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峰回路轉(4)

整園樹木藹藹,細長的枝桠點滿粉白的桃花,幽微的花香掀騰翻覆,稀稀朗朗幾片花瓣落在濕潤的黑色土壤上,零落成泥。

林初戈心知寧紹賢有話同她講才獨獨喊她出來,一路沉默地走着,靜待他開口。等了一會他也沒開金口,走着走着,不知不覺穿過園林踱進別墅。

“坐吧。”寧紹賢矮身在沙發坐下,右手拿着紫木拐杖,習慣性地敲了敲。

林初戈端正地坐在他對面,抿着唇同他對視,略顯拘謹,手掌于身側縮成拳複又松開,十指揪着絲絨織花沙發套。

寧紹賢牢牢看着她,她不施粉黛,着裝素淨,為老不尊的兒子身邊的女人皆是描眉畫眼粉光脂豔恨不得全身上下都鑲滿黃金鑽石,現下他不免對血緣上的孫女添了幾分好感,愈看愈覺得輪廓像寧家人。

一個穿藍竹布外套黑麻布長褲的中年女人端着兩杯茶過來,一面将描金骨瓷茶杯放在桌上,一面偷偷掠林初戈一眼,眼神中好奇摻雜着刺探,恰巧與她的目光相撞,女人慌忙掉開眼端着烏木托盤往廚房走。

寧紹賢咳了一聲,說:“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林初戈唇邊勾起一彎細弧,拿起茶杯呷了口,佛手柑清新甘香的氣味缭繞,清甜之後味蕾殘留着淺淺的酸澀餘味,她捏着茶柄搖晃着杯身,只笑不語。輕飄飄一句話就能抹去她遭受過的苦難?苦的滋味她獨自嘗盡咽下,如今他來放這馬後炮只讓她覺得虛僞。

寧紹賢活了數載自然能看透她藏在笑容底下的意思,似鷹隼般的雙眼霧沌沌斂去鋒芒,仿佛失去光澤的玻璃珠,緘默一會,站起身理了理老式三件套西裝的褶皺,說了句“你先坐會”便拄着拐杖慢步走向書房。

等了片刻,莫行堯的祖父踏步走進來,步履有些蹒跚,卻硬挺着脊背,強撐着一口氣不讓旁人近身攙扶,一身傲骨。莫行堯落後他幾步,遠遠向她一笑,透着些許輕松悠閑。

兩個男人剛在玻璃茶幾兩端的沙發坐穩,寧紹賢自書房回來,手中多了一個方正的織錦盒子,一邊坐下一邊在胸中斟酌着字句,轉念一想說再多她對寧家的成見也不會立時三刻就消失,何必多費口舌。

寧紹賢将盒子遞給林初戈,用親和的口氣說:“這個你收下吧。”

兩人中間隔着一張茶幾,林初戈面露異色遲遲沒有伸手接,也未出言拒絕,雙方僵持不下,莫行堯彎了唇角,在茶幾底下捏了一捏她手指,她只得傾身接過錦盒。

一連串動作沒有逃過莫歲庭的眼,對林初戈的印象便多了一個标簽——小家子氣。

盒上鑲嵌着兩顆碧綠的沙弗萊石,亮閃閃似一對貓眼兒,打開是一副綠瑩瑩的翡翠镯子,澄瑩欲滴,林初戈想起闕城的那對中年男女,沒頭沒腦地煩躁起來,愈發不想收下。

莫行堯自作主張替她道了謝,憑借清隽的皮囊和得體的言語營造出溫吞的假象,把二位老爺子哄得樂呵呵,林初戈看得好笑,又不便當面拆臺,忍着一腔話有一下沒一下敲着盒子上凸起的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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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擡頭時,兩位老爺子正一人拿着一個象牙煙鬥吞雲吐霧,刺鼻的煙劈頭蓋臉地飄來,屋內籠了一層幽藍的霧,林初戈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莫歲庭摸出一盒煙遞到莫行堯面前,他搖搖頭說戒了,莫歲庭也未勉強,把名貴的香煙随手往茶幾上一擱,伸長脖子銜住血柳煙嘴,将醇而辣的煙吸入肺中,棕黃的煙絲瞬時燃燒成灰。

林初戈偷眼看看他,低語道:“我怎麽不知道你戒了?”

他笑笑,從五彩花鳥碟中拈起一塊薄若蟬翼的雲片糕喂她,沒有回答。

寧紹賢看在眼裏,悄悄松了口氣,确定莫行堯對林初戈有幾分情意,又忽覺可笑,難道真是将死之人舍不得人世糾葛,因而憂慮着孫女後半生的幸福?可分明彼此之間毫無感情可言像陌生人一般,就連送镯子給她也不是想彌補她,而是希冀能排解胸中的郁氣。

寧紹賢在茶幾上磕了磕煙鬥,沙聲問:“你們倆打算什麽時候把事辦了?”

莫行堯說:“我聽初戈的意見。”

莫歲庭明顯對他的回答不滿意,暗想一個有地位有背景的男人竟然聽從女人的話,如何服衆領導一批員工,鼻子裏重重一哼,不自覺地疊起兩條腿抽煙,神色威嚴凜然,一副太上皇模樣。

寧紹賢轉而問林初戈的想法,林初戈心道就會抛皮球,僵僵地笑着說:“近期吧。”

所幸寧紹賢沒有盤問下去,若有所思地瞧着煙鬥。在寧家吃了午飯,二位年過八十的老太爺方才批準他們回家。

一到家,林初戈倒床就睡,莫行堯厚着臉皮黏上來,滿嘴“太太”地叫喚,一刻也不安寧,她被攪得火氣突增,踹他一腳惡聲惡氣警告他離自己半米遠,抱着柔軟的枕頭補眠。

屢次三番被拒絕,莫行堯自尊心受損,脾氣上來徑自去了書房,決心冷一冷她。無人打擾,林初戈酣睡一下午,睡醒時腦袋昏沉沉的,喝了杯水搖搖蕩蕩晃進書房。

莫行堯翻着一份財務報表,聽見腳步響頭也不擡,林初戈斜倚着門框溜他一眼,無聲打了個哈欠,款款走過來。

在轉椅旁站定,她瞧瞧報表上的表格,問了句不相幹的話:“你祖父是不是不喜歡我?”

略帶鼻音的低柔聲線溜入耳中,莫行堯立即破功,丢下文件,邊拉着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邊問:“你在意?”

她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說:“畢竟是你的親人,多少有些在意。”

“和你一起過日子的人是我。”他伸手緩緩幫她順毛。

一句話說到心窩裏,林初戈脫口而出道:“周一我們去領證吧。”

莫行堯愣了愣,木然地問:“你願意?”

“你這個樣子好傻。”她笑嘻嘻道,“當然願意,夜長夢多,先把你騙到手再說。”

“我什麽都沒準備。”他連忙拉開書桌最底下的抽屜,拿出一個眼熟的玫紅色盒子,“戒指只有這個。”

林初戈接了盒子取出那枚鑽戒,捏在指尖打量,笑說:“太招搖了,一切從簡吧。反正會真心祝福我們的也就那麽幾個人。”

莫行堯點點頭說好,又問:“那房子呢?”公寓太小,将來有了孩子總不能和他們住在同一個房間。

她腦中飛快閃過一些字眼,什麽搬家、看房、樓盤、地段、大小、裝潢……頓時覺得麻煩至極,抽掉了脊梁骨般軟在他懷裏,細聲說:“我最讨厭做選擇,房子的事全部交給你行不行?”頓一頓,強調道,“不要太大,我說過只生一個孩子。”

莫行堯無異議,一下一下撫着她頭發:“前不久我在恒景地産旗下的華悅樓盤置備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的精裝房,周邊配套設施齊全,手續已辦好。抽空一起去看看?不喜歡我們再選。”

林初戈應了聲,直直盯着光芒四射蓮子大小的鑽戒:“你到底有多少錢?”不待他回答,她補充一句,“我随口問問,你不用告訴我。”

他想了想,笑着答道:“不太多,但養活一家三口綽綽有餘。”

林初戈依稀聽人說過恒景地産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旗下的樓盤起價卻比本城業界數一數二的公司要貴上不少,他雖然錢多,但人不傻,不是會吃悶虧的人,便沒再說些什麽。

幾天後,兩個人瞞着所有人做了婚檢去民政局領了證。林初戈全然沒有嫁作人婦的憂愁歡喜,仍是繃着臉誰也不理,心緒沒有因為這樁人生大事産生任何波動,唯獨對無名指上的鉑金戒指有些不适應。

再接着就是搬家,林初戈無暇研究什麽風水挑選什麽黃道吉日,得空撥打搬家公司的電話請來一群黑臉漢子搬運半新不舊的衣櫃,周末又去買了一套新古典風格的家具。

所有事項全權由林初戈處理,而莫行堯逐個打電話向朋友炫耀已婚身份,人人都祝福他們百年好合白頭偕老,他聽得身心舒暢,手一抖撥通了陸江引的號碼。

遠在電話另一端的陸江引百無禁忌地問:“你竟然真敢抱着一個古板的尼姑踏進墳墓?”

莫行堯懶于生氣,閑閑道:“你再不燒掉那些廢書,禮金一輩子也別想收回。”

陸江引認為自己的情商智商能力乃至男性自尊都遭受了侮辱,氣得大罵道:“你得意個屁,我結婚時收你十倍禮金!”摔下了電話。

莫行堯心想真幼稚,這就是已婚男人與未婚男人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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