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耳朵
“老師。”少女清婉的聲線利落地吐出稱呼。
鄭念初的視線順着手腕與頭繩,看向那張臉,一種歲月般的溫柔打動了她。
她別過頭,看回面前的林征望。
“進來。”
辦公室安安靜靜的,林聲走過來,頭繩上的黃銅星星打在一塊兒,發出非常輕微的叮鈴聲,因為太/安靜,所以聽得見。
很清晰。
林征望向林聲介紹她:“這就是念初,等會你帶她去教室。”
林聲了然,偏過頭對鄭念初露出微笑:“你好,我是林聲。”
如果不是這可以平視的身高,鄭念初都要以為她是媽媽了。漸漸模糊的記憶似乎找到了可以附着的實體,那種溫柔的面目正被一筆一筆刻畫,加深,往眼前來了。
沒有得到鄭念初的回應,林聲歪了歪頭,還保持着她清甜的笑容。
鄭念初馬上從混沌裏把自己拔/出來:“鄭念初。”
林聲又笑了:“我知道。”
她垂眸,一縷頭發從耳後掉到臉頰,還能看到嘴角與臉頰那種莞爾的弧度。
秀致,清麗。
與母親的形象又一次割裂了,媽媽是溫柔的,純粹的溫柔,在鄭念初心裏,記憶裏,已經沒有了別的屬性。
純粹的,十足十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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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聲,大概還摻雜一些別的性質。
鄭念初的回應本身是冷的,叫她這一笑捂得有些笨拙的溫熱。沒錯,沒有“你好”,也沒有“我”,單單一個名字,既冷漠又沒禮貌。
這不是鄭念初想的,她沒有人教導,又沉默寡言,說話做事全憑自己的理解與經驗,偏偏她年紀尚小,又并無經驗,才這樣說話。
而林聲指出的恰恰是她的鮮為人知的禮貌,在別人自我介紹之後給出回應,即使這個回應有些傻氣。
在林征望已經向林聲介紹過她後,還多此一舉的告訴對方自己的姓名,只是因為不會說話還硬要給別人回應。這是鄭念初多年沒有人教,自己摸索的禮貌。
這些禮貌裏還有一些偏執的疏離:不好意思,和人相處太難了,請你遠離我。這樣一種距離感放在禮貌之前,叫聽的人皺眉。
林征望都懂了。他心中發出無聲的嘆息,臉上仍然和藹:“行,看樣子你們會成為好朋友的。林聲,”他看向自己女兒,“在班裏照顧照顧念初。”
迷糊地聽完這些,鄭念初還是面無表情。她不知道為什麽要林聲照顧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在別人心裏需要照顧,這根本不是正常的轉學生與新班主任之間需要用到的詞語。
但她隐約能感覺到面前這兩個人對她的善意。
不,只有老師。
林聲的善意,她感覺不到。
聽說小孩子對別人的态度與情緒都很敏感,七歲時尤敏到她家來,她就發現了對方對她的無視和敵意。那時候她以為自己的感覺出了錯,因為父親曾一次又一次告訴她新媽媽是個溫柔體貼的人,她信了。
抛開自己的第六感打算主動地出示自己的好感,自己的配合,然後被結果狠狠地打臉。
她的感覺是對的。
從那時候開始,她的這種敏感就不曾因長大而退化了,所以當她沒有從林聲身上接收到和笑容一致的好感與善意,她選擇相信自己。
林聲,并沒有表面上表現的那麽喜歡她。
可是面對着這樣具有迷惑性的溫柔屬性,鄭念初也無法馬上收回她隐秘釋放的親近,就這樣跟着林聲出了辦公室。
“不知道你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這棟教學樓側面就是操場。”
“每一層的盡頭都有廁所,這個應該很重要。”林聲笑,眼睛輝映着陽光,把陽光撚成星光,燦爛卻不耀眼。
“我們班在四樓,從這個樓梯右拐,第二間教室。”
她們從二樓拐過半條走廊,上了四段階梯,中間林聲非常負責地對她介紹學校,食堂,宿舍,小賣部,沒有因為情感而有半分的敷衍。
鄭念初聽着這些話,不願給她過多回應,她要把那些偷偷釋放的親近一點一點收回來,直到雙方對等。
就這樣,她們到了林聲所說的四樓右拐第二間教室,老師點頭應允了她倆進屋。
很新奇,很陌生的體驗。鄭念初坐在教室裏,坐在後排,尚能把自己從這個陌生的環境裏剝離一些。可是牆壁在身後,她還是在這中間,被包圍,被包裹。
周圍的人她都不認識,但是他們之間卻互相認識。他們是相同的,只有她一個人不同。
他們是一群家養的雞,她是一只外來的鶴,又或者她是那只家養的雞,被放到一群野鶴之中。總之他們背對着自己,把視線折射在老師的眼鏡上偷偷看過來。也有的直接轉頭,從旁邊斜着眼看她。
實際上她不覺得局促,她只凝神去聽老師的課。
這是一節數學課,她擅長這個科目。就算沒有書,她也不擔心淮海市會有比她之前學校超前的內容,數學是高中以前都是循序漸進的,簡簡單單的代數與幾何。
但是,雖然內容她懂,但是偶爾夾雜的方言卻讓她有些吃力。尤其是在同學們轟然大笑時,她微動眼神,瞧見一個班的狀況,不知道剛才這個怪異發音的動詞是什麽意思。
這是,那位溫柔的班長挂着她清甜的笑悄悄轉過來看她一眼。頓時,這個笑點被她放過,也沒有什麽糾結的必要了。
第二節 課的預告鈴打響時,英語老師抱着胳膊在門口等着交換場地。數學老師不經意瞥見那副眼鏡後淩厲的眼神,讪讪地笑了笑,半分鐘內結束了上半場。
然而,中場休息已經沒有了。
早秋的樹葉嘩啦啦地響,長到四樓只剩下一小尖樹冠,挂起了稀稀落落幾十片葉子搖來搖去,傳遞風的信號。
連英語都不一樣了。這個老師的嗓音語氣都很硬,反複灌輸知識點。要真說起來,她沒有什麽不适應的,她的英語很好,聽得懂,就是需要一點點時間來反應。
噔噔。
鄭念初從怔愣中擡頭,老師站在她的座位旁,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把頭發紮起來。”
若要環顧四周,确實除了鄭念初之外沒有人披散着頭發。她長發如瀑,遮着偏瘦的身形,也遮着柔軟的臉頰。
校規裏是有這一條的,她也沒有說要在這時候叛逆地去反駁老師的想法。只是,她很久不紮頭發了。
她的頭發夠黑,夠順滑,索性散下來,在以前的學校沒有老師對她提出過質疑,甚至比她更加誇張的造型也比比皆是。這些都是家長要操心的事,學校只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是了。
所以,現在這位老師來勢洶洶地給新學生下馬威的時候,鄭念初根本找不到可以紮頭發的頭繩。
然而這個老師沒有意識到新來的學生陷入到這種境地,只看見了她一直望着自己的眼睛,在自己看來就是無動于衷,一種沉默的對峙與抗争。
她看着看着心裏頭就來了氣,心說果真是個官二代,小小年紀這麽會擺譜,到了新學校還要下老師的面子。登時就要教一教她。
那怒氣很是明顯,鄭念初看到了,仍舊沒有張口為自己開解。林聲卻走了過來。
“老師,我這裏有發圈。”她白皙的手腕上黑色的頭繩很顯眼。
一場關于誤會的戰争在剛有跡象時就平息了下來。
全班的目光基本都轉了過來,有看熱鬧的,有看漂亮的女孩子的,還有好奇新同學的。
這是個小城市無疑,但是作為第一中學一中也有自己的規矩。在這樣的氛圍下,學生們大多很克制,很規矩。然而人的天性如此,來了新同學斷沒有不去打量的可能,尤其是這些極其年輕的人們。
于是借這個機會,那些人帶着各種各樣的情緒用自己的眼睛直直看了過來。
林聲在這些人的餘光裏接收這些內隐的信息,她甚至看見有幾個人不加掩飾地放在臉上的心思:只是頭發擋着而已,紮起來也許根本就不好看。
她明白,人心裏的想法是難以控制的,所以法律從不規定過激的想法屬于犯罪。
不過她也是很好奇的,那烏黑的長發下,是什麽樣的臉型,是什麽樣的耳朵,會破壞現有的這種美感嗎?
她的眼睛和所有人一樣盯着她,看她不熟練地掌起頭繩,漆黑順滑的頭發從瑩白的指縫中一瀉而出,流成一條又一條細細涓流。
很快,耳畔的頭發都被撩起了,林聲看見一只可愛的耳朵。
有一點招風耳,光影透過來讓林聲産生一種精靈的錯覺。
毫無疑問,還是好看的。這種好看甚至更加直觀更清晰。
上天作證,她被這樣的耳朵吸引了。
紮完頭發,老師的怒氣值仍舊不低,又問:“你的書呢?”
周到的班長馬上認領了自己的失誤:“我還沒有帶她去領,要不然我現在去拿?”
“你現在去拿我是不是還要帶着全班等你上課?”
林聲也不頂撞,一副笑模樣,認了錯低頭不語。
“先和別人看一本。”算了,和這個好班長生什麽氣呢,數學拖堂又不是她的錯。想及此處老師終于消了火氣,撂下這句話繼續講課。
林聲也利落地拿過自己的書,和鄭念初坐到了一起。
她借着看書的由頭去看鄭念初的耳朵,有一種透明的質感,讓她很想湊上去摸一摸。
鄭念初沒有貼過去,就低着頭,斜着看那本幾乎推到她臉前的書。頭上是拉扯頭皮的星星頭繩,偷偷往右看是林聲光潔的手腕,她小聲說了句謝謝。
這個看起來溫柔的人,看她的眼神似乎多了一點好感?
作者有話要說:
“純粹的溫柔”來源于我的老師。
我愛招風耳!!!!!!對念初的描寫可愛到我想親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