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曲落幕(2)
林初戈心裏一緊,揣摩着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婆婆此時登門的用意,如果是棒打鴛鴦未免太遲了。無論如何,不能先慌了手腳。
她從玄關櫃取出一雙新拖鞋,遞給沈碧落。沈碧落笑着道謝,換上拖鞋走進客廳,歪身在單人沙發坐下。
林初戈正要泡茶,又想,若是沈碧落不愛喝茶,招待得不周,倒是她的不是了。
她問:“阿姨,您——”
剛一開口,沈碧落眼角餘光斜斜掃過來:“你和莫行堯已經結婚了吧?”
林初戈心頭泛上一絲惱意,識趣地叫了一聲媽,沈碧落唇角笑紋更深,瞧一眼她拿在手中的紙杯,說:“別忙活了,坐吧,我今天來就是想見見你,待會就走。”
等林初戈坐下,沈碧落仔細地看了她一陣,烏光水滑的長發松松紮成馬尾,穿一身黑色運動服,容顏雖憔悴卻不顯老态,外表完全不像只比莫行堯小一歲。
想到兒子,沈碧落斂目問道:“莫行堯不在家?”
林初戈答:“不在。”
沈碧落點了點頭,笑道:“我聽說你甩過他?是因為你母親林雅季嗎?”
林初戈一怔,莫啓文認識林雅季也算了,沈碧落竟然也認識她母親,林雅季的名聲到底差到什麽程度才鬧得人人皆知。
她平淡地說:“不全是。”
沈碧落見她不願多說,也沒再過問,記起早逝的同窗,心口仿佛被荊條束縛着,悶得一瞬不能呼吸,她輕嘆一聲:“說起來,還是我多事,如果我沒有聽信寧靖元的話幫他搭線,你媽也不會認識他。”
聽聞林雅季過世,沈碧落托人打聽到老同學生前的遭遇,十分自責,被喜歡的男人欺騙的痛苦她嘗過,甚至多年都釋懷不了,像一道無法痊愈的傷疤,隔一段時間就流膿滲血。
沈碧落的穿着看似平常,但一看布料便知價格不低,再者莫行堯也說過他母親行蹤不定,終年游山玩水的前提是擁有豐厚的家底,含着金湯匙出生的沈碧落認識寧靖元這樣的公子哥不足為奇。林初戈對那些陳谷子爛芝麻不感興趣,便只應了一聲。
“他告訴過你我和他父親的事嗎?”沈碧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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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戈坦誠地說:“講過一些。”她躊躇了一會,忍不住唐突地問道,“他父親不愛你為什麽會和你結婚?”
沈碧落神色冷了下來:“自古以來東方人最看重的是傳宗接代,既然自己愛的人無法活過來,只要生的孩子是自己的種,誰生不都一樣?”
她語氣帶着自嘲的意味,林初戈聽着有些後悔,明知是她人的傷疤還要揭開并往傷口上撒鹽。
林初戈向沈碧落說了一句“抱歉”,沈碧落面色和緩,正想開口,玄關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林初戈站起身一望,是莫行堯。
莫行堯換拖鞋時就發現鞋架旁擺着一雙陌生的平底鞋,誤以為方苓或者周方予又來打攪他們,寒着臉走到客廳,見客人是沈碧落,喊了聲媽就不再說話。
沈碧落邊站起來邊說:“我也該走了。”溜了眼林初戈,又對莫行堯說,“好好對她。”
莫行堯微微颔首,說:“我會的。”
他們客氣得不像母子,更像陌生人。
沈碧落換了鞋打開門走了出去,身形單薄背影孤寂,林初戈心下不忍,小聲對莫行堯說:“你送送媽。”
莫行堯蘊藉地看她一眼,跟随着沈碧落下樓,邊走邊腹诽,這聲媽叫得比老公還順口。
電梯內只有他們母子二人,靜無人聲,沈碧落幾次想開口打破沉默,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和莫啓文結婚是她一生中做過最糟糕最愚蠢的一件事,她以為她會因為愛和孩子忍受丈夫愛着其他的女人,她嘗試過,包容過,但事實告訴她,沈碧落不是大度的女人,莫啓文也不是一個值得她留戀的男人。
她恨莫啓文,連帶着讨厭莫行堯,恨意磨滅了母性,她和莫啓文離婚這麽多年她極少去看他,她打從心底覺得他的出生不是偉大的愛情結晶,而是一個錯誤。
她不愛人也不需要別人的愛,終年周游列國,讓山水風光充塞着大腦,沒有空隙去想那個她恨之入骨卻也愛之入骨的男人。一年老似一年,揚言終生不嫁的好友嫁給了一個愛她寵她的男人,生的孩子如今也已成家,幸福美滿;而她,年輕時叫嚷着要做個賢妻良母的她,一生漂泊,表面光鮮,實際悲哀至極。喜歡的男人不愛她,懷胎十月的親生兒子與她不親,她又一次次令父母失望,她的一生便是一桌散牌。
抵達一樓,沈碧落走出電梯,回頭盯着身姿秀拔的男人,苦笑着問:“你恨不恨媽?”
莫行堯從電梯內踱出來,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啞着嗓子反問:“您恨父親嗎?”
恨也只是徒增她的煩惱,他依舊好好地過着他的生活,她恨又重要嗎。
沈碧落說:“不恨了。送到這裏就行了,這次出門急沒有帶見面禮,等你們生了孩子再一起補上。”
“您不用拘泥禮節,她不喜歡戴首飾。”莫行堯笑說,“等我們有了孩子,您願意來家裏吃一頓便飯嗎?”
沈碧落頓時覺得眼眶有些酸脹,嗯了一聲匆匆轉過去,快步走下兩級階梯,生怕在人前落淚。莫行堯收了笑面容晦暗地注視着母親,等她孤清的背影消失在森森樹影裏,方才轉身乘電梯上樓。
門虛掩着,他推開門一眼望見坐在沙發上發呆的林初戈,三腳兩步走過去,站在她跟前捏了捏她鼻子:“在想什麽?”
林初戈回過神,抿着唇猶豫着該不該告訴他,這段時間因為寧紹賢的喪事疲于奔命,直到今天她才發現生理期推遲了半個月。他那麽喜歡孩子,懷孕了也好——倘若沒有懷孕,告訴了他期待卻落空,他多少有些失望。
當下決定先不說,她起身勾着頭在他西裝上嗅了嗅,佯作不滿道:“一股煙味。”
“我沒抽。”莫行堯擡起手臂聞了一下,熟悉的尼古丁氣味蹿入鼻腔,想來應該是包廂裏的那群男人抽的,他沒有解釋,擰着眉向浴室踱去。
林初戈掌心輕輕地貼在腹部,若有所思。第二天早上,她借口去方苓家,打算獨自開車去醫院。莫行堯不疑有他,只叮囑她路上注意安全。
在醫院做了血檢,她站在角落焦急地等待檢查報告,四周人聲嘈雜,嬰孩清脆的啼哭聲和病患痛苦的呻-吟好像一把鐵錘,無休無止地敲擊着神經。
結果顯示她懷孕了,高興之餘又覺得空落落的,仿佛得到的同時也失去了一些東西。她大腦充斥着人的聲音,活生生的人,而她腹中正在孕育着一個人,她深切地了解母親對子女的影響之大,不由對未來感到一分擔憂。
林初戈在醫院外站了一會,邁腿走向醫院的停車場。
回到家,莫行堯正在廚房做飯,他穿一件珠灰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結實的臂膀,骨節分明的手指牢牢握着刀柄,娴熟地切着菜。天色陰暗,室內開了燈,憧憧的人影投映在雪白的牆壁上,随着他一起動作。
林初戈從包裏掏出血檢報告,緩緩地喊了他一聲,莫行堯眼角瞥見她遞過來的薄薄的一張紙,打開水龍頭洗了手,一邊把報告接過來一邊問:“這是什麽?”
林初戈笑了起來:“莫先生,我懷孕了。”
莫行堯愣了愣,擡起手臂将她攬到跟前,低聲叫道:“太太……”
林初戈笑着應道:“嗯。”
淅瀝淅瀝,窗外下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