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手段
周末前的最後一場考試,學生們比鳥更叽叽喳喳。一面是緊張後的輕松,讓他們有很多愉悅的暢想,一面是近在眼前的緊張,讓他們無心暢想。
虞嘉月趴在走廊的欄杆上,一眼望去,都是匆匆忙忙領試卷換考場的老師,學生全在樓上靜靜等着不久後的考試。
有愛美的女孩子穿着短裙,百褶的裙擺下是纖長的腿,凸顯着少女獨有的風情。只是現在無人有心欣賞了。
虞嘉月收回視線,問林聲:“最後這場誰監考啊?”
“一號考場嗎?是吳老師和三班的小陳老師。”
林聲從來不喊老師的全名或者外號,總是喊得很得體,這個老師,那個老師,好像人家就在她面前一樣。擱在平時,虞嘉月心裏就要“切”出來了。
“哇……姓吳的,那你們沒得抄了。”
林聲心說你一個一班的尖子生,居然也有談論抄襲的時候。“這回都挺嚴的。有人不信邪,被抓了好幾個呢。”
不遠處一陣嗡嗡喧鬧,姓吳的老師拿着試卷袋往這邊來了,學生們紛紛跟在他身後,不再在走廊上逗留。而虞嘉月一眼看見後面的王嫣。
“老師來了,我回去了。”
她抛下林聲逆着人流行走,與王嫣擦肩而過。
其間王嫣看都沒看她。虞嘉月微彎唇角,這位是真不記得她了。
第一名們按着班級號坐滿了二十來個名額,接着就是林聲,回字形排過來,王嫣就在她隔壁,中間一條小小走道隔開。
小陳老師是個個子小小的姑娘,在考場裏來回走,卻不在學生身上逗留,只溫和地告訴考生,還有多久,名字別忘了寫,考號別塗錯之類的事項。
被虞嘉月稱作“姓吳的”的男老師,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鏡,眼角兩條紋路順着最嚴厲的走向生長,再坦蕩的人都不敢在這時擡頭與他對視。
王嫣動了動,又理好短短的裙擺,繼續答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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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犀利的目光移過去,眉目一凜,低聲喊道:“小陳。”
小陳老師就納悶地快步回到講桌前。
學生們聽他說話都不由自主地更緊張了,想擡頭又不敢,最後頭都快貼在試卷上,眼睛都看不清字了,活脫脫一堆乖巧的鴕鳥。
王嫣不屬于這些人,她雖然忐忑,也自诩行為規範,讓老師抓不出什麽錯誤來。
除了裙子,這條裙子太短了,學校是不允許的……
“同學,”小陳老師彎下腰和她說話,讓她咯噔一下,“別動。”
緊接着老師的視線落在她的裙子上。
那又怎麽樣,大不了現在不在這個姓吳的監考時穿就是了。可是盡管這樣想,王嫣還是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小陳老師白皙細膩的手小心卷起細細的裙邊,露出一小塊十分明顯的亮白色。
她從王嫣的短裙下抽出一小張打印的小抄。
廣播突兀地響起白噪音,學生們紛紛擡頭小聲嘀咕。
“做你們的做你們的,又沒個圖像,有什麽好看的。”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師坐在凳子上,操着當地方言版的普通話批評他們大驚小怪。“這個時候不是試卷印錯,就是通報批評,離收卷還早着呢。”
“劉老師說的對,你們就踏踏實實做自己的。”旁邊另一個老師不動聲色地朝走廊看了兩眼,聽了兩耳朵動靜又低頭玩手機。
廣播一出,果然是通報批評。但是讓學生們感到新鮮的是,這個抄襲的學生竟然是王嫣。
“喲,王董事家的小孩?”兩個老師對視一眼,表情都很微妙。
“誰監考啊,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
“隔壁是小吳呢。”年紀大的劉老師說。
“吳老師這也是的,也不留點情面。不是我說,這孩子成績可以了,怎麽還作弊呢?”
底下的學生一邊做題一邊豎起耳朵聽八卦。
“家裏給的壓力太大了吧。”
玩手機的那個老師抓起杯子喝了口水,語焉不詳地調侃一句:“上流社會。”
另一個了然地笑笑,又借機向下敲打學生:“聽清楚了吧,都說這次考試很嚴,都不信。”說完也并不下去巡視,老神在在地坐着,讀起講臺上鋪的陳年報紙。
這個八卦講的,自己也盡了興,學生們也吃了瓜,但是沒一句嚴重的話,叫他們傳出去了也沒什麽妨礙。可謂是公開八卦的典範了。私下裏讨論起來,觀點只會比這更犀利。
虞嘉月聽着通報批評和八卦,做起卷子來真是下筆如有神,哪哪都會,簡單得很,內心神清氣爽,爽死了。好像掏耳朵掏出了大塊陳年的分泌物,一時之間,她竟覺得考到年級第一也不如這一刻爽快。
林聲跟着鄭念初,走進了一家理發店。她有預感,但是不敢相信。直到理發師問:“洗頭嗎?”
鄭念初搖頭,一頭瀑布似的烏黑長發也跟着她的動作微微晃動。“你們收頭發嗎?”
林聲當時就想狂奔出那個小小的發廊。她忍住了。這是鄭念初的事,是她的選擇,她沒必要這樣真情實感地去幹涉。
理發師的手在鄭念初的頭發上比劃:“到這裏一千二,但是到時候發型會不好看,到這裏一千。”
這一小方空間裏的每句話都讓林聲窒息,她如同安徒生筆下的人魚,理發師和鄭念初的每一句話,就挑動着她腳下的刀,給她深深地在腳心最敏感處剜一刀。
“反正都要剪了,能多短就多短吧。”
她再也受不了了:“鄭念初!”
鏡子前的臉慢慢轉了過來,心虛的神色沒有遮掩。鄭念初根本不忍心去想昨天林聲興沖沖給她買梳子,買毛巾的樣子,那太讓她擡不起頭了。
她怪自己拒絕得不徹底,如果當時明說呢?
那現在她就不會在這裏坐着了。她會被林聲三兩句說服,妥協,被她一個眼神瞪過來就放棄這個想法。她如何能對林聲拒絕呢……
剪刀落在頭發上,一聲聲清脆的開合,很多人愛聽的聲音,像短短的發茬刺激着林聲頸後的皮膚。她的寶物,她的珍寶,正被人破壞,毀滅。
除了她,沒有人在乎。
從理發店裏出來,她都沒有對鄭念初投去一道視線。每每餘光瞥及,不見熟悉的長發,她就根本無法釋懷。極端的情緒下她不想去看這個人現在如何,怕她目光太傷人。
她覺得這個鄭念初陌生極了,她不僅做了滑稽可笑的事,還做得異常瘋狂。
是叛逆的典型,幼稚,愚蠢。
如果沒有和她相處過,林聲大概還會覺得這是她的陰謀,一個成年人式的,曲折的陰謀。挾持着傅淮寧的同情心傅淮寧的心軟,逼着她去愧疚,去向她低頭認錯,悔不當初。
是利用情緒情感進行得利的殘酷投機者。
傅淮寧正在沙發上翻着手機,疑惑地看着鄭念初笑呵呵地來到她面前,短發下小臉精致,後面跟着的林聲竟是本着一張極少見的冷臉。
她多久沒見過林聲這樣了?
“怎麽剪那麽短啊。”她抛開林聲詫異地問,伸了手想去摸摸看,那孩子自己躬着腰把腦袋遞到她手邊。“好好的頭發怎麽說剪就剪了。”
她這話說來胸口不免心酸,也就是上周的事,怎麽可能不聯系起來。念初這孩子總是這樣,一聲不吭地減少給別人帶來的麻煩。
太懂事了,她卻高興不起來。
“多好的頭發。”她摸過一頭短發又可惜了一句。
“一直考不過林聲,就想是不是頭發累的,趁着快中考就剪了。”
林聲這才發現,現在的鄭念初說謊也是很溜了。只不過說出來也沒人信。
傅淮寧捧場地笑了笑,很勉強。“也不是一定要這樣,你到高中選理科,不會比林聲差的。”
鄭念初把錢從兜裏抽出來,放到阿姨手裏:“理發店還收頭發,給了不少呢。”
錢落到手上仿佛有千斤重,傅淮寧勉強的笑容驟然散去,終于把這些前因後果串聯起來。她又看到女兒臉上幾成實質又無處發洩的隐約怒氣,心裏頓時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
鄭念初比她想的還要敏感。
她垂眸,欲圖遮住泛起的水光,手裏幾張粉色的紙幣燙得她差點握不住。“好,我給你收着了,你倆的壓歲錢就在這了啊。”
說完她從沙發上起身:“我去喊你們爺爺吃飯。”
比她更快的是林聲,擦過自己的胳膊沉默着進了房間。
毛巾還挂在牆上,昨天拆了一個粘鈎,兩條毛巾挂在一排,桌子上的梳子也上下壘着,被林聲收拾得很有條理。她坐在這屋裏瞧,哪一樣東西都不順眼。
鄭念初推開門喊她:“吃飯了。”
林聲平靜地說:“我現在想生氣,你能出去一下嗎?”
門被輕輕關上了,鄭念初沒有離開。她看着正對着林聲的兩把梳子,總覺得上面那把清脆的身子要遭殃。“先把梳子給我,那是我的東西。”
呵,這時候倒會讨價還價了。她狠狠地瞥她一眼,這目光讓鄭念初心悸。等鄭念初眨眨眼,林聲的眼神又如常了,只是涼得很。
“吃飯吧。”林聲說。
作者有話要說:
林聲還是不忍心生念初的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