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終章)

他從頭回想起所有夢境。細細地,從白色落花到紛飛大雪、從突擊□□到半自動□□、從鋁罐到馬丁尼杯、從啤酒到威士忌——情感反射。

他心知肚明每一次都不能久留,卻無法自拔。因為與軍醫如出一轍的藍眼睛、修得乾淨俐落的金發、噘起嘴時的角度。因為他的嗓音、因為他對他的關心。因為那個暗巷裏的吻、因為萊姆與薄荷的甜香——因為John Watson。

他回到了游泳池畔。那個與Moriarty對峙的夜晚。

那是Sherlock頭一次明白還有外力能讓自己産生恐懼——那份恐懼居然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安危。思至此,他荒誕且不合時宜地笑了笑。

「笑什麽?」John的語氣有些不滿,他蹲坐在地,那件綁着□□的軍綠色外套躺在遠處。

「沒事。」偵探回答,想起Moriarty那日推開了泳池側門,萬分愉悅地朝他們喊着:「抱歉,男孩們,我非常善變——而這是我唯一的缺點。」

他還會再回來。就在不久之後。

Sherlock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有一封未讀簡訊。

「安全了。該清的都清了。」

那是Mycroft。偵探查看了之前的通聯記錄,見自己對他說:「把泳池外的狙擊手處理掉。」

刻不容緩,他重新鍵入:「找人到門口。」

不出一分鐘,對方就傳來了回覆:

「動作快。」

「現在的情況……」軍醫一臉驚魂未定,甚至不敢起身移動半步。

「得走了,John。」Sherlock把他從地板上拉起來,「我們時間不多。Mycroft的人在門口等着。」

忽地,他聽見門板被踹開的響聲,接着是皮鞋跟敲打地板——「該死。」Sherlock罵道,「John,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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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

「快走。」Sherlock着急地把John推向門口,「跟Mycroft的人說,別等我,直接把車開走。」

「不。你瘋了嗎?那是Moriarty!」

軍醫指向偵探身後四十英尺開外的地方,壓低聲音:「他回來了!」

「我知道。我自有方法。」Sherlock頓了一頓,又說,「他的目标是我,你在這裏有弊無利。」

「但是我擔心——」

「不必。」Sherlock最終以不耐煩的語調說道:「For God's sake,快走!」

他使勁一推,把軍醫關在門外。偵探瞥見他在原地躊躇了一兩秒,接着拔腿狂奔。

「真是情義深重,可不是?」

Moriarty觑起眼睛朝John離去的方向望了望,「但我真的不怎麽在意——他一個人又能玩出什麽花樣?何況他的智商與令兄還有一段差距,可能會溝通不良。」

偵探的手機響了一下,仍然是Mycroft:「你想做什麽?」

Sherlock關閉電源,将手機直接扔進了泳池裏。

「不用着急,」Sherlock面對着Moriarty,平心靜氣地說道,「我不會逃。我保證。」

「那可真是令人愉悅。」犯罪顧問朝他咧開嘴,「自稱沒有心的谘詢偵探在命懸一線的時候支開了他的室友——原因呢?絕對不是因為他一意孤行,而是——」

Moriarty朝他跨了幾步,「你說呢,Sherlock?什麽在作祟?」

「今天來把我們之間的帳算清,少拐彎抹角了。」

「我欠你什麽?哦,如果你是說那個——」Moriarty別有深意地朝地上的□□看了一眼,「你知道,總有人得當誘餌。他滿心歡喜地要到女朋友家中與她共進燭光晚餐,而我成功阻止這件事的發生。你應該要感謝我的,他們這回肯定要鬧分手了,嗯?」

「別把你自己的行為曲解成善意。這有點自我膨脹了吧?」

「你不也是,偵探先生?而你又是如此可歌可泣的存在——總會在緊要關頭顯露出可笑的柔情,只不過John Watson從來不那麽認為。」

「誰管他認不認為?」Sherlock檢查了自己的口袋。沒有□□。偵探想起方才要John離開的時候,他将那把白朗寧交與軍醫防身。「我只是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很可惜,你這一次錯了。如果他還在,我恐怕還不會這麽做,畢竟他是個軍人——」

Moriarty把槍口對準了他的左胸,「所以我說,『可笑的柔情』,擾亂你的思辨能力,也把你引向了這條道路——多麽愚蠢!你還明白不過來?我今天在這裏殺了你之後,同一個晚上就能把John Watson做掉!你還将你僅有的通訊器材扔進水裏,那是你唯一的希望了——你在想什麽?想取得我的信任?我早就知道你不可能逃得掉。

你以為安然過了今晚就從此無事?你以為我的狙擊手就那麽幾個?太蠢了,Sherlock。我對你太失望了。」

他還真沒想到這些。Sherlock向後退了一步。

他從初來之時就在想着John Watson——盡是一些細枝末節,瑣碎而毫無意義。

想他唇齒間的溫度、想他如何喊自己的名字——摻雜各種情緒,憐憫、憂心、憤怒、疏離——想他凝視自己,輕輕地一聲:「Sherlock。」

「我想也不必多說什麽,該上路了。」Moriarty随意地擺擺手,「要找到你的弱點,其實一直都不那麽難。」

他發現自己要的其實是他的回答。偵探發現自己在乎的,是沉睡以前,John的那句:「Sherlock……」

所以他反反覆覆在夢境裏尋找他——不,他找的不是一個情感抒發對象,也從來不是名為John Watson的軍醫——

他在找一個回答。他說愛他,但John從來不回應。即便是那個曾對自己動過情的John Watson也只是扭開門把,告訴他:「我從來沒有要留住你。」

偵探憶起自己曾說過,他看不見未來。其實他看不見的,是這份感情的未來。

他要他的回答。那個與他經歷大小罪案、腳步遍及全倫敦的男人——唯一記得他「臨別遺言」的男人。

「這麽說起來還是有些累贅了,我就一語概括——」

他愛他。不争的事實。

「John Watson,就是你的堕落。」

偵探眼睜睜看着犯罪顧問扣下扳機。

可他無力反抗。

Sherlock向後倒下,無聲無息地。起初傷口是麻痹的,白色襯衫浸滿了鮮血。他被抽離——那是種跳轉到下一個夢境的恐懼。

他要他的回答。

極端強烈的痛苦如一把利刃刮着Sherlock每一根神經,他顫抖不已。

恍惚間,他回到了221B——在一切還沒開始以前,他們把一張倫敦東南區的地圖攤開在桌上,「等等去一趟格林威治。」

「你不餓嗎?噢,抱歉,我忘了你在辦案時完全不吃東西。」

「如果我們現在出發,到達時還不算太晚,可以在那邊解決晚餐。」

「好吧。」John伸了個懶腰,「我去抹發膠。」

「為什麽?」

「不用白不用。這可能是我一個禮拜以來第一次好好吃頓飯。而且那罐發膠快過期了。」

死亡将至的無力感罩住他的雙目——真正的永夜降臨了。

「再見,祝你好運。」

門被推開又掩上。感官逐漸失去功能。

Sherlock殷紅的血液流進泳池,向四面八方暈開。會有人發現他?早已不重要了。

再一次,他喪失意識——只不過是在一片血泊裏。

在一片前所未有的茫然無措裏。

他醒了。或者是說,Sherlock睜開雙眼,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用了呼吸器,上下門齒之間咬着一根管子,連吞嚥都極為困難。

「Mr. Holmes?」

護理師喚他的名字,可他無法應答。

「如果你聽到了,就擡起你的左手食指。」

Sherlock輕輕動了一下手指,見那人臉上有了欣喜的神色,轉過身去撥了一通電話。偵探沒仔細聽內容,他太虛弱了,眼皮又不住阖了起來。

他昏睡過去。不同以往的是,他不再做夢了。

一切結束了。

當晚恢複自主呼吸後,Sherlock被轉回普通病房。第二天早晨,他總算是徹徹底底地清醒過來,精神也比前一天好上許多。病床左側是點滴架,針頭刺在他左手臂彎。

他的另一手卻不是空的。Sherlock看向右方,見John趴在病床床緣,緊緊攥着他,連睡着了都不肯松開。

偵探輕輕将自己的手抽起來,那人像受到極大驚吓般擡起頭,「怎麽了?」

Sherlock眨眨眼睛,搖搖頭:「沒有。」

「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醫生說你的恢複狀況很好,可能和求生意念有關——」John站起身來,「喝點水?」

「你呢?」Sherlock突兀地問道。

「什麽?」

「你傷着哪裏了?別和我說只有皮肉傷。」

軍醫聽罷,苦笑一聲:「輕度昏迷、脾髒破裂。我昨天才出院。他們原本不想讓我來,要我在家休養,但我實在待不下去。」

Sherlock眼眸一垂,有些失落的模樣:「這麽冷靜是好的嗎?」

軍醫将水杯擱在床頭,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John,我想我們之間的談話還沒結束。」

「你昏迷了兩個星期。」

「昏迷以前,我們正在讨論一個問題。」

John抿起嘴唇思考一下,忽地臉紅起來:「我認為我應該想錯了……」

「我愛你。」那天晚上,偵探就是這麽說的。他經歷過十五個夢境——崩潰過、絕望過,為的,就是這個。

John避開他殷殷期盼的視線,吞嚥一下,最終咬着嘴唇,緩緩地,像怕說漏了一個字:

「我也愛你。」

語畢,那人有些慌張地将話鋒一轉:

「呃,你的昏迷指數是八,算重度,理論上傷到了語言中樞,前天還因為心律不整進了ICU。但是你居然——」

「如果可以的話,我現在就會吻你。你話太多了。」

John不禁笑出聲來,「反正——這真是奇跡。」

「我能和你遇見,也算奇跡。」

「瀕死的經驗讓你懂得感恩了,嗯?」

「不,我一直都是那麽覺得的。」

他們對望彼此,那是十五個夢境都無法取代的寧靜、祥和、美好。於是,他們笑了,也不知道為了什麽。

「歡迎回來。」軍醫再一次攥緊他的手,唇邊依然挂着那抹偵探所見過最真誠的笑容。

片刻間,Sherlock意識到——令他備受折磨的一切,何嘗不是為了今日?

出事時是冬天,現已到了春夏之際。

John的拐杖如今在Sherlock手上,「好在它是伸縮式,否則我用起來應該很有問題。」

「得了吧。」John白了他一眼,「多虧你有一個曾經跛腳的室友。」

蘇醒後兩個多月,Sherlock就得以下床活動,這又是另一個奇跡——「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幸運。」John告訴他,「我在巴茨實習時,也見過幾個重度昏迷的病例。他們大多一覺不醒,或者得經過漫長而艱辛的複健過程。你只複健兩個多月就有這樣的成果,實在不可思議。」

Sherlock還是不習慣拄着拐杖,畢竟他的生活步調一直飛快。像是緊急煞車,而他必須依賴John才能維持平衡。

他和John漫步在攝政公園。偵探現時最需要的便是行走。玫瑰的花季到了,各色花朵盛開在陽光底下,「我曾以為自己瘋了。」

軍醫望向他,「為什麽?」

Sherlock停在一朵紅得如火的玫瑰之前,「John,以前我看到玫瑰,總會想起你。」

「那現在?」

「不用想了,你就在這裏。」Sherlock語畢,吻了一下John的前額。他們從來不曾想過能過上這種平凡的日子,可在那日滿園的香氛裏,他們成功推翻了這個理論。

「Moriarty已逃往國外,我正在追蹤他,不用你煩心。也就是,你和Dr. Watson暫時安全了。這是你的第一個出院禮物。」

Sherlock坐在221B的沙發上,桌上的檔案夾一個個堆疊了起來,「你不應該過度操勞——」

「這是複健。」Sherlock打斷他,「這些案子簡直完全不用思考。第二個出院禮物是什麽?」

「今年結束以前,你會收到的。」

「謀殺案?跨國犯罪?」

「到時你就知道了。」

那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Sherlock收到一把史特拉底瓦裏小提琴。

Mycroft最近肯定又賺了不少。史特拉底瓦裏堪稱小提琴的上品,音色、外型都是他現在那把阿瑪蒂無可匹敵的——Sherlock突地臉色有些難看。

「Sherlock?還行嗎?」John倒了一杯水給他。

「可以。」他只是想到了第一個夢境,那把沙發上的小提琴。

當晚,Sherlock猶豫了一陣,最終拿着史特拉底瓦裏出現在John面前。

「想聽什麽?」

「你決定吧,這方面我懂得不多。」

此時的Sherlock早已不需要拐杖了。他背對軍醫,外頭細雪在夜色裏翩飛。偵探低笑一聲,眼裏卻盡是溫存。

《愛的禮贊》。

他不常碰這首曲子的,但那一個個音符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之中——他想起John,想起自己昏迷時那些離奇的經歷,想起他因愛而死,卻也因愛重生。

他等的,一直是此刻。

可Sherlock從那次之後就把Mycroft的出院禮物束之高閣,John再也沒看見那把琴。

「為什麽?」John忍不住問他,「你好像和我說過那把琴比你現在用的還名貴——」

「名貴不見得是最适合的。」Sherlock啜了一口紅茶,「更多時候,是習慣、是癖性。」

他過了十五種不同的人生。而這才是他深愛的全部。

「還挺有道理。」軍醫回答,接着笑了。

「笑什麽?」

「可能我對你也是一種癖□□。」John聳聳肩,「高功能反社會人格的室友不是人人都能接受——」

「還有情人。」

「對,情人……」軍醫呢喃着,好似還不太習慣。

最後一個小節随他擡起的琴弓結束。十二下鐘響依舊沉穩如Sherlock望向John的眼神,堅定而深刻。

「新年快樂,John。」

「這一年發生太多事了。」軍醫朝他走近,「太多了。」

「我以為——我就要失去你了。在車禍發生的時候——」

「別想了。」John安撫他,捏了捏他的下臂,柔聲說道:「我們不能改變過去、不能扭轉未來,世間總有太多的可能性。但我們能活在當下、擁有此刻,重點是——你在這裏。我等到了你。」

軍醫仰起面,微踮起腳尖,幾乎是有些慎重地吻上Sherlock的唇。偵探緊緊摟住他。他不想離開,再也不想了。

「我體驗過太多的可能了。而我知道——」偵探停了下來,在John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在一片深青的色澤裏,他看見了有別於夢境,只屬於這個John Watson,千錘百煉過後流露出的真摯。如那些雨霁天青的日子。

「此刻的我們,才是最好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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