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亂我心曲(4)
年會晚宴定在醉中天,林初戈下班時被助理歪纏了好半天,路上又堵車,到場時莫行堯左手邊坐着曲天歌,右手邊坐着陸江引,林初戈只得在陸江引旁邊的位子坐下。
耳邊沒完沒了的致辭和工作總結,林初戈聽得哈欠連天,斜對面的柳怡然時不時朝這邊飛來一記白眼,唇邊勾出一抹冷笑,吓得曲天歌抖三抖,唬得陸江引暗自反省。
莫行堯氣定神閑,當直翻白眼的女人不存在,林初戈倒是心知肚明,慢條斯理地從果盤裏拈起一顆草莓送進嘴中,根本沒有給柳怡然讓座的意思。
草莓汁多肉厚,林初戈吃得很過瘾,一面拿紙巾擦手,一面嬌聲笑:“陸老板是不是占了柳經理的便宜卻沒負責?”
這輕而微的笑聲聽在陸江引耳中像蟒蛇吐信,胃裏一陣惡寒,當即就想嗆回去。但是在人前,他必須忍,必須做做樣子,不能因為一只母大蟲毀了多年的紳士形象。
他啪啪啪地拍着胸脯,把白色領結拍得搖搖欲墜,一雙眼波流轉的桃花眼看住林初戈,義正辭嚴道:“我陸江引是條好漢子,不會做那種混賬事!”
林初戈不禁卡殼了,呆呆地望向莫行堯。莫行堯原在忍笑,瞥見她不知所措的樣子,立時低笑出聲。
這一笑,雖不足以傾城傾國,但也令多數女員工和少數男員工為之傾倒,曲天歌更是小鹿亂撞,酒杯都拿不穩。
林初戈好奇道:“陸江引喝多了?”
莫行堯眉眼含笑地看她一眼,賣友求榮:“他喝了不少,陸老板一喝酒就不記得做過什麽,也許真占了人便宜還不自知。”
好兄弟次次倒戈,陸江引扯下溫潤面具,急赤白臉道:“煩死了!我說沒有就沒有!”
他賭氣似的扔下郁金香酒杯,皺着眉一腳踢開桃木椅子,罵罵咧咧往外走,走了幾步又突然折回,扶正椅子坐下。
陸江引嘻嘻一笑說:“三人行必有帥哥型電燈泡,來都來了,我還是吃完飯再走吧。”
無人理會他。
身着大紅刺繡旗袍的服務員打破沉默,優雅地将菜肴端上來,葷素皆有,一盤盤擺滿圓桌。
林初戈吃了一果盤的草莓再吃不下主食,之前又喝了兩杯水,不得不去一下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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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天歌尾随她出來,盯着女人儀态萬方的背影,幽幽地說:“你配不上他。”
林初戈嘆了一口氣,定住腳步,卻沒有回頭:“我配不上他,那你又配得上他?你有錢買珠寶買衣服,沒錢買鏡子?”
曲天歌步到她面前,雙手抱胸上上下下打量她,意外地沉得住氣:“他現在喜歡你的臉,不代表他永遠喜歡你這張臉。”
林初戈嗤笑道:“那也好過你,從未被他喜歡過。”
被她刺中心事,曲天歌柳眉倒豎心頭蹿火,漲紅臉狠狠推了林初戈一把。
林初戈好脾氣地沒還手,繞開她,急急忙忙往洗手間跑。
待她從廁所出來,已不見曲天歌的蹤影,倒是碰見了陳之兆。
陳之兆喝得滿臉通紅勝似關公,一靠近,濃烈酒臭撲鼻,似乎沒有看見林初戈,跌跌撞撞朝男廁所去。
林初戈低着頭往卓信包廂走,只希望醉鬼別認出自己。
可墨菲定律說,怕什麽來什麽。陳之兆醉意迷蒙地走到拐角,猛然驚醒,快步遄返抓住林初戈的手腕,勾唇對她一笑。
林初戈也笑,擡起三寸利器踢他下盤,不遺餘力。
陳之兆悶哼一聲,手卻緊緊攥着她右手,不曾放開。一位服務員目不斜視地走過,搖曳生姿地扭進走廊盡頭的包廂。
幽香繞,美人抱,酒壯人膽,陳之兆托着她的下颌,眯着眼撅着嘴一點一點湊近她的唇。
林初戈偏過頭,使勁扇了他一耳光,響亮的聲音令路過的服務員腳步一頓,旋即便面色如常前行。
陳之兆沒料到她會真動手,這一巴掌叫他瞬間清醒,也讓他覺得男性自尊被碾成齑粉。
他摸了摸逐漸腫起的臉頰,臉色烏沉沉,眉宇間蓄着一絲陰鸷,黃龍玉般的琥珀色眼珠定在眼前女人臉上,狹長眼睛瞪如銅鈴,許是因為酒精,許是因為憤怒,兩只眼球布滿血絲,頗有幾分山雨欲來的意味。
林初戈絲毫不畏懼,平靜地說:“陳先生,請松手。”
“我為了你和談了五年的女朋友分手,為了你花掉一半存款買鑽戒,”陳之兆手上的勁兒使得更大,“你不給我好臉色也算了,還打我?”
手腕間的痛意愈發劇烈,林初戈冷峭道:“我好像沒有拿菜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和你的女朋友分手吧?陳先生接受不了事實,就把責任推卸到我頭上?”
陳之兆正欲開口,挾着厲風的拳頭忽然揮來,他心中一震,甩掉林初戈的右手,踉跄往後退了幾步。
莫行堯繃着臉把林初戈帶進懷裏,她手腕上猩紅的印子赫然入目,白皙的皮膚現出一些紫紅色的斑點,他臉色陡然森冷下來。
林初戈揉了揉手腕,細聲道:“我們走吧,別因為這種事和他鬧起來,讓人看笑話。”
人人都有一張嘴,若是鬧大了,她不敢想象別人會如何編派他。別人惡意揣測她,她可以不計較,但決不容許其他人辱沒他。
莫行堯靜默地看她一會,面無表情地掉過身。
林初戈回頭瞄了眼,身後空寂無人,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她的錯覺。
他輕柔地撫着她手腕:“他沒占你便宜吧?”
“他想占,沒成功,我打了他一巴掌。”
莫行堯止住步伐,雙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壓在牆上,臂膀嚴嚴箍住她腰身,她一愣,吻便落了下來。
林初戈條件反射地踢他,惹得莫行堯不滿:“在你眼裏,我和其他男人一樣?”
“不一樣,但你不能不分場合。”
他控制力度擎着她的兩條胳膊,一手按住她肩頭,高大身軀前傾,整個人壓在她身上,淡幽的酒香混合着他身上清爽的氣味,像無形的壁壘将她層層包圍,她手腳被固定,動彈不得,宛若被釘在牆上的蝴蝶标本。
她氣急敗壞道:“你放開我!每次都只會這樣!”
他自恃力氣比她大總是為所欲為,她在他面前永遠處于下風,她心高氣傲,卻心餘力绌,如何不惱怒。
她臉像撲了層淡粉,又似搗碎了杏花均勻抹在兩腮,襯得一雙長而媚的眼澄淨湛亮,潋滟的眸中映着他,只有他。
他心尖癢癢的,涎皮賴臉地說:“親我一下,我就放開你。”
二人距離很近,他略微低下頭,清冽的氣息全數呼在她額前,林初戈忍氣吞聲,暗罵一句色胚,踮起腳吻了吻他。
莫行堯摸摸嘴唇,隔着衣服在她腰上輕輕捏了一捏,才笑着收手。
兩人回到包廂,飯局接近尾聲,一群人還沒盡興,七嘴八舌讨論着去哪玩,林初戈趁機溜回了家。
泡了個熱水澡,林初戈裹着浴衣打開卧室的門,床頭櫃上擱着一盒煙,是莫行堯愛抽的牌子,她回來時買的。
她從包裏拿出一個廉價的塑料打火機,點燃了香煙,煙霧升騰,萦萦繞繞虛浮滿室。
她想起母親也愛點着一根煙靜坐在椅上,等待它慢慢燒完,留下灰白蜷曲的影子。她躲在門後窺着林雅季,母親的背影美而孤寂,遙不可及。
也許在別人的人生中,母親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但于她來說,母親或父親可有可無。
十二歲初潮那晚,牆那邊傳來*孟浪的呻-吟低-喘,她一邊洗貼身衣物一邊忍住抽泣,一邊怨恨為什麽有這樣的母親。她是一等一的好學生,所有的生理知識都是從課本上得知,母親從未教過她走,就身體力行教她如何與男人上床。
林雅季曾說,她的曾外祖母是一位大小姐的陪房,有幸上了一位地主的床,卻到死都沒有名分;外祖母雖嫁給正經人家的兒子做太太,卻也是個好吃懶做的主兒,短命丈夫一死,便跟着好姐妹同去堂子做幺二;再後來生下她的母親,林雅季,安安穩穩念書念到二十歲,跟錯了男人,由儉入奢易,住慣了豪宅怎會甘願回舊屋,只好出賣青春換取金錢,自以為玩弄無數男人,實則被無數男人玩弄。
世世代代都這般下賤。
燃了半截的香煙在床頭櫃上灼出一道黑黃的印子,她用手指蹭了點煙灰,瞧了一眼,卧室門口傳來腳步聲。
“你怎麽進來的?”林初戈霍地立起身,“我記得我鎖了門。”
莫行堯斜倚着門框,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鑰匙,櫃上的煙盒包裝異常眼熟,他擡擡眉,揚唇笑道:“想我?”
林初戈三腳兩步走過來,伸手想搶鑰匙,奈何她趿着拖鞋身高只及他下颌,他又仗着胳膊長,手臂伸得筆直,她根本摸不到鑰匙。
她心中生出一股無名火,郁憤地仰視他說:“莫總深更半夜來我家做什麽,不會是想讓我陪你閑聊喝茶吧。”
不待他作聲,她脫下浴袍,邊嬌滴滴地笑着,邊解他的皮帶:“您想做可以明說。”
他唇邊的笑意逐漸隐沒,摁住她手背,惱意似雪球般越滾越大,她卻還在笑。這種腳踩不穩手抓不住的感覺讓他有些恐懼,十年前也好,十年後也好,他從未猜透她的心思。
他問:“林初戈,你想怎麽樣?”
林初戈彎了嘴角,想怎麽樣,她也不知道。她自知無法做一個賢妻良母,也不相信婚姻,卻矛盾地渴望和他一起沖進圍城。
她眼底閃爍着淚光,聲音幾不可聞:“那你呢,你想怎麽樣?”
冰涼的指腹貼上臉頰,她淚眼朦胧地望着他,他垂眸替她揩拭眼淚,濃密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緒。
“我想和你在一起,你不想生孩子也沒關系,覺得工作累辭職也行,我養你,不許去周遠寧的公司,不許收別的男人的東西,不許看不起自己。”
他頭一回一口氣說這麽多的話,那些字眼有如冰雹鋪天蓋地砸向她,她心神恍惚,想笑不敢笑,害怕一笑就驚醒,發現是一場夢,一場虛空。
她癡癡呆呆地問:“那你愛我嗎?”
他無奈又好笑,捏了捏她鼻尖:“愛。”緩緩俯下身,他吻住了她,“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