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火中取栗(2)
第二天,林初戈被一通電話召去方苓父母的家。
方苓雖未婚,搬出來獨住已有六年,最大的原因是父母逼婚。從她大四實習起,母親就整日-逼問她有沒有對象,仿佛她成年已久還未婚讓雙親臉上蒙羞,而今年近三十無男友足以判刑入獄。
陳詞濫調嚼了幾百遍,母親沒說膩,方苓聽得都膩,膩得耳朵要流油。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一世的情人,她斜眼看看老父親,妻奴只會幫腔,不會替她這個上輩子的小情人想想。
方苓心灰意冷,歪倒在淺灰色小沙發上,只盼着母親快點撒完氣,好回家睡大覺。
程蕙蘭罵累了,歇口氣喝口水,待想繼續沖女兒噴唾沫星子,忽聽門鈴聲響起來,連忙支使丈夫去開門。
望見好友走進來,美是美卻無精打采,方苓忍不住抽搐嘴角,程蕙蘭女士真可怕,罵她也罷,還殃及無辜。
她支起胳膊,借着手臂的掩飾對林初戈做口型:“白。”
林初戈心下了然,想是那位白先生惱羞成怒,向程阿姨告狀。
林初戈正想犧牲自我,開口轉移戰火,程蕙蘭就不輕不重地放下水杯:“初戈,你幹嘛跟着方苓瞎胡鬧?”轉臉瞪女兒,憤憤道,“一定是你撺掇她!”
林初戈抿嘴淺笑:“阿姨,不怪方苓,是我想相親沒人介紹,她沒空我就去了。”
程蕙蘭常在心裏念着亡友女兒的人生大事,想幫她說媒又不便開口,經她主動提起,不由喜笑顏開:“你想找什麽樣的?”
“你能幫她找什麽樣的?!你認識的不都是一些又老又醜被人嚼過的甘蔗渣嗎?”方苓憋着一肚子火氣,再也按捺不了,“媽,你見到個單身女人就要做媒,還當什麽白衣戰士,不如買塊鐵皮寫幾個字,挂在門前開婚姻介紹所。”
一番話将剛熄滅的怒火再次引燃,程蕙蘭心頭火焰蹿起數丈高,氣得橫眉怒目,臉紅得像三伏天的太陽,渾身亂顫,抖似篩糠,大步邁到方苓跟前,擡手就想給她一耳光。
方苓一驚,坐起身趿上拖鞋,磕磕絆絆往後退了幾步,身後是雪白的牆壁,無路可退。所幸程蕙蘭被林初戈和父親拉住,沒法上前。
她手掌撐着牆,怔怔地看着母親,須臾,不怒反笑:“你想打我?因為一個外人?我嫁不出去還真是罪該萬死。”
程蕙蘭冷哼一聲,眉毛一聳道:“知道就好,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就是結婚!你沒對象別人還要說我耽誤了你,不關心你,笑我程蕙蘭養的閨女沒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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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觀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同長輩據理力争的結果是兩敗俱傷,雙方怄氣。
林初戈閉嘴不言,走過去拉着方苓的手臂,按住她肩膀讓她在一把黃花梨木椅上坐下,然後另搬來一把椅子,臨她而坐,向方苓使了個眼色。
方苓會意,僵着臉靠在椅上,緘口挨訓。
訓話持續到晌午,程蕙蘭罵過瘾,兩人才從方家出來去附近的飯館吃午飯。
店內冷冷清清沒什麽人光顧,疏落地擺放着幾張桌子。點的幾道家常菜很快就端上桌,二人埋頭吃飯,吃得差不多時,方苓突然問:“莫行堯那混球惹你傷心了?”
林初戈搖搖頭,垂手放下筷子,抽出兩張面巾紙擦拭嘴角:“沒有,他很好。”
“那你怎麽蔫頭耷腦的?”
“這麽明顯?”林初戈摸了摸臉頰,笑得有些苦澀,“我的脾氣你也清楚,他呢,什麽都憋在心裏,從來不主動告訴我,全憑猜,但我始終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們之間橫亘了十年時光,人心會變,她摸不清他的态度,他對她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出于從前的感情。
方苓吊高唇角笑了笑,不鹹不淡道:“你不是說最喜歡他這種性格麽?”
“是喜歡,但有時候也挺讨厭的。我想,把他逼急了也許能撬開他的嘴,聽他吐出幾句真言,可他天生鋸了嘴,只會生悶氣。”
瞧她悶悶不樂的模樣,方苓心中不忍,不願再往他人的傷口上撒鹽,付了飯錢,拽着她往外走,撮哄她陪自己逛街。
一到冬季,天空灰蒼蒼得好似水泥地,霧霭蒙蒙,雲縫裏滲不進一絲日光。昨夜下過雨,地面還有些星星點點的水跡,空氣中氤氲着濕冷透骨的涼意。
走了一段路,方苓忽然自嘲道:“別人家的女兒若是水,那我就是地溝油,找不到合适的油桶來接,只好沖進下水道。”
林初戈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別這麽想。阿姨是太心急了,只注重結果不注重過程,為了結婚而結婚,這樣的婚姻也不會長久。”
方苓唉聲嘆氣,揾了揾臉頰說:“寧缺毋濫,可我媽不懂,一心只想把我嫁出去。我想過,我有存款有工作,長得也不算醜,如果找不到喜歡的,大不了一個人過一輩子。那些長舌婦說一個人容易寂寞空虛孤獨,可我每天累得像只蛤-蟆,根本沒空無病呻-吟分泌精神垃圾。我寧願跳江也不想累了一天回家還要伺候四五十歲的老男人。”
林初戈說:“我能理解。”
經過一家奢侈品牌的門店時,方苓一眼相中櫥窗後塑料人體模特身上展示的淺駝色牛角扣大衣,她平日裏都是地攤貨與名牌貨混搭,宗旨是“看上就買”,被程蕙蘭臭罵一頓心情正不愉,便拖着林初戈踏進店內。
店內亮堂寬敞,顧客寥寥可數,正中央站着三個女人。
有人因長相矚目,有人因服裝惹眼。曲天歌則是後者,穿一件深紅色呢子大衣,耀眼似火焰,湖綠色圍巾繞着脖子纏了幾圈,仍舊垂到膝蓋。
方苓卻步不前,喃喃道:“紅配綠……”
林初戈鬼使神差地替曲天歌說起好話:“紅配綠,看不足。”
曲天歌也看見了她們,仿佛被熱水燙到手指,甩手把寶石藍大衣扔給身旁的導購小姐:“這件衣服我不要了。”
她轉過身,對兩位同伴說:“穿衣服嘛可以不計較顏色款式,但不能不計較品牌,如果不幸和特殊職業穿同一檔次的衣服,那也太倒胃口了。我們還是換個地方逛吧。”
話雖是這麽說,曲天歌卻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宛若腳底下已生了根,無法動彈。她一雙眼睜得極大,似銅鈴,苦苦地瞪着林初戈。
她同伴唯唯諾諾,抱着衣服的導購小姐面色尴尬一瞬,複又挂上溫婉恬淡的笑容。
林初戈在曲天歌的注視下慢悠悠地踱到另一邊,無意搭理她。
曲天歌只覺一拳打在棉花上,打好的腹稿沒機會吐出,憋得心慌。她暗暗咬牙,踩着三寸細高跟鞋噔噔噔地往外走,兩位好姐妹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中的衣服,快步跟上她。
方苓骨碌碌地轉眼珠,喊住了她們:“美女,你穿的大衣挺好看的,價格應該很貴吧?”
林初戈無奈地望她一眼,笑着別過臉去,低聲讓導購小姐把m型號的淺駝色大衣拿給方苓試一試。
曲天歌聞言回頭,認出女人與林初戈一同進來,倨傲地揚起下巴說了一串字正腔圓的法語,不屑道:“你買得起嗎?”
方苓眨眨眼:“原來特殊職業喜歡穿這個牌子,長見識了。”
曲天歌迅速飛紅了臉,食指在空中亂抖亂戳,嗔怒道:“你——”
才說出一個字,腦袋就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曲天歌怒火中燒,捂着後腦勺掉過身想質問同伴,忽見一個體形臃腫的中年女人站在自己面前,燙着黃色大卷,脖子上戴着食指粗的金項鏈,手裏拿着厚墩墩的宣傳冊。
那女人瞅了她兩眼,大聲道:“姑娘,擋在門前幹啥?讓讓,讓讓。”說完就抓住曲天歌的手臂強行把她拉到一邊,晃動着碩大的身軀擠進店內。
曲天歌毫無防備被女人拽了一把,打了個趔趄,一口糯米銀牙險些咬碎,沖女人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