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副字把法國老爺子哄得開心,二話不說就叫小兒子把國內一個大單交給了盧伊人。這姑娘一向步步為營算計慣了,利益來得容易反叫她受寵若驚,陸重淮看她得了便宜賣乖冷蔑地哼了一聲說她矯情話多,在她心裏還犯着嘀咕的時候早訂下了回國的飛機票。

盧伊人不是沒漂洋過海見世面,可一天就受益匪淺還是頭一次,陸重淮給她講着歷史典故帶她游了趟巴黎又日夜兼程飛回大中華,辦理了行李托運,頭一件事就是去陸重淮鼎力推薦的一家烤魚館。外鄉菜再負盛名也對不上胃口,盧伊人餓得就差肚子叫喚了,很明智的沒有因飯菜的選擇跟陸小爺起沖突。

可吃着吃着就不對勁了。

盧伊人胃裏火燒一樣疼,撂下筷子,五個指節緊緊捏住桌沿,捂着肚子滑下來,極力忍受着什麽,陸重淮以為是菜有問題拉住一個服務員就叫他找經理,自己則火急火燎抱起盧伊人,她扯着他的衣角指節發白,只幾秒額頭上沁的全是汗,疼得直抽氣,“不是肚子……胃……”

剛回國連代步的車都沒有,陸重淮急中生智管店員借了輛馬力十足的摩托,利落的從後備箱拿出頭盔給盧伊人戴好,動作甚是熟練,完全顧不上自己,把她抱上車,自己跨上去将她的手圍在自己腰上抱緊。

盧伊人疼得沒邊,一句話也說不出,沒有猶豫地抱緊他,因為疼痛饒是虛弱還是箍得陸重淮直吸氣,卻也沒有說她,反倒極力安慰她,“忍忍,馬上就到。”和那天那個留條子說餓了就忍着的人根本不是同一個。

而此刻盧伊人已經聽不大清楚他說的什麽,意識微微模糊,感受到他的沉穩和焦急,想盡力把注意力從鑽心的疼痛中轉移出來,殊不知鑽透的不是心,而是胃。

冬天的天氣,冷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似的,涼得像生生脫了層皮。陸重淮緊抿着唇,敏銳地觀察着路況,硬闖了好幾個紅燈,最瘋狂的是在護欄口子那裏轉彎逆行,路上龐然的鐵殼子沒吓到他反而被他吓了幾跳,幾個忍不住開窗罵娘。

陸重淮飛車提速走得夠險,還好一路平安,他一馬當先下了車,摘下人事不知的人的頭盔,手鏟進她腋下把人拖下來,氣都沒喘勻就抱着人沖進了急診室。

經過醫生初步診斷是長期飲食不規律導致的胃穿孔,胃負擔過重,終于在中午的烈酒和下午的辣椒雙重刺激下徹底崩潰,需要馬上手術。

他也曾經喝酒喝吐洗過胃,知道這種風險極低的手術沒有危險,匆匆簽了字,站在手術室門口揪着頭發暴躁得揉了揉。

他不在這兩年她到底是怎麽在吃飯!

陸重淮氣是氣,還是擔心的,寸步不離守在手術室外,等她被推出來又眼睜睜看着她轉醒。

明明惱火得想罵人,可她好不容易睜開眼睛他的心又軟得要命了。

已經是更深露重的午間時分,隔壁病床的老人好夢正酣,陸重淮感同身受地輕聲問:“麻醉過了疼不疼?”

“好像藥效還沒完全過,不是很疼了。”盧伊人難得沒跟他頂嘴,蒼白的臉色還沒緩過來,輕笑了聲,“是不是吓到你了?對不起要你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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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知道說對不起,陸重淮忍着沒爆發,虎着臉問,“你到底怎麽在吃東西,為什麽不按時吃飯,把自己弄得胃穿孔不難受嗎?”

好像赫方佐也這麽罵過她,不知道是不是現在都流行這麽粗暴地表示關心,她心裏卻奇怪得暖起來,連同語氣也一道和緩下來。“就是太忙沒法按點吃飯,要不是這麽忙恐怕我早回來找你了。”本來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可話說出口竟然連她自己也覺得心酸。

陸重淮仔細審視着她的神情,看不出破綻,也同樣不知道她是何居心。他早想對她說一句話,無論她是否運籌帷幄都不要撒謊,能騙到的只是相信她的人,哪怕她慣用假面,連最親近的人都諱莫如深。

猶疑間他還是選擇了相信她。她軟下來的語氣消了他心裏的那股邪火,可依舊不高興極了,幾乎是不容置喙地說:“再不好好吃飯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可能他只是随口一說,盧伊人卻怔了怔。這種語氣,毫無保留又真實的陸重淮,像個孩子一樣,把他的一切弱點和軟肋都暴露給她。三十功名塵與土,如今的她什麽都不想得到,只不過不想失去罷了,尤其憑着陸重淮在她心中的分量她更不敢造次,舒了口氣感嘆道,“我以前就很怕你。”

陸重淮耐心聽着等着她的後話,可半天也沒見着她再吐出一個字,板着臉情不自禁問,“現在呢?”

“不能不怕啊。”

她帶着笑意尾音稍稍揚起,再不是從前的年輕俏皮,滲透着深深的無力。

天下有情人必然分分合合,情.愛男女也并沒有那麽長情,受過一次大傷,就算對方哭着跪着哀求也說不定會無動于衷。陸重淮成長期間也算閱人無數,對那些趨之若鹜女人的偏見也根深蒂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往日的情分,就算她此刻亦是裝模作樣他也割舍不開。

縱使她要他現在就死,他也不見得會拒絕。對她的恨還沒有完全瓦解,又再舍不得說一句絕情的重話,她總是狠狠打他一巴掌又喂顆棗,分明很讨厭她假惺惺的樣子,陸重淮握了握拳。

從他成年就再沒有可憐過誰,可心裏泛起的那股酸澀又是什麽?他定了定心神,不想再和她共處一室,但還是有點不放心,丢了句話,“創面雖然不大但你還是休息一會,我不走,就在走廊上。”說完就起身,拿了搭在床邊的外套,頭也沒回的出門了。

不論是帶她去法國的關照還是剛剛對她的愛護都讓盧伊人覺得愧疚不已,看着他的背影傷口竟然隐隐疼起來,她吸了口涼氣不敢再動。

良久,她竟然會心一笑。就算他一再強調她的戴罪之身,還是那麽愛她。

他把對她的恨留在了過去,卻忘了把愛也留在那一天。

......

盧伊人平時的行程都是秘書安排的,臨時有變故也會說一聲。原本這趟法國之旅她估算的就是一天,第二天赫方佐上班沒見着她,再問秘書,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于是一早盧伊人的手機就遭到了轟炸。赫方佐做事有風風火火心難死的勁頭,撥個電話都非打到她接為止。盧伊人還在夢裏,好不容易夢見一次許久不見的小陸重淮,硬生生被振得桌子都在抖的響鈴方式打斷了。

她皺了皺眉頭,邊揉眼睛邊接起電話,聲音低啞地問,“什麽事?”

“你再不接電話我就該以為你被綁架了!你知不知道一個嚴格掐着工作時間的人突然沒出現多恐怖!”在赫方佐的印象裏她盧伊人就是無堅不摧的鐵甲戰士,她沒按點上班是件多匪夷所思的事。

“我就不能有點人身自由權?看你這副樣子幾天前我在家辦公的時候你沒去公司是不是?”

赫方佐心裏一虛,怕她興師問罪,趕快噓寒問暖,“那你今天這是幹嘛去了?我這裏有份報告要給你過個目。”

“你放我桌上就成。”盧伊人換了個撐床的姿勢,扯到傷口痛得咬牙,忍了忍告訴他,“胃穿孔,現在在醫院,有什麽事等我回去再說。”

“胃穿孔?怎麽會這麽嚴重。現在好點了嗎?早叫你注意飲食。唉,哪家醫院啊?”他說段話換了三種語氣,最後還是向她打聽行蹤。

盧伊人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拒絕的那麽明确了這孩子還不肯放手。如今赫方佐之于她唯一的感情就是那層道德綁架。她覺得當初他幫了她,于情于理她都不該忘恩負義。

她擡眼見着陸重淮就站在門口,八成是聽到了動靜,轉念想了想還是把醫院房號報給了電話那頭的人。

像是心有靈犀,她挂了電話陸重淮就走了過來,半是關心半是命令道,“早上一醒就忙公事。這兩個星期你手機都放我這,安心養傷。”對上她無辜的眼神,一貫強勢的語氣軟了幾分,“你虧幾億我給你賺幾億行嗎?”

盧伊人也問他,“我跟你商量件事你別生氣行嗎?”

她捅的幺蛾子就沒少過,陸重淮的心理承受能力被她逼得每過一段時間就得綠化升級,眼下也沒怎麽在乎,不鹹不淡地說,“你先說我再考慮要不要生氣。”

那個傲嬌樣和當初說再不會愛她的樣子如出一轍。盧伊人壯起膽子小心翼翼地說:“上次我跟你說的熊孩子等會兒會來……你幫我照應一下……”

她話音剛落陸重淮就冷笑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盧伊人你可真行啊。不知道我現在拿刀捅死你的心都有了嗎?你顧什麽情面,不喜歡就別招惹,你怎麽就沒顧過我們兩的情分呢?!”

眼看着他就要發作炸毛,盧伊人連忙狗腿地說:“你是自己人他是外人,不一樣——”

陸重淮俯身挑起她的下巴,清冽的吐息噴在她挺立的鼻翼上,“你讓我想弄死你的理由又多了一條,傷好以後搬來跟我住。”

......

赫方佐來的時候帶了許多水果,兩手提的滿滿的,哈着腰進門,剛準備熱情問候就看見病房裏的另一個男人,愣了一愣。

盧伊人正蓋着被子淺寐,攤着報紙看的陸重淮擡眼看了他一眼,不客氣地說:“你不知道她胃穿孔只能吃流食嗎?”他合上報紙站起身,手插在兜裏走過去,擦肩而過的時候淡漠地說:“怎麽拿來的怎麽拿回去,她不需要這些。”

赫方佐着實被他的氣質震住了,半天才想起來仔細端詳,可陸重淮已經走得只剩一個背影。赫方佐瞧着他也不過二十六七的年紀,出言卻張狂又疏離,肺都要氣炸了,随手把兩袋水果扔門口,氣勢洶洶地追上去,“你是她什麽人,憑什麽替她做主?我倒想問問你她是怎麽弄成胃穿孔的?”

陸重淮站在洗手間邊上,一根煙剛剛點起,聞言眼神一凜,當着他的面彈了彈煙灰,不疾不徐地問,“你又是她的誰?”

赫方佐被問住,瞪着眼睛梗着脖子說,“我是她男朋友!你少在這裝大佬,你爺爺我見你這種人見多了!”

陸重淮左手幾個指節攥得咯咯作響,掐滅了煙問,“她跟你說的?”

少不更事的小青年哪見過這麽吓人的眼神,當即就慫了。

陸重淮冷笑一聲,把只燒了一小截的煙扔進垃圾桶,“放心,我不會對你這種沒存在感的人怎麽樣的。”

居然被這麽侮辱了!赫方佐也正當年輕,火旺心切,一拳頭就瞄準陸重淮那張俊臉狠狠砸過去。陸重淮怎麽可能讓他打到,就着他的力一把把人掼在牆上,也是氣急,徹底被點燃了,對着他的肚子當仁不讓就是兩拳。

赫方佐也不肯吃虧,擡腳猛踹。陸重淮為了躲他那腳松了勁,被他壓着胸前被擂了一拳,抓了他的手使出了一招過肩摔。前陣子把盧伊人從“唐會”抱出來的時候手就受了傷,一時用力過猛裂開,頓時血流如注。

赫方佐背疼,前面的肋骨也疼,蹬着腿起不來了,看着陸重淮手上的血當是自己弄的,捂着胸笑了聲,“伊人就算不喜歡我也不會喜歡你的,她在美國的時候就一直惦記着喜歡的人,這飲食作息都是為了那個人在拼命。你別他媽自以為是,太把自己當回事,當心打臉。”

陸重淮體力恢複,看了眼傷手,擡腳碾在他腳踝上,聽着隐忍的慘叫聲,氣定神閑地蹲下來,“這話該我對你說。要看不清形勢就閉嘴。”

他陸重淮對盧伊人無底線,不意味着對她身邊的人都無底線,要不是看在盧伊人的面子上,他哪會這麽光明正大地對付人。這樣的人他又怎麽屑于自己動手。

帶着一身傷他先去挂急診處理,然後給何冬打了個電話,“給我查查盧伊人那個公司成員都有誰,每個人的來歷我都要知道。”

“我早提醒過你……”

陸重淮被惹毛還躁着呢,聽何冬這麽說皺了皺眉,任性地挂了電話。

再回到病房的時候盧伊人還沒醒,赫方佐沒沒了影子。陸重淮像個沒事人一樣,暴殄天物的把赫方佐送來的水果都扔進了門外的垃圾桶。

這梁子算徹底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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