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狗血淋頭(4)
卧室只開了一盞壁燈,暗昏昏的,林初戈赤-裸着身體站在衣櫃前換衣,櫃子門半開,暗影朦胧裏黃黯黯的光為她上色描邊勾勒玲珑曲線,細致裝裱這幅美人丹青圖。
纖長的手臂穿過黑窄的帶子,蕾絲吻上那一對朱砂,一雙雪白挺翹的乳藏匿在衣下,再往下,是盈盈一握的腰身,精雕細琢的弧,桃源的入口……
“你還不起床?”林初戈一面拉上風衣的拉鏈,一面檢查裸-露在外的皮膚是否有不堪入目的痕跡。
這兩天,別人拜訪親朋好友忙得不亦樂乎,他們,完全是睡過來的。如若不是同陸江引約定好晚上見面,還得繼續晝夜不分思淫-欲的行為。
莫行堯一動也不動,橫壓在殘留着淡薄香氣的她的枕頭上,眯起一雙墨黑的眼望定她,啞聲道:“約定八點見面,現在七點二十,這麽急着見陸江引?”
林初戈不留情面地罵道:“神經病,我要見也是見方苓和謝慕蘇。”
“好,不提他,我一不留神你就和寧雙牧一起回家——”
“斷章取義歪曲事實,他和我有血緣關系,是我哥,你別亂想。”
“哥又怎麽樣,他是男人。你還背着我和周遠寧見面,周方予說一句話你就抛棄我跟她出國。”他絮絮叨叨細數她的罪狀,“還有陳之兆、徐永南之流……”
“怨夫,說夠了沒?”她踱到床邊摸了摸他額頭,“腦子睡壞了?”
他涎皮賴臉地把右手探進她風衣裏摸着捏着,相形之下,身下的枕頭硬得像岩石。
林初戈板着臉道:“穿衣下樓取車十五分鐘,開車去陸江引的俱樂部二十分鐘,你只有五分鐘的時間。”
莫行堯認命地收手起床,暗暗把這筆賬記在陸江引頭上。
分針從4轉到10,黑色汽車于白色建築門外停下,彌賽亞俱樂部日日營業,大老板終日不見人影,苦了兩位保安,風蝕塵染日曬雨淋,白了發黑了膚。
見了面,陸江引打好的腹稿還沒說出,莫行堯就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紅包,慢條斯理地遞給他:“早點把自己嫁出去。”
陸江引扭頭一哼,氣沖沖地找侍者和廚師的麻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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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戈低笑道:“你好無聊。”
莫行堯辯解:“我是想花錢買個清靜。”
方苓跷着腿坐在沙發上,從果盤裏拈起一個話梅放進嘴裏,嚼了一下擰起眉心道:“呸呸,酸死我了,陸江引懷了孕嗎?!”
這句話被從廚房歸來的陸江引一字不漏聽在耳中,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扯出一抹笑容咬牙切齒道:“大過年的老子懶得罵你。”
林初戈笑不可遏,莫行堯看着林初戈笑,也笑起來。
過了一會,嚴清巡和寧雙牧也來了,和和氣氣地同四人打了招呼。
陸江引探頭往外看,見門外無人,笑眯眯地望向寧雙牧:“謝慕蘇呢?你又被甩了?”
“大過年的我不想揍你。”寧雙牧把拳頭捏得咯吱響,“她有事,待會來。”
陸江引聳一聳肩:“打架要不得,還是打麻将吧。”
說着招手讓侍者在大圓飯桌旁布置牌桌,莫行堯請示般地瞧林初戈一眼,林初戈笑着點頭,擡手做了個“你請”的動作。
四個男人邊打麻将邊等飯菜,方苓和林初戈說着悄悄話,忽然間話題一轉談到年夜飯,方苓捂住臉渾身癱倒在沙發上,露出一片蜜色的頸項,仿佛日光融化了一樣。
“有人寄了一封喜帖給我,正好被我媽看到,又把罵了我一頓,我一口飯都沒吃餓着肚子回家,你猜得出是誰寄的嗎?是賀榮安那個殺千刀的,我當年怎麽會和他在一起……”
響亮的煙花爆竹聲傳來,潔淨的玻璃窗上照出五彩缤紛的煙花,花團錦簇,似千百朵花瑰麗地綻放,随即凋謝。
喜慶的紅地毯從電梯口一直鋪到包廂門前,寂然的走廊聽不到腳步聲,這扇黑桃木門像是界線,将和睦的他們與憤怒的她隔絕,滿腔是得知荒誕往事的悲哀,喉嚨仿佛被人掐住,泣不成聲,淚如雨下,一滴一滴悄無聲息地跌落在地毯,淹出一塊深黑的水跡。
謝慕蘇擦幹淚水揚起笑容,眼卻紅紅的。就像往事雖已成往事,即使人們再努力忘卻消除彼此之間的隔閡,也改變不了既成事實,像是長在心底的智齒,不時隐隐作痛。
她推開門,緊緊攥着手中的文件,緩慢地向沙發走去,一步沉似一步。
來到相談正歡的兩個女人跟前,謝慕蘇平靜地問:“初戈,你媽是不是叫林雅季?”
林初戈怔了怔,心裏沒來由地一涼:“是,怎麽了?”
謝慕蘇劈手用文件夾狠狠扇了她一下,她左臉立時紅腫起來,白淨的皮膚現出細細的血絲,清脆的響聲打斷了牌局,圍桌而坐的四個男人如墜五裏雲霧,停下動作不約而同地望向那邊。
林初戈偏着頭,濃密的黑發淩亂地垂落,嚴嚴實實遮掩了她的神情,莫行堯臉色一凜,扔下牌局,快步走來擎住謝慕蘇再度揚起的手臂。
莫行堯背着光擋在林初戈身前,面容看不分明,身軀似是籠了一層陰影,黢黑的眼亮如寒星,陰恻恻地瞟謝慕蘇一眼,松了她的手。
寧雙牧趕過來還未觸碰到謝慕蘇的衣角就被她使勁推開,謝慕蘇紅着眼問:“你早就知道了?”
寧雙牧斂眉垂眸,神情已然默認。
陸江引立在牌桌旁,眼看着此情此景,猶豫着該不該上前,弱弱地打圓場道:“以前的事就別計較了……”
嚴清巡被蒙在鼓裏毫不知情,默默地守着一桌散牌。
“謝慕蘇你幹嘛呀?”方苓回過神來愠怒地問道,語氣不善。
黑色文件夾被丢在地毯上,內裏的紙張全部散開落滿一地,每一張紙上都印着一個女人的黑白照片,蹙眉,微笑,撅嘴,側影,背影……一颦一笑絕代風貌全被囊括在這數頁紙中,仿佛是紙做的囚籠将這位美人囚禁于此,青春永駐,光豔地永存于衆人的腦海裏。
一只鴿灰色皮靴踩上畫中佳麗的臉,謝慕蘇雙眼紅腫,睃了眼腳下的黑白照,忽地勾唇笑起來:“我爸為了一個女人抛妻棄子,而我竟和這個女人的女兒做了十年朋友,全天下都找不到一個比我更傻的人了。”
林初戈睖睜地盯着腳邊的紙上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孔,心生疲乏,林雅季真是死了也不讓她安寧地生活。
她極緩地擡頭,微微翕動嘴唇:“對不起。”
謝慕蘇唇邊笑意更甚,邊笑邊向前走,方苓害怕她又動手,起身把林初戈護在後,壓低聲音道:“一個巴掌拍不響,林阿姨有錯,你爸也好不到哪去。”
客觀的言語卻刺痛了謝慕蘇,她的父親對她的母親不忠,是一個三心二意用情不專的男人,視婚姻責任諾言如糞土,或許沒有遇見林初戈的母親她父親也一樣會出軌——可哪裏有什麽或許。
謝慕蘇目不轉睛地注視林初戈,眼底浸滿涼意,面帶笑容,輕言細語道:“你不是一向小肚雞腸睚眦必報的嗎,現在既不還手也不還嘴裝出一副柔弱的白蓮博取同情?”
寧雙牧過意不去拉了拉她的手,莫行堯不卑不亢道:“謝小姐,請就事論事,她母親做的事不該由她來承擔責任。”
陸江引踟蹰許久,硬着頭皮慢騰騰地走過來,小聲道:“你們不是朋友嗎,就是氣話說得也有點過了……”
謝慕蘇逐個地巡視他們,嗤地笑道:“父債子還天經地義。你們一個個都護着她,她從小沒父親她可憐,那我呢?”她渾身抖得像禁受着烈風猛吹的荒郊枯草,用盡全力撥開面前的男人們,尋出一條路忍着淚逃也似的離開包廂。
寧雙牧匆匆說了句“抱歉”,大步追了出去。
林初戈無心再待下去,低着頭對莫行堯說:“我想回去。”
莫行堯按住她肩膀将她攬在懷,一言不發帶着她離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與滿屋狼藉。
酒未闌人先散,遠處炮聲大震,脆響一聲接着一聲,停了片刻複又響起來,像小孩的哭聲,苦累了歇一會再繼續哭。
林初戈無聲地流淚,恍若失去知覺機械地邁腿往前走,任由淚水打濕臉頰。莫行堯看在眼中,心仿佛被針紮了一下,一瞬透不過氣。
他止住腳步,擡手替她擦拭眼淚,柔聲道:“別哭了。”
她卻哭得更兇,好似一旦有人安慰,所受的委屈苦難就瞬間放大了數百倍。
從小到大被扣上的帽子不外乎“妓-女的女兒”、“小三的女兒”,無論是哪個前綴都讓她覺得肮髒污穢,父親狂妄自大沉溺于女色,母親道德感低下好吃懶做,再恨他們身體裏流的也是他們的血。林雅季也曾溫雅娴靜姿貌絕倫,可那又如何,晚年的母親未嘗不是三十年後的她的寫照。這樣的她怎麽配得上他。
已逝的人許是幸運的,生命像一條長河滾滾地流,無盡無休,但最痛苦的事不是活,而是活着還要承受無窮的恨與怨。
“你早就知道了?”她怯聲問。
“不知道。”他不以為意,佝偻着腰平視她,輕聲道,“那些都不重要,我不會因為一個女人是寧家二小姐就喜歡她,也不會因為你是林雅季的女兒就讨厭你,無論長輩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我愛你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懂了嗎?”
淚水像斷裂的珍珠項鏈止不住地滾落下來,她扪着臉低應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