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亂我心曲(3)

年末飯局多,人人找着各種各樣的由頭做東請客,剛從高級西餐廳出來,就得奔向五星級酒店,一連幾日都是如此,油水足得呼吸都透着一股膩滞的氣味。

今晚的東道主是周遠寧,他習慣在年末宴請這一年內的合作夥伴。

莫行堯推開包廂門,酒氣,菜香與人的氣味撲面而來,男人女人黑壓壓擠滿一室。周方予正同一個混血模樣的男人拼酒,望見他,嬌滴滴地喚了聲“行堯哥”,意味難明的目光落在随他而至的林初戈臉上,平板地喊了句“林總監”。

林初戈不卑不亢,點點頭說:“周主編。”

周遠寧略含警告地斜妹妹一眼,揚起溫和的笑容,招呼他們入座。

林初戈毫不在意地笑笑,周方予的氣量說小也小,說大也大,周遠寧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如恒河沙數,也沒見她生氣或吃醋,但若自己或者方苓與周遠寧多講一句話,她就甩臉色給人看,關系越親密的人反而越提防。

一群男人稱兄道弟喝了一圈,才坐下來吃菜。

借着桌子遮掩,莫行堯捏了捏林初戈的右手,近似撒嬌道:“幫我擋擋酒。”

酒杯裏的液體刺眼得緊,金光閃閃,像液态的黃金,可不是黃金,一瓶酒的價錢比尋常人家一年的開銷還要多。

“莫總海量,區區一杯酒而已,不在話下。”林初戈屈指彈了一下酒杯,氣泡沉沉浮浮,似無根的浮萍,飄零不定。

滿室喧嚣的人聲裏,他同她咬耳朵,蘊着酒香的薄嘴唇險險吻住她耳垂,溫熱的氣息将白嫩的肌膚熏紅:“我要是喝醉了又對你做些什麽,怎麽辦?”

她立即瞪過去,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那我喝醉了呢?”

他純良地一笑:“我送你回家。”

林初戈不置可否地哼了聲,眼睛繞着圓桌一轉,停在周遠寧左手邊的女人身上。那女人一頭酒紅色大卷,一張臉兩道眉像黑羽橫卧于白雪,眼皮塗着一撇淡粉,圓溜溜的杏眼轉動時流露着一分稚氣,幾縷卷曲的發絲垂落在波濤洶湧的雙峰,天真而性感,矛盾而惑人。

再看一看周方予,一面往嘴裏灌酒,一面拿眼偷瞄那女人,到底無法不在意。

林初戈掉開眼,拿調羹撥弄着白瓷碗裏油膩的雞湯,笑微微地問:“莫總覺得周總今晚的女伴怎麽樣?不許違心地說沒我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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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行堯兩掌包住她的左手,耐心地摩挲着她每一根手指,輕描淡寫道:“妝太濃。”

“我是問你覺得她長得怎麽樣。”

“不是我喜歡的長相。”

她笑,掩飾不住地高興:“和方予比呢?”

“我的答案不重要,你應該去問周遠寧。”他忽而松開她的手,狀似不經心地問,“你想去周遠寧的公司?”

林初戈把玩着他的銀色袖扣,撲哧一笑道:“你說反了。”

他沒再問下去,悶聲不響地夾菜。

袖扣深深紮進掌心,她收了笑,側頭凝視他,并未告訴他自己不會去給周遠寧打工。

他不問,她不會說,他不想告訴她的事,她也同樣不會問。他們之間總要有一個人改變,但這個人絕不會是她。

周方予突然離席,林初戈望一望周遠寧,後者紋絲不動,也是,溫香軟玉在懷,怎麽舍得松手去追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

林初戈說:“莫總,我去看看方予。”

他嗯了聲,她決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他的意見無足輕重。

如莫行堯所想的一樣,林初戈說完就站起身,瞧都沒瞧他一眼。

包廂內熱鬧非凡,門一關上,卻猶如身在寂靜嶺,聽不見人聲,無休止地飄蕩着腳步聲。

周方予像是料到林初戈會追出來,一邊打着酒嗝,一邊問:“你吃飽了?”不等她回答,又說,“我沒吃飽,我們去大排檔吧。”

林初戈心知自己不想去也得去,她的好堂姐方苓在女子監獄值夜班,她的好哥哥周遠寧要應酬一大幫人,還要照看剛成年的小女伴,分-身乏術。若連自己都不管她,周小姐未免也太凄凄慘慘戚戚了。

林初戈滴酒未沾,自然還是她開車,不料這也惹得周大小姐不滿。

“我有時候覺得你簡直不像人,認識你十幾年,從沒見過你喝酒,沒見過你傷心哭泣,自制力好得可怕。好像只有喜歡莫行堯這一點能證明你不是機器人。”周方予喝得有點多,陣陣汽油味蹿入鼻腔,想吐吐不出來,趴在車窗上吹冷風。

林初戈動了動嘴唇,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忙裏偷閑看了眼周方予,女人上半身探出窗外,紅色曳地長裙的裙擺滿是褶皺,卷長的頭發披滿光裸的後背,精致奪目的眉眼面向黧黑的天,獨留一個孤清的背影給她。

林初戈說:“關窗,你穿那麽少,會感冒。”

周方予安安分分坐回車內,安靜了一會,問:“你會來易時上班嗎?”

“不會。”

周方予心中竊喜,嘴上卻道:“你說周遠寧對你沒興趣,那他為什麽特地去找你?”

“去問你哥,我也不知道。”

“他要是告訴我,我就不會問你。”

車在夜市停下,所到之處皆是鬧哄哄髒兮兮的,放眼望去,黑魆魆的夜空下人們像一根根火柴,易燃的頭顱在一隅之地擠來擠去。頭頂上一串暗黃的電燈泡,燈光一閃一閃,好似打瞌睡的人的眼睛。

好容易才尋到一張無人的桌子,周方予提着長禮服在塑料椅坐下,叫了一打冰啤酒,又問林初戈:“初戈姐,你想吃什麽?”

林初戈揶揄道:“不叫林總監了?”

周方予笑着拈起一張白色紙巾,晃了晃說:“對不住,原諒我。你長得這麽好看,我真的害怕周遠寧會喜歡上你。”

林初戈聳了聳肩:“不可能,你哥如果看得上我,用得着等到現在?”

周方予哼唧兩聲,扭頭嗲聲嗲氣地嚷:“老板,我要吃麻辣燙,還有燒烤,不過先把我的啤酒送上來。”

老板生得一副屠夫模樣,膀大腰圓,濃眉黑臉,大冬天光着膀子,下身穿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立在幾米外粗着嗓子應了一聲。

周方予嘴裏叼着根筷子,望眼欲穿等着香辣的食物送上桌,她手腕上戴着玫瑰金女士手表,灑金玻璃表盤,表冠上鑲嵌的鑽石熠熠生輝。

林初戈低頭看看自己,渾身沒戴一件首飾,黑色套裙乏善可陳。

“我記得上個月你戴的是另一塊表。”林初戈笑了笑,“敗家女。”

周方予含糊不清地說:“反正周遠寧有錢,我不用難道便宜那些——”

“這是我們的座位,你們能起來嗎?”

忽然被人打斷,周方予眉毛一皺,回過頭,身後立着三個陌生女人,都二十出頭,穿得像三胞胎,清一色的黑色塔夫綢大衣,面貌卻完全不相像。

她翻了個白眼,大剌剌地跷起二郎腿:“你們的座位?你們是把這塊地買下了,還是在這兒撒了泡尿?或者你們的屁股上刻了章,這椅子被你們一坐,就蓋上了你們的烙印,生生世世只能被你們坐?”

清越響亮的聲音頓時吸引不少人的視線,數十雙眼珠子在五個女人臉上溜來溜去。

發話的女生臉色讪讪,剜了周方予一眼,拉着同伴往另一個攤位走。

老板一手拿着燒烤,一手提着冰啤酒走過來,望了望她們遠去的背影,哈哈大笑道:“小姑娘夠辣,我喜歡。”

周方予下颌一揚:“跟她學的。”

林初戈倒了杯啤酒,笑說:“不要污蔑我。”

周方予面容猙獰,拿起一串烤土豆咬了一大口,邊咀嚼邊說:“就是你!就是你和方苓,把我一個溫溫柔柔文文弱弱的好姑娘帶壞了。”

燈光一閃,人影晃動,面前多了兩個男人,筆挺的西裝與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

林初戈吃了口肉串,輕聲問:“你們怎麽知道我們在這?”

“我看到你的車。”莫行堯奪過她手中的啤酒杯,在她身旁坐下,“太涼了,傷胃。”

燒烤太辣,鼻子有些發酸,周方予舔了舔唇角,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往嘴裏灌,将心裏的羨慕通通沖散。

周遠寧也坐下來,一言不發。

老板将兩碗麻辣燙送上來,見桌上多了兩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豪爽地一笑,掃一眼周遠寧,向着周方予道:“這是你的老公?小夥子好福氣,媳婦長得這麽标致。”

周方予俏皮地眨眨眼:“不是,他是我哥。”

老板笑着來,又笑着走,高聲招待着所有顧客。

長久沉默。

林初戈拿起一串土豆片遞到莫行堯面前,唇角噙着一絲笑,昏黃的燈光映照在她眼中,又暖又柔。

莫行堯不自覺地翹起唇,低頭咬了一口,忽聽對面的周方予哀嚎道:“天哪!大庭廣衆之下卿卿我我真的好嗎?回家關上門親熱不行嗎?你們不要刺激我了行不行?!逼死我對你們有什麽好處?”

“我還以為你早就習慣了。”林初戈意有所指,眼角餘光掠過面色晦暗的周遠寧,指了指嘴角,“周小姐,擦擦嘴,辣椒油糊得滿臉都是。”

周方予忙不疊從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巾,邊擦邊說:“不當電燈泡了,哥,我們回家吧。”

仿佛有道細細的銀絲纏繞在胸口,周遠寧呼吸有些不暢,僵硬地扯出笑容:“嗯。”

他垂下眼睫,将手心的紙巾揉成一團。

林初戈瞥見他掌心露出紙巾的一角,盯了周方予一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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