣了。痛感是遞減的,明天就會好上很多。”
一只溫煦寬大的手掌已覆上她的小腹,貼着衣服順時針輕輕地揉起來。
胸腔升騰起怪異的感覺,她翻個身看着他,委委屈屈地說:“我還以為莫總不想再理我了。”
這幾天見到她時,他語氣都是不鹹不淡,不客套卻也不親昵,若沒有今天這場鬧劇,不知他們又要僵持到何時。
她雙頰醺然,仿佛浸水的胭脂緩緩化開,怯憐憐地望着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有意無意咬着唇,待人吻。
他惶然移開眼,想起她在商場時說的話,心想真沒說錯,她疼成這樣他還能起歪心思,變态。
莫行堯繼續手中的動作,溫聲道:“我什麽時候不理你了?”
她認真尋思片刻,說:“我說分手,你就十年沒理我。”
他沉默一會,微愠地問:“陸江引沒把我的聯絡方式告訴你?”
林初戈撲哧一笑:“是你讓他給我的?我還以為是陸老板想當月老。”
大二的某天,她正同不認識的人擠在一張餐桌吃午飯,陸江引突然出現在她學校的食堂,打水漂似的将一張紙扔在她面前,撂下一句“行堯的號碼,要不要随你”,就潇灑離去。這位不知名的外校英俊男子俘獲了不少本校女子的心,從此不僅有男人歪纏她,還有女生騷擾她。
“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林初戈回過神,再次翻身:“那你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你若想聯系我,總有辦法知道我的號碼。”
他斂眉不答。
她懶得計較往事,自顧自說:“我怕你忘了我,聽不出我的聲音,問我是誰——那我一定會恨死你,然後拿刀子捅陸江引幾刀洩憤。”
她一動,他的手垂落在她腰側,他坐到床沿邊,探出手臂撫揉着她的腹部:“你很讨厭陸江引?”
“不讨厭。其實還得感謝陸老板,他總為我們的事操心,認識他十來年,他身邊也沒個女人,再加上你讓我別冤枉他——”她得出某種結論,笑得開懷,“好可憐。”
笑了幾秒,林初戈聯想到另一種可能,猛然掉身瞪着莫行堯:“陸江引不會喜歡男人吧?”
莫行堯搖頭:“別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