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鍋裏油滋滋響,熱騰騰的霧氣騰上來,原本暖氣就供得足,在火邊烤着更熱,陸重淮脫了大衣搭在一邊的高腳椅上。

這樣本來是像個居家男人的,結果他接着又把袖子撸起來,放下鍋鏟從筷子簍裏抽了雙筷子,津津有味幹着活,只此一舉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大男孩。

從始至終,他驕傲、自尊、不完美、孩子氣,卻熱愛着有滋有味的生活。他的任何愛好都不是葉公好龍,一做就做到了最好。

還沒換下睡衣的女人宛如清晨嶄新的朝陽,眉眼間露出一抹溫柔。

暖洋洋的光線從窗戶探進來,盧伊人把攪拌器和碗一起遞給他,随口問,“你考不考慮把我的公司收購了?有段煉幫忙現在已經不是個爛攤子了,交到你手裏我也沒有不放心的。你的我的也沒區別了。”

說話間油濺到了手背上,陸重淮猛地縮手,漫不經心道,“随你便。”他把食材倒進去,看了她一眼, “只要你想,沒有不能。”

......

盧伊人斟滿兩杯熱牛奶的時候陸重淮磨刀霍霍的用小餐刀把蛋餅切成了能入口的小塊,偏偏不和她換盤子,佐着叉子戳了塊起來做了個“啊”的口型。她把嘴湊過去,他卻不緊不慢送進了自己嘴裏。

半晌又故技重施,這次本來是計劃真喂給她的,沒想到盧伊人對着就呸了一聲。

“吃吧。”她說完縮回身子悠然冷笑。

陸重淮臉頓時黑成了煤炭,毫不在意地輕嗤一聲,依舊塞進了嘴裏,冷不丁賤賤的說,“又不是沒吃過你口水。”

“……”不要臉。

***

發布會定在十二月底,海報都做出來了,橫幅卷起來來放在倉庫裏,到時候在會場拉起來就可以了。于是還有些善後工作要陸重淮現場督導,他還得去公司一趟。

盧伊人也修養了這些天,段煉處理着那些事恨不得把她折成三截,強烈要求她病好點就回來動工,電話短信三催四請,轟炸一樣。所以她早上也得搭陸重淮的順風車。

“車停在公司了。”她鑽進車裏如是說。

Advertisement

陸重淮心領神會,二話沒說鎖了門,免得路上哪句話說得不對路她又跳車。他按下鍵把車頂的天窗打開,“回來以後回過家嗎?”

“自從被他賞了一巴掌就再沒踏進那扇門,我可不想回去再給他練少林功夫。”盧伊人語帶調侃,四兩撥千斤地自嘲,系了安全帶把遮陽板翻了下來。

大清早的又是冬天,陽光并沒有那麽刺眼,陸重淮餘光瞥到她的動作心知肚明。

那年那天歷歷在目。盧父當着他的面結結實實抽了她一個打耳光,這個驕傲的姑娘推開他攙扶的手說盡了離經叛道的話,怒氣沖沖的強行把認錯态度尚好的他連拖帶拽的拉出了門。

大街小巷燈火通明卻行人寥寥,小攤小販都收攤回家了,大排檔也不是幾小時前生意興隆的模樣。他一聲不吭地跟在她後面,手插在兜裏大搖大擺的晃蕩,眼看着她哭得不行,扯了她到夜裏幫工的“馄饨阿婆”那裏。

老太太年紀大了眼睛不好,說得話也聽不太清,就只能是是嗯嗯的應和,端來的湯卻是熱乎乎的,兩個餓着肚子的孩子吃得噴香。陸重淮扔了兩只最大的到她碗裏,變着法的逗樂,好心給她擦眼淚還被咬了一口。陸重淮知道盧家重男輕女這事,她就像盧母意外懷上的似的,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安慰。

那時候他就想,為什麽讓她難過的事都是他沒法改變的呢?

更讓他愁眉不展的是,現在恐怕也一樣。親人的疏離常像把刀,白進紅出難以抵擋。陸重淮看着前面路況,打了個轉向燈,“我爸挺喜歡你的。本來就是親家,他圓圓場會緩和點。”

積怨太深,盧伊人說起話也不客氣,笑了聲,“他要老年癡呆了說不定還記得我是他女兒。”

她那話裏涼涼的像結了一層冰,陸重淮沉默了。車開到樓下,他抓了她的胳膊正色說:“誤會都是當面解開的。也是你年輕幼稚口不擇言才惹得老爺子發火,都幾歲了還計較當年的事。”

盧伊人不想為這種事和他吵,也不想說“幫我還是幫他”這樣的話,當初新鮮的巴掌印都印進心裏結痂了,難不成還血淋淋的揭開嗎?她下車站在車邊,搭着門微笑了一下,“鹽是炒菜的不是往傷上撒的。你還是不知道我多怕疼。”

她出門穿了件寬松版型的大衣,下面長靴及膝,走起路來一往無前。陸重淮看着她的背影眼裏不知是什麽情緒,敲開車裏特制的收藏盒,摩挲着填絨戒指盒默默發呆。

肯定得雙方家長同意了才能結婚,他希望他求婚的時候她可以毫無後顧之憂。

……

早在盧伊人漂洋過海的第二年盧母就生了一次病,盧父硬是瞞着她到盧母快痊愈都沒告訴她,還是她二哥盧卓堯透露了消息她才知曉。她推了一個重要的合約簽訂儀式,那筆買賣自然就黃了,可當她到機場才知道盧母算是有驚無險平安無恙了。

擱在別的父女之間可能會想是不是怕子女擔心才諱莫如深,可盧伊人不這樣想啊,身在異國時不時被外國五大三粗的洋BOSS指指點點,受盡各種欺淩侮辱,她唯一的家恐怕就是國家了。

舊事重提心裏百轉千回微妙極了,她也知道話題繼續難免遷怒,所以忙不疊就逃上來了,站在電梯裏她才稍微清醒。

***

赫方佐走後跟着他來的人都走了,每個部門都招了幾個生面孔,就連盧伊人的助理秘書都換了血。為了開個小短會,她吩咐助理把PDF編成PPT,結果年輕的小姑娘抱着文件夾,蒲扇着睫毛問,“那是不是直接截圖就可以了?”

盧伊人本來只是随口派的任務,聞言打量了她一眼——清純秀麗的臉上別有風情妖嬈。難道現在招聘都看臉了?

“不可以。”她沒說別的話,壓着想把她調到隔壁歷練兩年的沖動只是明确表了态,連助理都看出她心情不大好,生怕觸着黴頭被開,問清楚就如獲大赦地躲出去了。

對于一個設計師來說做事做到一半被打擾是很煩心的一件事,很有可能靈感就消失在一念之間。她開了內線開啓防幹擾模式,折騰了一上午總算完成了最後一樁心事。

攤開紙心情稍霁,她吃了點外賣就去赴蔣穎的約。

蔣穎算是陸重淮公司的元老,數年打拼下來也是個富婆,開了輛蓮花跑出來,盧伊人在包裏翻圖紙的時候正好看着她下車往裏走,直接叫住了她。

蔣穎說話沒那些彎彎繞,笑臉相迎,“不錯啊,不是說不熟嗎?還這麽快找到了。我還打算在門口等你一會兒的。”

“導航太精确了。也許店太有名了,眼光不錯。”盧伊人亦真心實意地贊美。

蔣穎絲毫不避諱地拆自己的臺,“是我車技不好在哪都怕蹭着別人的車。熟悉的店門口停的最便宜的也是5.5T邁巴赫,擦一下就傾家蕩産了。上回我對着隔壁車保證小心點,我話還沒說完他就一溜煙跑掉了。”

盧伊人也笑,“八成是想着女人的顏和車技都成反比,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裏比較安全。”

***

這家茶吧比較正規,侍者都是會烹茶的老手,兩個姑娘卻把包廂裏的侍者遣走自己煮。

當初蔣穎也是想出國的。為了叫邊境線外的老美大開眼界特意專攻了中國茶道,手法娴熟得很。盧伊人也是從小受禮儀文化的熏陶,練就了一身茶上功夫。不僅會煮還會挑選茶葉,兩個女孩不光志同道合還審美相同,聊起來更投機了。

“你說什麽時候咱們出來不是因為談公事而是出來交心?”蔣穎啜了一小口濃茶,興致橫生。

盧伊人把紙卷成軸,“看陸重淮什麽時候收了我公司,多的是時間見面。”

蔣穎意味深長,“你這句話有個頓號吧。收了你、公司。”她說完頓了頓又興致勃勃地說,“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啊?你年紀也不輕了吧。時間對男人和女人是不公平的。女人最好的适孕年齡是二十四到二十八,多提點提點啊。”

友人西方主義的開放思維還真露骨,盧伊人有點窘迫,卻也心生感慨:是啊,她過了這個春節都二十八了,處在這個不尴不尬的界上多難辦,轉眼她就是老女人了。

過了二十五皮膚的彈性就在下降,二十歲前她都不用化妝品,現在卻開始遮瑕了。容顏易老,饒是她多麽天生麗質,恐怕也逃不過歲月的摧殘。

聊天結束,日近黃昏,盧伊人也就跟她分道揚镳了。

她打開車門剛坐進去太陽穴就被一個冷硬的物體抵住了。

“別動,開車。不聽的話我就扣下去了。”

盧伊人呼吸一窒,不敢輕舉妄動。看着蔣穎出來也沒辦法呼救,眼睜睜看着她鳴了聲笛以示告別,就把車開走了。

連罪犯的臉都看不清,這樣下去會不會死無全屍都不知道。

盧伊人插上鑰匙,一擰,扶上操縱杆,快踩離合慢慢松開,轟着油門就筆直得向一棵大樹撞上去。持槍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是激烈的碰撞。

安全氣囊彈出來,一瞬她就昏了過去。

人群聚攏來,救護車聲、警笛聲接踵而至……整個世界,一半死寂,一半嘩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