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峰回路轉(1)

消沉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林初戈情緒仍然很低落,垂頭喪氣一句話也不說,安安靜靜靠在沙發上呆呆地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胸口幾乎無起伏,仿佛是一具停止了呼吸的豔屍。

莫行堯心中像倒了桶濃稠的膠水,五髒六腑粘成一團,黏黏糊糊說不上來什麽感受。他進廚房端了一杯熱牛奶出來,走到沙發旁把牛奶遞給她。

林初戈牽動面部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一夜未睡皮膚蒼白得像白瓷,白瓷上描着一雙暗淡無光的眼,襯着青黑的眼圈更顯憔悴。

她敷衍似的喝了兩口,玻璃杯回到他的面前,他嘆了口氣接過杯子放在茶幾上,不滿溢于言表:“你和我分手的第二天一樣照常上學,現在為了一個女人不吃不喝?”

林初戈感到好笑卻笑不出來,僵着臉說:“分手那天我哭了一整晚,眼睛都快哭瞎了,我媽看到又在一旁冷嘲熱諷……回想起來,我也很奇怪我當時哪來那麽多的眼淚,為了愛情就能哭一晚挺可笑的。”

他仿佛坐在過山車上,一會接近雲霄一會摔下懸崖,心情忽上忽下只因她一句話。

他閉口不語,她偷偷地觑他一眼,微皺了下眉挪動着身軀靠近他,環住他窄瘦精實的腰腹,臉偎在他胸膛上軟語呢喃道:“你又不理我……”

莫行堯掃了眼她亂蓬蓬的頭發,甚為無奈地将她抱到大腿上,下颌擱在她肩頭聞着清淡的香氣,兩條手臂纏着纖瘦腰身把她抱得緊緊。他們好似雙人石雕,又像嚴絲合縫鑲嵌在一起的鑽石與戒托。

這一刻,林初戈全身心地依賴着他,有一個人時刻陪伴着她安慰她從不生她的氣一味地包容她,什麽自尊面子都不再重要。

“大學時我認識了謝慕蘇,将近十年,她和方苓同班,一開始我有些讨厭她,因為我和方苓兩個人從小就認識,親密無間很少吵架,突然橫插-進來一個陌生女人,我覺得唯一要好的朋友被她搶走了。”她問,“很幼稚吧?”

他搖了搖頭,她繼續道:“後來發生了很多事,就慢慢接受了她,我聽方苓說過謝慕蘇的家庭,但沒想到是因為林雅季她父親才會抛棄她們母女。”她苦澀地笑了笑,“這種話由我來說有些假惺惺的感覺。”

她講起往事,大學時年幼時的,都是他不曾參與過的人生階段,他耐心地傾聽,必要時字斟句酌地安慰她。實誠地說,無論是謝慕蘇還是林雅季,他都不同情,若不是因為林雅季是她的母親,他根本不想查那些陳年舊事,實在擔心會影響到她的心情,令她再度自我厭惡瞧不起她自己。

一宿未睡,說累了她便在他懷中睡着了,莫行堯抱起她推開卧室的門,将她放在床上才替她掖好被角,手機鈴聲又把她吵醒。

莫行堯只嗯了一聲通話就結束,林初戈眨着眼疲憊地問是誰。

他答道:“雙牧,他和謝慕蘇待會過來。”

林初戈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穿了衣服趿着拖鞋踢踢踏踏跑到客廳,心神不寧地坐在沙發上等待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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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謝慕蘇的性格不會這麽快就原諒自己,但她願意主動來找她是一種好的跡象。

二十分鐘後,方苓同他們一起走進來。

寧雙牧進門就說:“抱歉,慕蘇昨天一時控制不住情緒。”話雖是對林初戈說的,眼睛卻看着莫行堯。

莫行堯固然生氣,但明白怎樣都怪不到寧雙牧的頭上,因而道了句別放在心上。林初戈稍微想想自己對寧靖元的厭惡排斥,便能理解謝慕蘇有多麽恨林雅季,抿了抿唇沒有吭聲。

三個女人互相看了一眼,林初戈說:“去書房談吧。”

公寓不過九十來平,小書房占據了十平米,映入眼簾的一面牆被鑿空,整齊地擺放着滿牆的書籍,一張桃木書桌,一把黑色轉椅,兩把花梨木椅,再加上三個女人,這一隅之地更有一種逼仄之感。

三人都不說話,默然地站着,氣氛沉悶,像夏季大雨前潮濕燥熱的晌午。

漫長的寂靜後,謝慕蘇先開了口:“我不是來向你道歉的,就算我們是朋友我也不會原諒你的母親。”

她雙眼腫得像核桃似的,面容冷淡,方苓動了動唇,殘餘的理智令她強壓下嘴邊的話,說再多也只是火上添油,人人都固執己見,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什麽是道德什麽是不道德,白紙黑字的金科玉律也只是人定下的,随着時間的變遷會被推翻被更改,沒有絕對的對與錯。

林初戈坦然地說:“我知道。”

謝慕蘇定定地凝視她,自嘲地一笑:“那你知道我很讨厭你嗎?你的母親破壞了我的家庭,我喜歡的男人與你有血緣關系,而你十年來遮蓋了我的光芒,我們形影不離,別人總會把我和你放在一起做比較,我處處不如你像襯托紅花的綠葉一樣。我讨厭你嫉妒你,但又發自內心地敬佩你羨慕你。”

一連串的話像鞭炮般刺耳迅疾,林初戈覺得訝異又荒唐,剛認識時自己雖然對謝慕蘇抱有敵意但不久就煙消雲散,真心誠意地視她為朋友,可她竟會讨厭自己。論學歷相貌家境男友謝慕蘇都不輸給她,母親恨不得她去死,父親視她們母女若敝屣,她有什麽地方值得謝慕蘇嫉妒的。

林初戈下意識地看向方苓,她們自小就認識沒少被人拿來比較,可長輩同學們談起此類的話題無論對誰都有褒有貶,并未偏袒任何一方,沒有哪一個人是完美的,皆是缺點與優點并存。她們都不喜歡被人當作話題議論,可方苓并未因此而讨厭她。

“關于你父母的事,對不起。”林初戈咬了下嘴唇,無論怎樣是她母親有過錯在先,她能說的唯剩對不起,而所謂的綠葉紅花,她從不認為謝慕蘇比不上自己。

驚覺自己過于失态,謝慕蘇讷讷道:“你什麽都沒做不用道歉,我父親也有責任,我接受不了他是那樣的男人就遷怒于你……”

方苓聽見謝慕蘇如此肺腑之言,心知她已經消氣了,只是拉不下臉來道歉。昨夜謝慕蘇在電話裏指責她袒護林初戈,她認為不是當事人誰也不了解實情,謝慕蘇父母離婚時林阿姨才剛剛生下林初戈,一個單身母親分-身乏術,單方面地把責任都歸咎到女人頭上未免太武斷且有失偏頗。

她如慣常那般用洪亮的聲音說:“既然話說清楚了,我們就不聊那些糟心事了,談點別的吧。”

謝慕蘇笑笑,即使她努力忽視過往、不計較林雅季與林初戈的血緣關系,心裏的疙瘩一時半會也消失不了。

東拉西扯聊了一會,謝慕蘇和寧雙牧一同離開,方苓逗留片刻也回了家。

林初戈拖着兩條沉重的腿進了卧室,筆直地癱倒在床,像打了一場惡仗的士兵般,心理乃至生理都倦怠不堪。

莫行堯虛攬着她肩膀扶她坐起來,右手擎着一塊面包喂她吃了兩口。

“喂小孩似的。”她咕哝了一句,徑自拿過面包送到嘴邊咬了口,話鋒一轉道,“謝慕蘇說她很嫉妒我。”

莫行堯坐在床沿邊,淡聲道:“你這麽完美,她嫉妒你很正常。”

她哭笑不得,滿腹牢騷不知該如何傾訴。

男人素來秉承着“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的理念,只要沒有殺父奪妻之仇彼此間好得穿一條褲子,不會吵架只會打架,個個都認為自己帥絕天下,人人都嫉妒他而他不會妒忌旁人。但女生間的友情摻雜着許多特殊的情緒,謝慕蘇讨厭她,林雅季讨厭她,兩個關系親密的人都對她産生同樣抵觸的情感,她活得真失敗。

她自言自語似的說:“我從小就很讨厭林雅季,有時甚至惡毒地希望她去死,可她去世的那天我又很難過……她患了肺病,害怕傳染給我一向把房門反鎖,飯也很少吃,我打電話給方苓的母親,請她勸林雅季去醫院,勸了很久我媽才松口同意,她從房間走出來時瘦得像皮包骨頭……”

他一手包住她手掌,一手輕緩地拍撫着她的後背,她眼睛酸脹,悶悶地說:“我想這就是報應吧,她做了不道德的事。但她品性再卑劣,再作踐她自己折磨我,我再恨她,她是我媽這一點無法改變。”

辯駁,争吵,倔強地堅持自己的想法,亦或是離家同父母脫離關系,都無法斬斷相連的血脈,像是烙印一樣。

莫行堯沉聲道:“人無法選擇出身,也無法幹涉他人的思想與行為,你母親的所作所為與你無關。”

林初戈應了聲,在心底說了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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