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峰回路轉(3)
時間悠悠地流逝,年後上班兩周林初戈才意識到辦公樓缺了點什麽,往日那別樹一幟的風景悄然無蹤,她略感困惑,臨下班時問了助理,助理說曲天歌年前就提交了辭呈。
她哦了一聲,心中那點好奇頓時殆盡,唯剩無趣。
她和莫行堯整日如影随形,二人的關系無需點明,衆人早已心照不宣,有議論者亦有調侃者,林初戈全當作耳旁風。
和他一起下樓,步向停車場,前往超市的路上,她狀似不經意地說:“曲天歌辭職,職場生活少了很多樂趣。”
莫行堯平心靜氣道:“你希望她回卓信上班?”
林初戈連忙搖頭,無趣歸無趣,耳根子倒清靜不少。
天色灰蓬蓬的像被過度稀釋的硯池,暗雲如絮,南方的城多雨。
須臾,黑色汽車在地下停車場停下。商場內人群熙熙攘攘,他緊扣着她的手從零食區逛到家紡區,餘光睃見斜前方展示的一張鋪着藍色床單的大床,莫行堯忽然想起家裏堆在洗衣機旁的皺皺巴巴的床單,不禁收緊了掌心。
林初戈手被他捏得有點疼,順着他視線看去,和婉地道:“我們去看看?”
“嗯。”他眉目蘊着笑意,“多買幾條床單,經常下雨只能做戶內運動。”
她禁不住緋紅了臉,恨恨地拿眼剜他:“你的臉皮是什麽做的?碳嗎?”
他牽起她的手貼在臉頰上,笑着反問:“什麽做的?”
林初戈木着臉推開他的腦袋,将手插-進外套口袋裏。莫行堯原想逗她,眼角瞟到幾米外有個眼圈泛紅的小男孩正注視着他們,黑水銀般的眼不住地向外淌淚,他未曾猶豫放開她的手,走向那個抽抽搭搭啜泣的孩子。
他背影挺拔清瘦,林初戈莫名有種被遺棄的感覺,迅速步到他們面前,揚起下颌俯視那哭個不停的小屁孩,掠過粉嘟嘟的小圓臉和微微撅起的嘴,某一瞬她覺得自己真是有病,三歲小孩的醋也要吃。
莫行堯蹲下身輕輕揉了揉男孩的小腦袋瓜,溫和地問他怎麽了,男孩抽噎了一下,奶聲奶氣道:“我找不到爸爸媽媽了……”
一語方畢,頭頂上空響起冷冰冰的廣播:“徐一淩小朋友,聽到廣播後請到生活用品區,你的爸爸媽媽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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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播重複了三遍,莫行堯笑着問:“你是徐一淩嗎?”
男孩點點頭,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清不知道生活用品區在哪,莫行堯牽着他站起來,說:“我們把他送到他父母那吧。”
林初戈咬着下唇,悶聲悶氣道:“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一起去。”他不管不顧拉着她向樓梯走,另一只手握着徐一淩的手,愉悅的笑意綴于唇邊,仿佛他們是一家三口。
林初戈斜眼看着徐一淩的小短腿,低聲道:“這孩子長得挺可愛的,但是沒有心眼,居然不怕我們把他拐回家。”
一句“你喜歡孩子我們可以自己生”在嘴邊滾了幾滾,終究沒有說出口,莫行堯臉上的笑容像滴入水中的墨汁,緩緩消失。
到了生活用品區,一對衣着光鮮的年輕夫婦滿面焦急地等在過道,不住地四下張望,遽然發現熟悉的身影,連忙一齊迎上前來。
男人将兒子抱進懷中,女人道謝不疊,一轉頭就厲聲斥道:“說了多少次不要亂跑?!一不留神就不見了,知道爸爸媽媽有多麽擔心嗎?還哭,一個男生哭哭啼啼丢不丢臉?”
徐一淩兩只圓圓的小手遮着臉,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男人勸道:“好了,別生氣了。”
“都是被你慣壞的。”女人睖丈夫一眼,面向莫行堯和林初戈二人又是一番道謝。
莫行堯淡淡地道了句不用謝,林初戈心想,罵得好,淨給別人添麻煩。
年假結束前她就搬進了他的公寓,采購完日常用品,兩人開車回家,洗菜做飯,像生活多年的老夫老妻般寡淡無新意。
她看得出他喜歡孩子,回家的途中他情緒似乎低落得很,他向來話少,大事小事都埋在心裏,時間一久便生出隔閡。想到他剛回國時她說的那句話——不會為任何一個男人生育,現在看來簡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相對無言吃完晚飯,林初戈進了卧室,坐在床上疊衣服,莫行堯單手扯着領帶踱進來,純色領帶被他扯得又皺又細,觸及她的目光,緊蹙的眉峰迅疾舒展開來。
“心情不好?”他一邊坐下一邊把領帶随手扔在床上,從後擁抱她,收臂将她圈在懷裏。
她搖頭,掉過身凝視着他:“你很喜歡孩子?”
他們一貫避開孩子的話題,今天她會提起,想是由于超市的插曲。
他笑笑:“喜歡,但我不想勉強你。”
“我當初那麽說,是因為我沒有信心做個合格的母親。”她抿了抿唇,鄭重道,“可你一定能做個好父親。”
他心裏仿佛溶了一汪蜜,分不清是因她對他的信任,還是她願意為他妥協。
“太太,我好高興。”
那稱謂令她羞臊難當,紅着臉悄聲啐道:“傻子。”
他貼着她耳廓說:“我好喜歡你。”
“等有了孩子你就喜歡他或者她了吧?”她不為所動,心道,抱得這麽緊像熊一樣。
他陷入沉思,良久,說:“我想生兩個,一男一女,哥哥和妹妹,但是哥哥可能會欺負妹妹……那就先生個姐姐吧。”他笑,懶散地靠着床,“反正生個加強連我也能養活。”
“你當我是母豬?一生就生一窩?你當父親只需辛苦一晚,我要辛苦十個月!”她暗罵了一串傻子,不想無底線地退讓,憤憤道,“知道計劃生育嗎?只生一個!”
他開懷大笑,作勢要抱她,林初戈拍開他的手,催促他去洗澡。
莫行堯順從地去浴室,林初戈疊好衣服便去廚房洗碗,洗到一半滿手泡沫時忽聽浴室傳來一句——
“太太,我忘了帶衣服。”
林初戈一面洗手一面對着水槽裏的碗碟狠狠翻了個白眼,去卧室拿了他的衣服來到浴室門口,門大敞着,意思不言而喻,她怒極反笑,走兩步站在盥洗臺邊擡手把衣服扔向他,扔在他笑得無恥而帥氣的臉上。
赤條條的男人一派幽怨,摸着潮濕的衣服哀嘆道:“太太,你真沒情趣。”
她何嘗不知曉他那點心思,也并非是裝什麽三貞九烈,但鑒于上一次的陰影太深,她一點也不想靠近他。
她說:“你快點洗,你洗完了我還要洗。”
“一起洗,節約用水。”說着,他從浴缸裏站起身。
林初戈一驚,拔腿就跑,奈何浴室不過彈丸之地,腿又不如他的長,才邁出一步便被他攔腰抱起。
“你放開我。”臉頰緊挨着他*的胸膛,她按捺不下火氣,使勁捶打他,砰砰砰響聲不斷,他哼不哼一聲,她的手卻有些痛。
他死死箍着她纖柔的腰身,渾身光裸滾燙,熱而濕的氣流撲打在臉上,像極了一頭黏人的大狗熊。
她心裏如何想,嘴上便如何罵:狗熊!動不動就發情!”
“狗熊吃魚。”他嬉皮笑臉地咬着她唇瓣,将她抱上盥洗臺,“吃你這條美人魚。”
清涼的薄荷氣味鋪天蓋地,花灑被打開,淅淅瀝瀝水流聲夾雜着喘聲,低不可聞,水柱澆在身上酥麻酸脹,又涼又燙。
春風度罷,浴室內水汽彌漫,滿地衣服堆積,還需人收拾殘局。
林初戈坐在沙發正擦着頭發,毛巾突然被奪去,回頭望他一眼,喃喃說:“事不過三,你下次再……”
莫行堯柔緩地擦拭着她頭發,清淺一笑:“是我不對。”
林初戈撇撇嘴,心安理得享受着被他服侍,打開電視按着遙控器,又聽他說:“老爺子打電話叫我們明天去寧家。”
她動作一停,眨着眼心不在焉地看着電視上的綜藝節目。寧紹賢找她能有什麽好事,料定她會拒絕所以繞彎子讓他來當說客?他希望她去才會告訴她,否則早就代替她回絕了老頭子。
“如果我不去,你是不是不好交差?”
“我尊重你的意見。”
“我去。”林初戈攥住半濕半幹的毛巾,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地吃吃笑起來,前言不搭後語道,“莫行堯,你好香。”
她穿一件低領絞花長毛衣,下擺褪到白淨的大腿處,兩條腿屈起緊緊抵着沙發背,一低頭是姣美豐滿的胸,一擡眸是春意盈轉的眼,他錯開目光,寬大的手掌在她腦袋上揉了揉,把她頭頂揉得像鳥窩。
月色皎潔,銀白色的月光透進落地窗灑在地面,一地白霜。
第二天上午,兩人一起去了寧家。
花園裏整齊地栽植了一溜桃樹,桃花開得正盛,滿園花香,他們分花拂柳行至盡頭,紅漆金頂的涼亭裏擺着一張矮木方桌,兩位耄耋之年的老人自認眼神好身子骨硬朗,置着一張紫檀圍棋盤博弈。
莫行堯先向寧紹賢問好,而後面向另一個男人畢恭畢敬叫了聲爺爺。林初戈心中一震,神色愈發不耐,這兩個老頭子把人叫來又晾在一旁,故意消磨她的耐心,尊重是相互的,她索性連敷衍僞裝都省去。
斜瞟一眼他祖父,鶴發童顏,眸正神清,面頰布着幾點淺褐色圓斑,皺紋深得似一刀一刀镌刻在臉上,輪廓隐約能窺出青年時的風采,唇抿得像瘦金體的“一”字。
莫歲庭看了看孫子,又乜了林初戈一眼,默不作聲地收回視線繼續下棋。寧紹賢不鹹不淡說了句“來了”,就沉醉于棋局中。
此後再無人語,棋子落盤的噠噠聲毫無頻率地響着,此起彼伏,你來我往,循環往複幾十次,對局接近尾聲,棋牌中白棋黑棋各占半壁。
好不容易一局結束,莫歲庭說:“行堯,你跟我下一局。”
寧紹賢同時起身,目光沉沉地看着林初戈:“初戈,你陪我到花園走走。”
林初戈不由望向莫行堯,近日來脾氣被他慣得越來越壞,越來越依賴他,全無主見。
他安撫地捏了捏她手背,低聲道:“去吧,別擔心,有我在。”
她嗯了一聲,定了定心神,亦步亦趨跟随寧紹賢出了涼亭。
重新布置棋盤,長者執黑棋,莫歲庭一邊在棋盤放下一顆黑子,一邊說:“我不喜歡她,二十多歲的人還沉不住氣。”
沉不住氣,出身低,教養差,見到長輩不知主動問好……只要不喜歡,嘴一張便是理由。
“我喜歡。”莫行堯沒有緊跟一子,白子遠遠于另一目落下。
“你喜歡她什麽?”
“全部。”
莫歲庭略略盯他一眼:“如果我不同意呢?”
莫行堯不動聲色地回視:“您的意見并不重要。我不是十六七歲的小男生,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知道我想和誰在一起。”
莫歲庭不怒反笑,語氣裏含着幾分威迫的意味:“你雖然姓莫,但不代表卓信總經理的位置只有你一個人能坐。”
莫行堯悠然地笑道:“實話說,我也不想再給您打工。”
莫歲庭兩指拈起一顆白子,瞧着棋盤沉吟不語。他知道莫行堯的作為,與鄰市的地産大鱷聯手在本城投資了一家中型房地産公司,神不知鬼不覺端掉一個建築公司,轉身當起甩手掌櫃丢給了嚴家那小子打理,這些不過是冰山一角。
黑子穩穩落下,年邁的男人與年輕的男人默然對坐,白子占據了半壁棋盤,莫歲庭心中已經有了一番計較。
“你想靠那點股票分紅養活你們倆?”莫歲庭嘴角泛起極淡的笑紋,清了清嗓子道,“年紀輕輕就不思進取怎麽行,給你找點事做。”
莫行堯不置可否地一笑,垂手放下一顆白子。春風拂過,桃花枝頭簌簌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