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買攤主菜白送(捉蟲)
午後,不染城。
姜逸北随手從桌子上拿了一個蘋果,在自己胸口蹭了蹭,靠到窗邊往外望,瑩白的牙嵌進果肉,
“卡擦”就是一聲脆響。
屋子裏隐約傳來喘.息的聲音,像是久病卧床的老人,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嘶鳴。盆架什麽的翻了一地,那個将死之人就躺在一地狼藉裏。
姜逸北悠哉悠哉地站在窗邊眺望。客棧外的灰牆上倚着一大蓬迎春花藤,翠綠的葉子間爆出星星點點的鵝黃。吃完了蘋果,他不怎麽有涵養地随手把蘋果核往樓下一丢——
“啧,玄機閣花了大價錢把你這號人送進不染城,可真是沒什麽眼光。”
那人被姜逸北抹了脖子,躺在地上空張着口,血流了一地,似乎馬上就要斷氣了。
姜逸北重新從窗口走回到他的旁邊,大大咧咧地在他腦袋旁邊蹲下,“诶,你是來自玄機閣的,那你見過舸笛嗎?”
“……嗬……額唔……”
姜逸北又道:“前幾日聽人說書。說他年方十八,生的眉清目秀,也不知……”
“吱呀——”
突然的一聲輕響,生生打斷了姜逸北後面的話——門被推開了。
姜逸北蹲在一片狼藉裏,面前躺着一個快要變成屍體的玩意兒,和站在門口的人面面相觑。
姜逸北是翻窗進來的,壓根沒想到這門居然沒鎖!
門口那人穿着一身雪白的直襟長袍,右手拿着一根竹蕭,雙手還維持着推開門的姿勢。身材颀長,生的清秀,眼上覆着一條白色的絲綢帶,繞過烏黑的發。
來人是個瞎子,準确說,是個生的俊俏的瞎子。
那人像是感覺到了屋子裏的動靜,此時微微側了一下頭,警惕道:“誰?!”
姜逸北頓了一下,而後理直氣壯道:“賊。”
…………
那人大概是被這個理直氣壯的答案給噎了一下,然後沒忍住,嘴角掀起一個笑來。不過笑意還未褪,就已經擡起手腕,一排銀針從袖口飛出,直接飛向了姜逸北所在的位置。
明明是個瞎子,瞄準的方向卻是不偏不倚。
姜逸北未曾料到這人突然出手,慌忙躲過,然後靈巧地跳到了窗臺上。看在是個俊俏小哥的份兒上也不惱,反而笑着提醒道,
“雖然我是賊,不過美人,我可不是來偷你的東西的。你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那瞎子愣怔了一下,肉眼可見的後退了半步,有些慌忙地想要摸一摸門上有沒有自己留下的标記,似乎在确認是不是真的走錯了。
那樣子看起來有點呆呆的可愛。姜逸北瞧着他這個樣子,沒忍住也彎了嘴角。而後瞟了一眼地上的人,确認已經徹底成了屍體了。本來這就可以走了,卻又把目光繞回來,在那個盲眼的男子臉上巡游了一圈,這才翻身上了屋頂。
屋頂落定之後,心中還在想着剛剛瞧着的那個人可着實相貌不錯,眉目如畫般的。可惜了,居然沒了眼睛。
一邊這麽想着,一邊幾步掠過屋頂,挑了個僻靜的巷子落下來,走兩步轉個角,就融進了熱鬧的街市。
不染城的街道一向是這麽喧嚣,姜逸北走了幾步,便停下來準備向一邊的小販買幾塊酥糕,讨價還價的功夫,突然就有一群人急匆匆地向街道另一側跑過去。
小販一瞧這架勢,驚訝道,“喲,這是怎麽了?鹧鸪天又殺人啦?”
姜逸北笑道:“你也知道鹧鸪天?”
小販:“嗨,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敢問這位好漢,是犯了什麽事兒進來的?”
“我嘛,”姜逸北接過油紙包,笑着信口胡謅道:“采花。”
就如小販所言,不染城聚集的人,都是犯了事的武林敗類。
不染城是江湖的一塊藏污地,不論你以前做過什麽,是好人還是惡人,只要你被人懸賞追殺,上了江湖暗花榜,就可以進不染城避難。
所謂暗花,就是懸賞人頭的銀兩,榜上排名越高,說明你的人頭越值錢。
姜逸北一邊走一邊打開油紙包,正捏着糕點往嘴裏喂,突然橫空出現一只手,直接就把整包糕點都奪走了。
來人一身黑衣打扮,叫做展安,是這不染城的四護衛之一,和姜逸北關系匪淺。
展安拿着油紙包,啧啧有聲地感嘆道:“啧啧啧,小鹧鸪,你完了。老不死的已經發火了,說要把你逐出不染城。”
姜逸北伸手試圖把那包糕點搶回來,兩人都不大走心地在街上對拆了幾招。
姜逸北:“你當我傻?我這才剛剛解決完,血都還沒涼呢,三叔通仙了知道的這麽快?”
展安拿着油紙包一傾,一下子把幾塊酥糕全傾倒進了自己的嘴裏,然後含糊不清說了一大堆。姜逸北擡手一拳打在展安肚子上,倒是沒用力。不過這人當時就把嘴裏的糕點全都嗆出來了,咳得不行。
姜逸北笑吟吟地:“你說什麽?”
展安一邊咳嗽一邊道:“咳……咳咳……怎麽說也是好幾年的兄弟,幾塊酥糕至于嗎?……咳……我剛剛說,你上次接私活的時候,老不死的就已經炸肺了。這次要還不把你扔出去,我就要懷疑你是不是他私生子了。”
姜逸北:“私生子是不大可能了,你不如懷疑他是被我這身花樓頭牌的皮囊給迷惑住了。”
展安:“……不了。花樓的頭牌都是軟玉溫香,消遣不起你這等鋼筋鐵骨。”
…………
這二人是物以類聚的典範,邊走邊聊,拐了個街角就進了一家酒樓。之後邊喝邊閑聊天,直到天快黑才回的客棧。
姜逸北原本醉得腳下虛浮,結果剛剛進客棧的門就一個茶盞直奔面門而來。
姜逸北:!!!
整個人瞬間酒醒,一個側身躲過。眉頭皺起,正準備喝一聲“何人?!”。結果他還沒出聲,裏面就先有聲音響起來了——
“姜少俠可真是好本事啊,一月殺三人,還知道我這不染城是什麽地方嗎?”
一邊的展安擠出一個同情的表情,而後一步三晃地大搖大擺進門,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去了。
姜逸北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走進門訝異道,“三叔這麽晚還不睡啊?”
然後就有一根拐杖擦着自己的耳側飛了出去。
唐三叔是不染城的城主,出身九淵門,修為不低,算姜逸北半個師傅。此人有腿疾,據說是年輕時落下的舊傷,到了這個年歲不得不倚着拐杖走路。
三叔:“去撿回來。”
姜逸北“诶”了一聲,乖乖去撿回來,遞給唐三叔。唐三叔拿起來就又給這人掄了一下子。打的姜逸北“嗷”得一聲怪叫。
唐三叔算來已經年過半百,看起來面相卻年輕。只不過此時被姜逸北氣了個夠嗆,面色實在不大好看,“就該把你這個玩意兒扔出去喂野狗,我當初怎麽救了你這麽個玩意兒?”
姜逸北一邊揉着痛處一邊笑道:“三叔您這說的,這不是您當初眼瞎嗎?”
唐三叔:“…………”
姜逸北:“我是說,我不是個東西。”
唐三叔:“沒個規矩!”
姜逸北:“有!怎麽沒有?我記着呢。”
進不染城的規矩有三:
第一,不染城只庇佑亡命徒,其親眷不得入內;
第二,城內可以內鬥,但外敵來襲之時,一致對外;
第三,不得以任何理由傷進城的普通商販和妓.女;
除卻這三條,不染城還有一個人盡皆知的默認規矩,那就是不收容職業殺手。
不染城本來就是庇佑暗花榜榜上有名的人,若是殺手進來了,豈不是放耗子進了糧谷倉?
可姜逸北即是城主的弟子,也算得城主半個兒子。卻天天以一個“鹧鸪天”這個殺手的身份在城裏蹦跶得歡。
唐三叔中氣十足地指着姜逸北的鼻子訓了近半個時辰,
“一身銅臭味!就該打斷你的腿廢了你的武功,讓你去門口蹲着賣大白菜!養你我還不如養條狗!”
姜逸北乖巧:“是我亂了分寸。我錯了。”
“錯了?大名鼎鼎地鹧鸪天在不染城殺人于無形,專做不染城內的買賣。好威風啊。姜逸北,你缺那幾個錢嗎?”
姜逸北遞了一杯茶過來給三叔潤嗓子,順便真切道:“缺。”
三叔拿起茶杯砸在地上:“滾!!”
姜逸北“诶!”了一聲,麻溜兒滾出去了。結果三叔又罵道“滾回來!!”,姜逸北小媳婦兒似的又滾了進來。
三叔看着面前這個少年,一字一字道:“別怪我這個城主沒提醒你,要是我再聽到任何關于‘殺手鹧鸪天’的消息……”
姜逸北乖順地:“那我就滾去賣大白菜。”
三叔陰笑了一下,提起那只沒廢的腳,下了狠力踹了姜逸北一腳,直接把人從門內踹到門外,“你現在就滾去給我賣大白菜!!”
…………
姜逸北在三叔名下向來聽話,至少面兒上是很聽話。第二天還真擺着個菜籃子在街上待下了。惹來狐朋狗友無數圍觀,紛紛落井下石。就連沈右這個悶葫蘆都出來了。
但這大白菜一賣就賣了半月,一群朋友看熱鬧的新鮮感很快就磨沒了。花樓頭牌姜逸北不得不體驗了一把“門前冷落鞍馬稀”的凄涼,天天待在菜籃子面前逮蚊子玩兒。
這天正坐在攤子上無聊呢,就見着一雙白皙纖長的手落在自己的大白菜上,“你這菜怎麽賣?”
姜逸北瞧着面前這個人愣了一下,不自覺勾起了唇角,“買攤主的話,菜白送。”
這人眉目清秀,眼前一道白綢,正是那天走錯了房間的瞎子。
那人聽着姜逸北的聲音也是一頓,“是你?”
姜逸北:“緣分吶兄弟。你後來找到自己的房間了嗎?”
那瞎子也不覺得尴尬,反而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賣菜?我記得你身手不錯,不是賣菜的小販吧。”
姜逸北:“一言難盡啊。你呢,怎麽來買菜,我可沒聽說過瞎子也會做飯。”
瞎子笑道:“那你今天長見識了,我就是會做飯的瞎子。”
姜逸北挑了眉毛,有幾分詫異地看着這人。
瞎子會不會做飯另說,不染城裏自己做飯的就是少數。
大家都是江湖敗類,不能指望大家在城裏男耕女織自給自足。基本都是住在客棧裏,就連城主的三叔也是住在客棧,生活供給都是有外來小販負責。
所以不染城才會有一條不得傷尋常小販的規矩。
姜逸北這籃子菜,也是問小販買了之後才蹲在這裏擺攤的。
那瞎子用手摸索着在菜籃子裏挑挑撿撿,“怎麽樣,要不要嘗嘗瞎子的手藝,鹧鸪天?”
…………
“鹧鸪天”這個稱呼讓姜逸北下意識身上緊繃了一下,然後很快又放松下來。
雖然不染城都傳說這裏混進來了一個叫做鹧鸪天的殺手。但是一時半會兒還沒有人知道這個殺手是誰——除了三叔和展安、沈右。
姜逸北一想,覺得自己上次那事兒辦的太明顯。這個瞎子只要在那兒多待一會兒,等到處理屍體的人一到,就能知道自己是誰了。
這就有點麻煩了。
片刻的功夫瞎子已經挑好了菜,正在掏錢。
姜逸北瞬間把這人的手攔住,“這怎麽好意思,我們怎麽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收你錢多見外啊。”
瞎子:??
姜逸北:“要不,請我去你家吃飯,菜錢就免了。”
瞎子聞言,掰過姜逸北的手心,把這三文錢擱在他的手心裏,笑容飛揚:
“可不敢,為了三文錢的菜錢讓鹧鸪天去我那兒走一遭,又提供場地又送命的,我挺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