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風波疊起(4)

腹部劇烈的痛感漸漸消退,林初戈同他大眼瞪小眼,看了彼此一會,她忽然笑盈盈地說:“公平點,我讓你摸,你也得讓我摸。”

俨然女流氓附體,林初戈等不及他回答,在他結實精瘦的腹肌上摸了幾下,他上身只穿一件白色絲光襯衫,雖隔着一層布料,卻實實在在感受到肌肉板硬的手感,像城牆,又不似城牆平坦,時而凹陷,時而凸起,一塊塊均勻分布如一板巧克力。

她由衷地嘆道:“好硬。”

莫行堯臉色微變,按住她瘦棱光滑的手臂,兩掌包住她冰冷的右手,用體溫幫她取暖。

林初戈後知後覺醒悟,這簡短的兩個字背後的意義深遠無窮。

床頭櫃上的手機嗡嗡響,莫行堯拿起睃一眼屏幕,遞給了她。

未儲存號碼,林初戈踟蹰一秒,接通電話。

電話那端的人劈頭蓋臉便是長長的一段話:“林初戈是嗎,你未必記得我是誰,我就不多此一舉說名字了。提到盧令路,提到徐永南——也就是我爸,你或多或少能想起一些事來吧?我爸當年送給你們母女的那套房子能還給我嗎?”

清清脆脆的音質像校園老式的下課鈴,鈴鈴鈴一直響不停。

林初戈聽見女人的這番話,第一個念頭竟是想對他解釋,害怕他會誤解,然後冷臉相待。

她莫名地感到悲涼,古時女子地位低下以夫為天,時時刻刻看丈夫的臉色行事,整日思慮着如何讨丈夫歡心,為一個男人同其他女人勾心鬥角争風吃醋。若将一切歸咎于時代,那今時今日女人無需依附男人,為何她會慣性地将自己擺在低下的位置,無時不在揣摩他的心思,生怕他會不高興。

她愣神,聽筒另一端的徐小姐以為她舍不得吐出那套房子,也是,到手的錢有幾個人願意送回去。

徐小姐清了清嗓子,語氣不善:“那套房子本來就是我們家的,我爸看你媽可憐才送給她,現在你母親已過世,而我家——”突兀地停住,再開口時,女人越發地不耐煩,“總之請你把房子還給我。”

林初戈說:“請問徐小姐在哪?我們現在見面吧,證件我都帶過去,需要辦理手續的話我也一起去。”

女人一哽,沒想過她會這麽爽快地答應,報出地點後便掐斷電話。

林初戈從床上起來,翻箱倒櫃地找房産證,一個字也沒和莫行堯講。

Advertisement

他枯坐在床邊,從他的角度只能望見她尖尖的下颌,弧線讓人沉醉。

他等待一會,等不來她的解釋,心中翻騰的惱意像吸了水的海綿,沉沉悶悶地壓在胸口。

想起在闕城時她把鑽戒還給他,他終是沉不住氣發問:“為什麽要收下其他男人的東西?”

林初戈脊背一僵,倘若他們之間一點信任也沒有,往後該怎麽走下去。

她低頭把證件細細檢查一遍,從櫃子底下抽出一個公文袋把文件一股腦塞進去,說:“收下房子的人是我媽,徐永南也的确是因為林雅季才會勞神破財,他年輕時追求過她,但他太窮,林雅季那時風光無限怎麽瞧得上他?後來兩人境況颠倒,徐永南發跡,聽聞她的處境一落千丈,同情她便慷慨解囊。”

指甲在公文袋上刮了一刮,她自嘲地笑:“我媽過世,房子由我繼承,我曾想把房子還給徐先生,他不收,現在呢,房子還是要回到他的手中。不是我的永遠都不會是我的。”

“徐先生是個不錯的男人。”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沒有落井下石。”

林初戈嗤笑,順着他的話頭說下去:“是呀,有情有義,相貌俊朗,還比我媽小上幾歲,比那些見一面就要收我做幹女兒的男人好太多。”

那杯糖水已經涼了,莫行堯起身端起水杯,走到廚房把糖水倒進水槽中,杯底沉澱着斑斑點點的紅色殘渣,他打開水龍頭清洗幹淨,拿着杯子回到客廳,又泡了一杯滾燙的紅糖水。

林初戈手肘搭在餐椅背上,似靠非靠斜倚着椅背,一眨眼,面前多了一杯紅糖水,絲絲袅袅地冒着熱氣。

她接過喝了一口,掌心緊貼着杯壁,斜斜唇角:“莫總,如果我是林雅季,而你是徐永南,你會幫我麽?”

他未曾遲疑:“會。”

“那如果你已經結婚了呢?”

“……我會先征詢我妻子的意見。”出于對另一半的尊重,但他的妻子只會是她,這樣的假設太古怪。

她笑:“所以我才喜歡你。”

他耳根一時火辣辣的,手指揾了揾耳垂,不自主地翹起唇,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林初戈喝完紅糖水,無所事事地搖晃着水杯,杯底的沉澱物不受控制地倒向左邊,再随着她的動作倒向右邊,循環往複。

“徐永南背着他妻子給林雅季買房,他妻子知道後,就來家門前鬧,附近有個公園,于是一群人嗑着瓜子觀看兩個女人對罵打架。相形之下張助理多麽幸運,公司至少有保安。”

那天沒有一個街坊鄰居上前拉開她們,她從學校回來見到的是她母親一身灰塵,蓬頭垢面扯着嗓子坐在門前嚎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的姘頭剛下葬。是誰說的,眼淚是女人的武器,但這武器并非對所有人都有效,很多時候只是徒增笑料,給別人貢獻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位徐小姐找過她一次,剛上初中的女生在鬧市指着她鼻子罵賤人,拿她出氣後就走。于是在大衆眼中,林初戈又多了一個身份,小三的女兒,她百口莫辯。

有了新洋房,她母親索性把男人往家裏帶,省去大筆開房費。對她來說,卻是一場噩夢。

林初戈說:“莫總,勞煩你臨時充當司機,送我去盧令路。”

“好。”莫行堯濃密如翼的睫毛不住地扇動,心像泡在黃蓮水中,味蕾苦澀不堪,他笨拙地安慰,“都過去了。”

她嗯了聲。

兩人驅車去盧令路,那套洋房莫行堯雖只去過一次,但畢生難忘。他甚至想,如果他沒有挑那一天送她回家,他們的人生興許會是另一種景象。

遠遠看見破敗灰暗的樓房外立着一男一女,莫行堯先下車,繞到右邊打開車門,扣住她的手掌扶她下車,一同向那對男女走去。

金黃的路燈光被光禿枯瘦的樹幹剪碎,疏疏朗朗落在她的頭頂上,像無數的星光。

男人兩鬓斑白,形銷骨立,嘴唇幹裂滲着血絲,他身着灰白外套和同色長褲,直挺挺站着,仿佛是一根矗立不動的白石柱子,與林初戈記憶中的徐永南大相徑庭。

見到她,徐永南撓了撓後腦勺,吞吞吐吐道:“……公司資金周轉困難,我——”

“徐先生,這套房子本就是你的東西,你想收回去也理所當然。”林初戈将手中的公文袋遞給年輕女人,“徐小姐,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話,我們約個時間一起去辦理手續。”

徐小姐愛理不理,只鼻子裏哼一聲。她長着一張闊臉一雙細眼,瞥見林初戈身旁衣着華貴的男人,眼梢郁郁地釀出一股哀憐幽怨。

她扭臉上上下下地端量林初戈,好奇道:“林小姐繼承了你母親的衣缽?”

“徐小姐,”莫行堯說,“說話請放尊重點。”

男人目若寒潭,眼風陰涼涼地掃來,仿佛走在南方冬日連綿的霪雨天,徹骨的冷自腳跟蔓延。徐小姐強裝鎮定,錯開眼退後幾步。

徐永南拿眼剜女兒,她視而不見,喟然長嘆道:“長得漂亮就是好,生前有人為你出頭,死後有人幫你立碑。林小姐還欠我爸一塊墓碑的錢,不打算還麽?”

林初戈自知理虧,讓她三分,她卻得寸進尺。

宛若有把手術刀在腹中亂攪亂捅,抽痛無休,林初戈攥着衣擺,顧不上莫行堯會如何想,反擊道:“只能怪徐小姐母親的基因太差,拖了你長相的後腿,與其沖我撒氣,不如把房子賣掉拿着錢去整容,一大把男人争搶着幫你立碑。而墓碑錢,十年前就還給你母親了。”

她說完,扯了扯莫行堯的衣擺,小聲道:“我們回去吧。”

他點頭,不再看徐氏父女一眼,同她轉身。

昔日人聲鼎沸的地段如今已成亟待改造的老城區,殘垣斷壁,凄凄涼涼似墳地。

她仿佛看見女人們聚在公園圍坐成一個圓圈,手拿芭蕉扇扇風,邊嗑瓜子,邊痛批她母親有多麽騷,多麽傷風敗俗。

夜色冥冥,輕雲薄霧,月亮小而圓,像民國初年的銀幣,跟随他們移動,移到汽車旁。

待她系好安全帶,莫行堯問:“你母親的後事都是徐永南一手包辦?”

“不是。方苓父母幫了我不少忙,徐永南倒是想幫我,他妻子不同意,那時我剛上大學,害怕她來學校鬧,就把徐永南送給林雅季的東西全都送到她手上,只剩這套房子搬不動。第二次去徐家時,他們搬了家……好在明天就能物歸原主。”

他幽幽地道:“你身邊的男人趕不盡殺不絕。”

“也許老天爺是公平的?”她竟有心情開玩笑,“我從小沒父親,所以無數男人上趕着要當我爸。”

那些追求她母親的男人看似出手不凡,但送的都是珠寶首飾,若賣掉必須打對折,林雅季還要買洋房,出行要有私人汽車,隔三差五出國,那些大小姐參加茶會舞會的衣服都不重樣,一件晚禮服不能穿兩次,又是一大筆錢。

可母親居然會留給她一筆存款,數額不小,盡管她至今未用過分毫。

車窗上倒映着月亮,林初戈看着這團模糊的白影子,心想,母親恨她,也愛她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