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兇性

淩晨兩點,林聲睜開眼。

月光暧昧地灑過窗棂,落到小小的床上。父親說過陣子考完試,給她們換一張大一點的床,免得夏日炎熱,還要貼着睡,黏出一身澡後的汗來。

借着薄薄的月光,她看見鄭念初的臉,睡得并不安寧。

白日裏一場勇往無前的怒氣終于在這缱绻的眉眼裏怯住了步子。

那時她恨鄭念初的小心翼翼,恨她無視自己的親近,仍然盡她的全力與自己劃分幹淨。在已然糊成一團的關系裏像個小學生似的倔強地畫上一道無用的三八線,鋒利地切開她們黏在一起的皮膚。

林聲把心放在這裏了。她不僅破了皮,還見了血,往日種種,鮮血淋漓。

鄭念初不知道,一味地劃分關系,她幼稚得可笑。

一抹苦笑不自覺漫上林聲的嘴角,她伸了手,隔着月光做的薄紗摸上鄭念初的臉頰,撫平她輕斂的眉頭。

她不該沒控制好自己對她發了脾氣,讓她夢裏都不好過。

到了這樣的夜晚,林聲才能靜下心來去看鄭念初新的模樣。從前長發散落,眉目被遮掩,人們的視線被牽引,一眼看過去鄭念初就是婉約靈秀的少女。要是開口形容,必帶一句長發,一聽長發,必然是這麽個形象。

如今前不及眉,後不及肩,五官顯眼了很多,眉毛也在碎發裏裸-露出來,不是前高後低中有小山的溫婉,反而在眉尾斜飛,嚣張地挑起來。所謂婉約靈秀的長相頃刻間透出一種少年意氣風發的氣概。

一下子淩厲起來了,從靜如明月,成了臨風肆意。

于睡夢中,鄭念初仍然挂念着林聲的态度,她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從下這個決定之時就知道錯了,但她還是這樣做了。

随着頭發一剪,她走路都覺得輕盈,連神魂也輕飄飄的,好像被一陣風吹起漂浮在空中,種種行動不由她,什麽也抓不住了。

連林聲也抓不住了。

她好急啊,又急又怕,林聲在地面看着她,眼神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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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被風吹跑了,從此天遙地遠,大約是再也回不到這裏來了。

這裏是哪裏?她四下張望,看見淮海市昏暗的上空,那是她們四月登上淮山時看到的畫面。偌大的雲煙遮住新的舊的建築,漸漸地,她越升越高,淮海市縮減成地圖上的簡單輪廓,淮山成了一個綠色的點。

很快,她就會被吹走了。

林聲。

林聲向她伸出了手。

剛才的畫面又倒着放了一遍,淮山的野李又近在眼前了,她的眼睛撥開淡淡的雲煙,看見動工的灰色建築,看見高高的明黃色起重機,和林聲卧室的窗戶。她握住了林聲伸出的手。

輕飄飄的靈魂就有了根。

早上醒來仿佛一切如常了,鄭念初享受着林聲溫柔的态度不知所措,尋了空偷偷問林征望。

“她就是自己想通了,你不用管她。”林征望扯着鄭念初的胳膊讓她站好,“我看看。”

鄭念初就直直地站着,接受對方的打量。

“嗯,不錯,挺精神的。”又幫她把耳邊的一撮頭發給她壓到耳後去,獨特的審美盡顯直男本色。也虧的鄭念初長得就好看,臉型也秀致,反倒讓她的好看又清晰了一點。

林聲來到飯桌前看到這麽一幕,哭笑不得:“爸。”

“怎麽了,不好看嗎?”他又伸長了胳膊給林聲一邊的頭發也別到後面去,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兩幅作品。“我們家兩個閨女長得都好看。”

爺爺就笑他:“幸虧不随你。”

傅淮寧在廚房裏忙活着,開懷地笑了。

一家人就這樣開開心心地開始了周末的休閑時光。

午後,傅淮寧和林征望帶着爺爺去醫院檢查,留兩個女孩在家裏。鄭念初刷着午飯遺留的碗,林聲清理餐桌。

她将爺爺手抖掉下的土豆絲和湯汁用紙巾糊着帶進了垃圾桶,擦完問鄭念初:“抹布呢?”

“這裏!”

林聲進去一看,搖頭說:“不是這個,這個是幹的。”

鄭念初戴着手套的手一指櫥櫃:“最右面,你找找新的。”

林聲就翻箱倒櫃地找起來,額頭沁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仍然沒有找到。“一定是用完了。我下去買吧。”

獨自去超市的路上,她居然又因為一點小事變得愉快。鄭念初對她家廚房的了解比她還清楚,早晚,她要讓對方明白,這裏就是她的家,讓她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融入進來,再也不能獨善其身。

“喲,林聲啊。”一個并不認識的人攔在她面前。

這個小巷,她記憶深刻。那天虞嘉月從裏頭走出來,對着鄭念初劈頭蓋臉地罵起來。那個頭發卷卷,眼妝很濃的女孩松開她,往後退了兩步,和她的兩個朋友站在一起,于是王嫣就像水落石出一樣清晰地裸-露在水面,與林聲對上了。

王嫣原本是後悔的,跟着陳月到了巷口蹲守時她又不幹了想回去,陳月不讓。于是她又後悔和陳月聊起這些事。

燕長爍可能真的不是讨厭她找鄭念初的麻煩,二十單純地不喜歡這種找麻煩的方法和手段。

“該教訓的時候我來,絕不累了大小姐您的手行吧?”

王嫣看着她細瘦的胳膊,瘦到有些病态的身體一陣無語,心說你除了男朋友體格比我男朋友強,哪一只胳膊比我有勁了?

王嫣到底還是來了,內心對林聲的情緒太過于複雜,她分不清,理不開,幹脆一股腦地帶到這裏來燒掉。

現在,她面對着林聲,回憶起在考場時面對那個吳姓老師的無力感,深深懷念身後站滿了人,足以無視所有,對他人的強有力的掌控感。

哪還有什麽後悔?

“有事嗎?”林聲說。

王嫣讨厭死了她這種雲淡風輕的樣子,永遠沒有破綻,永遠不會出糗,永遠裝着一副白蓮花的樣子,時不時又是綠茶婊,用令人作嘔的溫柔風格和相配的長相在男生堆裏周旋。那些不好聽的詞語不管合不合适,她每一個都能用到林聲身上,并且在她的朋友那裏找到共鳴。

“東西是你放的嗎?”王嫣問。

似是應景,陳月在她身後點了根煙,老練地抽起來。

“紙條?”林聲馬上明白了她的代指,“為什麽會這麽想。”

王嫣:“嘁,除了你那個考場還有誰敢這麽做?何況你就坐在我旁邊,放點東西應該輕而易舉吧。”

林聲:“你認定我了是吧,我說不是你信嗎?”

王嫣:“信你我就是有病,你這個人裝慣了,說謊成性,信誰也不會信你。”

“那好,”林聲認下這莫須有的罪名,“把我攔在這裏是有什麽意思呢?打我一頓?那又能怎麽樣?解氣了?”

王嫣:“當然。”

林聲:“多大了,啊?”

被林聲直截了當地說幼稚,王嫣怒目而視。

林聲:“出了氣就開心了?有沒有想過去為自己辯解。把全書的生物公式都背一遍,告訴老師你根本不必做這種小抄。”

王嫣:“那個姓吳的根本不聽我辯解!”

林聲:“吳老師不聽,其他老師呢?礙于你家的情況,總會有老師聽你說的吧。”

“就算辯解了又怎麽樣!”王嫣大喊,“就算再用廣播通報一遍我沒有作弊又怎麽樣!一個個的只要看到我摔倒就會無聲地嘲笑,他們要看的是我的笑話,不是我的澄清!就算我澄清了他們也只會說是礙于我家的壓力,我王嫣就是做了丢人的事,被丢人地發現了!”

喊完一大串,這個漂亮的女孩喘息着,心裏的不甘無法平息。這将是她的污點,檔案上洗得清,現實中卻根本洗不清!人們樂于看見這樣的情節,前幾天抓到的慣犯連學生們無所謂,名字都不想知道,只廣播裏囫囵地聽了。她的消息一出,似乎滿城都在談論,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嘲笑她的切入點。

“好,這些你都不在意。”林聲說,“你總要在意一下對面超市的攝像頭吧。”

王嫣驚訝地往後看,超市門口果然挂着一個微小的黑色裝置。

陳月也看了一眼,不屑地彈了彈煙灰,又幹脆把煙扔了,一把拉開猶豫的王嫣:“跟她廢什麽話。”自己走上前去。“有監控怎麽了?難道還能照到巷子裏來?我們就算要教訓教訓你,也不會留下明顯的痕跡,你放心好了。”

“喂,陳月——”

“我知道,”陳月打斷她,“老師家的孩子。”

刷完了碗筷,又把空碟子也刷了。鄭念初回到客廳看見桌子上還有痕跡,沒等着林聲将抹布買來,直接用紙巾沾着水擦幹淨了。

她坐在桌子前,不知道幹什麽。以前是很自律的,現在就覺得學習這種事要跟林聲一起做,不然就不對勁。

怎麽這麽久還沒回來。鄭念初坐不住了,出了門狂奔起來。

心裏好慌啊。

她捂着胸口在巷子入口停下,大口大口地喘息,肺都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一個不認識的人高個子女孩不懷好意地逼近了林聲。

她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腿腳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她一把推開面前所有的阻礙,穿過幾個不在視線中的人,像摩西硬生生分開了海,她走出了這麽一種氣勢。面前是信仰,是救贖。有什麽阻礙就推開,就打破,往前走,繼續走,穿過去。一步步走到了那個高個子女孩面前,鄭念初這股氣勢未散,右手使勁掐住了她細瘦的脖子。

咚。

按住她的身體狠狠地掼在了林聲身測髒污的牆上。

她的眼神兇狠,像野獸,像刀鋒,突然就鋒利起來。

陳月大腦一片空白,很快,她掙紮起來,卻被鄭念初提着身體,背脊與牆面摩擦,加重了脖子上令人窒息與恐慌的壓迫感。

“松……松……松開……”

鄭念初手一松,陳月整個人就坐倒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劇烈咳嗽起來。

王嫣吓了一跳,她與鄭念初這群人本就不合,卻沒想着找她的麻煩,只是因為忌憚。現在鄭念初的父親倒了黴,她以為她可以像治這個小團體裏的其他人治治她了,她剛這麽想來着,那種筆寫他人生死的掌控快感就被鄭念初兇狠地扼斷了。

倒是身後有一個女生越過她去把陳月扶起來了。

鄭念初轉身,背後将林聲護住,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冷冷地開口:“小地方的,就是沒見過世面。”

一行人狼狽離開,王嫣的傲氣被人放在腳底碾了又碾,她剛剛重溫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自由又放肆,殘忍且暢快,就被鄭念初一腳踩進泥裏,嘲笑她的狐假虎威。

林聲看着這個固執擋在自己面前的短發背影,悄悄握住了她的左手。

“林聲,”鄭念初轉過頭來,聲音微微打着顫,“我的手好像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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