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懸壺濟世(十)

“林侍講?”

宮人柔和恭敬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林霄扶着額頭,緩了會神,掙紮着睜開眼睛,看清了站在面前身着淺綠宮裝的清秀宮人。

“您怎麽了?”宮人略帶擔憂地問着。

“嗯?我沒事。”林霄露出一個溫雅笑容,他臉色有些蒼白,因而顯得有些虛弱。

宮人躊躇了一會,躬身道,“奴婢送您出宮。”

“有勞。”林霄颔首微笑,風度翩翩。

宮道之上,宮人小聲道,“林侍講,您若是有暇,不妨去尋大夫看看。”

林霄點點頭,謝過她的建議。

宮人臉頰微紅,連道不敢。

紅牆金瓦,富貴堂皇,林霄回頭望一眼,轉身的剎那誰也沒看到他眼底的狠厲。

今日與年幼皇子講解文章,一時不差出了差錯,被十一皇子毫不留情的指了出來,雖後來被其餘幾名皇子打圓場攔下,但林霄始終忘不了十一皇子那個輕蔑的眼神。

林霄咽不下這口氣。

不過是出了一個錯而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十一皇子太過分!

而且一個沒有機會登上皇位的小小皇子罷了,他可是得到新生機會的人,将來成就必不在他之下。

林霄出了宮,直接回了住處,完全将宮人提醒的去看大夫的建議抛在腦後。

他并不知曉,雖然他自己沒有察覺,但僅從外表上來看,他面色實在不像無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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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侍講并不止他一人,第二日林霄不必入宮,但為了營造自己好學勤勉的形象,林霄依舊如故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是清貴之所,不止是因為想要入內閣必須先入翰林院,還因為翰林院中有不少專心學術的真正愛學之人,這類人不戀權,不貪勢,年複一日坐在一個位置上,或是專心學術,或是培養年輕後輩。

總之比起朝廷其他部門,翰林院內争鬥遠遠少了許多。

翰林院學士傅河盛在經過藏書館閣時,一眼便看到了角落裏青衣年輕官員,比起周圍的其他人,他實在是太年輕了,年輕的不該出現在這裏。

傅河盛露出慈和笑容,走過去打了個招呼,“林侍講。”

聽到這并不陌生的聲音,林霄從半睡半醒的迷蒙夢境中驚醒,忙起身行禮,“學生見過傅學士。”

“嗳,怎麽這麽見外——”傅河盛擺手的動作一頓,欲言又止。

“學士?”林霄遮掩面容的寬袖移開,疑惑道。

“沒,沒什麽,”傅河盛抱着自己的瓷杯,猶豫了半天,旁敲側擊道,“林侍講最近是不是又老往藏書館閣來了?要勞逸結合,書是看不完的,不要仗着自己年輕就糟蹋身體。”

林霄心中疑惑,面上卻尤為恭敬,“是,學生領訓。”

傅河盛看不出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又叮囑了半天,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走了。

離開後他還在想,要不要和王侍講說一聲,讓他多替替林侍講的職責,讓林侍講多休息休息。

林侍講前途光明,又是未來的嘉陽公主驸馬,不必擔心一兩次的露面機會會有妨礙,還是身體更為重要。

不成,還是要以林侍講的意見為主,不然別人當他打壓年輕人怎麽辦?他老傅可不是嫉賢妒才的人。

傅河盛搖了搖頭,否定了之前的想法。

搖頭的瞬間,傅河盛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林侍講的面色不止像年輕人熬夜看書,也像……

他猛地搖頭,将這個念頭甩出去,林侍講前途光明,怎會給自己找不自在?不是毀自己前途嘛。

這廂林霄重新坐下看書,但腦海裏始終有疑慮存在,昨日出宮之前宮人的建議又回想起來。

這一日下值,林霄拒絕了同僚的邀約,走了幾條街,在一間偏僻的醫館前停下。

年紀不輕的大夫雙眼有些渾濁,并沒有認出面前豐神俊朗的年輕人是近日京都風雲的中心,一手把脈,一手捋着下颌胡須。

“郎君你這病……”大夫收回手,渾濁的目光看着林霄,他年紀大了,醫術不說多精明,看病的經驗卻很多,沒有明說,只道,“想必郎君您也有所察覺,我給您開個藥方,這一段時日離妻妾遠些就是。”

林霄呆了半晌,恍然意識到大夫是在說什麽,他豁然從椅子上起身,一甩衣袖,惱羞成怒,“庸醫!”

他又不是瘋了,未娶到嘉陽公主,哪裏有妻妾!

他憤然大步出門,身後老大夫見怪不怪,搖了搖頭,擱下筆,案上紙張只寫了一兩味藥材的名字。

憤然出門的林霄沒想太多,只當自己太過敏感,又找了個不靠譜的民間大夫,倒是沒再往自己身體不适方面去想。

安然知道後,不由生笑,別說是民間大夫了,就是宮中太醫都不一定能查出原因。

日子一日日過着。

在又一次傅河盛在他面前吞吞吐吐,提出讓他回府歇息,将侍講任務分給王侍講的時候,林霄沒再拒絕。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林霄沒有像前不久一樣自欺欺人,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毛病。

他沒有再找小巷內的民間大夫,回到府,吩咐下人去請了京都有名的大夫前來。

請來的大夫據說祖上在太醫院當差,雖沒入太醫院,本身醫術卻也是不差的,若非林霄還算有些身份,那下人也不一定能把人請來。

而就在此時,宮中悄無聲息生了一場亂。

之所以是悄無聲息,是因為宮中規矩嚴謹,宮人各司其職,除了離主子最近的宮人,其餘人連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不知。

但這場亂卻是實實在在發生了。

起因在于嘉陽公主已然五日未曾出門,連給淑妃娘娘請安都是托宮人告了病假。

淑妃最初不怎麽在意,以為女兒是因林霄的事與她鬧矛盾,好言好語前去安撫了一番。

第二日嘉陽公主依舊告病,淑妃娘娘有些氣惱了,沒親自前去,不過到底是自家女兒,疑心是真的生病了,派了太醫去看望。

太醫只言公主身體康健,不過似有心結在內,望娘娘多加開導。

心結?

淑妃哪會不知女兒的心結是什麽,不就是那個狀元郎嗎,她理解女兒的心情,少年時在閨中,淑妃也曾幻想過自己未來夫婿是何等模樣。

是翩翩君子?還是威武将軍?家世不重要,相貌也不重要,她只求一顆真心,待她溫柔,予她真情。

但這一切都在被父母告知家族打算的時候,都消散了。

生在錦繡朱閣,享受了家族庇佑,必要付出什麽。

她少年時都這樣想過,何況她的女兒。嘉陽出生便是帝女,享受人間一切極致富貴,榮華于她如浮雲,樣樣順心如意,眼下突然得知自己的未來驸馬不及完婚便拈花惹草,沒有第一時間就往陛下那裏哭訴,淑妃便很滿足了。

說明嘉陽還是在意她這個母妃的,知道她母妃在宮中不易,不能給她添麻煩。

想到此,淑妃對女兒不由心軟憐惜了些,多了些耐心,沒有趕去斥責于她,給她接受的時間。

誰知這一等,沒有等來女兒的認錯悔過,反而等來了陛下的傳喚。

匆匆趕往嘉陽的宮殿,淑妃便見到太醫醒目的緋色官服,而嘉陽卻不見蹤影,淑妃心中一跳,床上紗帳遮得嚴嚴實實,衡陽郡主站在旁邊。

“臣妾見過陛下。”她老老實實行了個禮。

燕帝冷冷淡淡掃來一眼,叫了聲“太醫。”

太醫行禮,垂首恭敬道,“公主殿下心有郁結。”

他直屬于燕帝,旁人無權幹涉,因此話中無一絲婉轉保留,直接了當的就将嘉陽公主為何是現在的狀況說了出來。

燕帝面色看不出喜怒,卻突兀袖袍一揮,桌案上的茶盞霎時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圈,碎成幾片。

“朕将孩子交給你,你就是這麽照顧的?朕聽宮人說,你已經有四五日沒有入嘉陽的宮殿了。”

他語聲緩而沉,沒有疾言厲色,淑妃卻臉色驟然慘白。

這是燕帝少有的當着宮人小輩的面給她沒臉,淑妃沒敢辯駁,緩緩跪了下去,“臣妾有錯。”

她一跪下,這殿內除燕帝之外所有人也都跪了下去。

衡陽郡主也在此列。

但她剛跪下,燕帝就叫了起,溫聲問道,“你一向與嘉陽交好,可知她到底因何事而郁結?”

衡陽下意識看了眼淑妃,想說不知,卻又不敢。

燕帝輕笑了笑,揮揮手,貼身內侍就将其餘人都帶了下去,他淡聲道,“無妨,說吧。”

衡陽只得開口,“皇伯伯,衡陽也不知猜的可對。”

燕帝依舊耐心,“只管說就是。”

她道,“嘉陽前些日子與侄女說,她看到林狀元在彎月橋上為一女子戴簪,侄女心想,嘉陽只能是為此事心有郁結了。”

燕帝眼眸微沉,“是何人?”

衡陽郡主頓了頓,輕聲道,“左相之女,戚雅。”

燕帝冷笑了一聲,“來人,傳林霄與左相之女入宮。”

“父皇。”

這時,一道虛弱的聲音傳來,燕帝循聲看去,只見嘉陽掙紮着起身,僅着寝衣,面色蒼白。

殿內宮人都退了出去,衡陽忙去扶住她。

燕帝柔聲道,“好了,莫要多禮。”

嘉陽仰起頭,眸中含淚,“父皇,兒臣還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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