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呆毛
“這……怎麽回事呀。”傅淮寧問。
他們這做完了幾項檢查還沒出醫院呢,鄭念初跟林聲就跟着找來了。
林聲語速很快,速度地跟家長們解釋:“念初手腕脫臼了。”
林征望擔憂地問:“怎麽就脫臼了……”
爺爺推開他的手,不要他攙扶:“別問了,快,快去挂個號。”
林征望快步走向大廳一旁的窗口排隊。傅淮寧又說:“不用在這等着,直接上去,三樓最西邊那個拐角,要是有醫生就讓他先看了。快去吧快去吧。”
目送着兩個孩子拐進樓梯間,她不住地唉聲嘆氣:“這右手傷了寫字可怎麽辦呢。”
“也不能掂勺了。”爺爺笑。
傅淮寧瞅他:“爸你還有心思說笑話你真是……”
上了樓梯來到三樓拐角,乳白的漆刷過了門框,在白牆上拱出一道刷斑駁的刷痕,門牌上框着外科的字眼,和旁邊排着隊的同樣外科科室大相徑庭,裏面閑閑地坐了一位年輕醫生。也沒問挂號之類的問題,按捏了幾下只說痛不痛,怎麽弄的,有沒有先例,如此問了幾句,鄭念初一一答了。醫生聽過情況利落地揉了揉,藥也沒開,就轉到一邊翻起了雜志。
她們也就坐在一邊安靜地等着父親挂了號帶着醫保卡來。鄭念初小心地動了手腕,還有些不适,但是已經沒有剛才那麽劇烈的痛感了。
醫生餘光瞥見了:“盡量別動,也不要太僵着。”
鄭念初點頭,讓右手自然地垂下來。
醫院的塑料座椅顏色鮮豔,林聲往旁邊挪挪,那飽和度超高的藍色就被兩個人的衣角掩蓋。她無聲地伸出手,握住了鄭念初空閑的左手,感受到她的怔愣,也感受到她的放任。那樣柔軟的手她握在了自己的掌心裏,無聲的話說了很多,不知道鄭念初能聽到多少。事實上,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裏想對鄭念初說什麽。
鄭念初不去管別人的碎嘴,不計較他人赤-裸-裸的眼光,漠視繼母的态度和冷嘲熱諷,也向來不與他人争執。但她從來不軟弱可欺。她甚至都不會因為要想獲得虞嘉月的好感而在坐下的時候讓步,她只是,很多事都不願去計較。
人能做到這個份上,想來比很多大人都要成熟,省去了不少煩心麻煩事,讓她單調的生活更加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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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撓她,她不做反應,你再撓她還是不動。什麽都傷害不到,閑言碎語和本就相悖的立場為什麽要花費時間與精力去争辯呢?
但是突然,在某一個瞬間,你突破了她的底線,她會暴起,會冷靜又瘋狂地回擊。她的爆發是一瞬間的,悄無聲息,沒有預兆。你會納悶一個沉默的雕塑為什麽會活過來對你進行攻擊。
林聲十分榮幸,她是鄭念初的底線之一。
拐杖一聲聲地近了,傅淮寧先一步到了門口。
“到底怎麽回事。”
百無聊賴的年輕醫生突然倉促地站了起來,小腿肚被椅子橫木撞得往前彈,忙扶了一把桌子才站直了。“傅老師。”
林聲在他臉上看到小心翼翼的神色。
傅淮寧沖他擺手:“起來幹嘛,你坐你的,我就問問我小孩的手怎麽樣。”
“您家孩子呀,沒事,就是一下子提了太重的東西,筋扭着了,沒脫臼。”
爺爺跟到了門口,聽到這話問道:“提什麽了啊你們,還把胳膊折了。”
林聲支支吾吾:“念初一只手把純淨水桶拎起來了……”
“喲,厲害,”醫生幸災樂禍誇她臂力,“三十多斤呢。”說完又謹小慎微地閉嘴。
傅淮寧的眼神一改擔憂,嗔怪地斜過來:“你們可真是,能多渴啊,就不能等大人回家嗎,一起擡也行啊。”
林聲好聲好氣地自責着:“是我,我們在超市裏買東西,叫幾桶水給擋着了,念初就幫我給挪開。我該攔着她的。”
傅淮寧走過來一指頭戳鄭念初腦門上,醫生的頭也跟着習慣性地往後撤。“說你力氣大你還喘上了,那一桶水是你能拎的嗎!”震得鄭念初低下頭悄悄擡眼,不敢吱聲。
“媽……”
“叫你說話了?惹事精!”
林聲就跟着噤聲了,和鄭念初一起在椅子上縮着。
“老師,要、要不要吊兩天?”醫生試探地問,小心翼翼的語氣神态不知道的還以為剛才被訓的是他。
最後拿了些塗抹化瘀的藥。
教職工前頭的小道上兩邊皆是綠茵,一邊是從旁邊院子裏繞上牆壁爬了兩三米的爬山虎,對面則是學校的黑色栅欄上青蔥嫩綠的薔薇枝葉,細密地開了兩色花朵,攀到高處垂下來,妥在地面叫車來車去地碾壓,碎了一地粉白殷紅,混作一堆。
淡淡香氣襲來,爺爺站定贊嘆着:“不輸梅花。”
“那我們也種一盆吧。不,兩盆,”林聲說,“就挂在陽臺上,讓它往下垂,像爬山虎。”她又轉身對念初說:“你負責粉的,我負責紅的。”
傅淮寧還沒順過氣,聽她這樣規劃,忍不住斥道:“種什麽種,垂到樓下看你魏阿姨上不上來罵你。”
林聲乖巧地接受了訓斥,笑着說:“那我們就只種兩盆月季。”
傅淮寧沒否決,這也就算是答應了。
鄭念初跟着穿過過道,西去的陽光透過薔薇叢溫柔地灑在身上,春末夏初的風溫溫柔柔的,像林聲的笑。兩盆月季,林聲負責紅的,她負責粉的,每個月都開出大大的卷卷的花朵來,香味可以從爺爺屋外的小陽臺鑽進她們的房間裏,兩種花不分彼此。
最近這段時間,有時候她也會有一些錯覺,會想她可能就是這家的女兒,和林聲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學,一起讀書,快樂又平凡地生活着。每天就琢磨琢磨成績與作業,閑暇的時候讀書看電視,逛街爬爬山。是的,她似乎以前就這樣想過,現在又開始了,給自己洗腦,吸食着精神鴉-片。
單調到讓同齡人抓狂的生活卻那麽讓她滿足,簡單點,再簡單點。人生的軌跡最好就這樣平鋪直敘,一眼就能望到邊,如同一天的太陽升起,又漸漸西下,那樣無聊,無波無瀾。
她有多久沒想起過她媽媽了呢?又好像時時刻刻都想着,可是越想越模糊,最後竟然和沾染了林聲的模樣,又雜糅了傅淮寧的特征,成為了一個光輝的,失去面孔的形象,成為了無色的氣味彌漫在四周。
走到樓下,傅淮寧說去買點菜,轉身又沿着來路走了。
小超市裏冷冷清清,老板歪在收銀臺看挂起來的小電視,整個人跟散架了似的懶散。
噔噔噔。
老板被驚地一個格愣:“喲,傅老師,買什麽呀。”
“東西叫人偷了都不知道。”
老板毫不在意:“我這屋裏兩個,外頭兩個,都是攝像頭我怕什麽。”電視屏幕的下方,正是分別占據了左右下角的兩塊室內監控。
傅淮寧:“下次我們家那倆孩子來買水,你可別再讓她們提了。”
老板笑着否定:“哪有的事兒,我還能讓那倆小姑娘搬水。”
結算了抹布,傅淮寧又叮囑了幾句才走。
年輕醫生眼瞅着傅淮寧一家走後很久也沒人來,全部排着隊挂隔壁的專家號,樂得清閑自在,幹脆把手機放了音樂,耳機一插閉目養神,跟着音樂抖腿晃來晃去。
一只手推了推他,他懶懶地睜開眼。
耳機猛地拔掉,手機和長長的耳機線胡亂往身後藏:“老老老老老老師!”
半夜,林聲又醒了。鄭念初被她推到裏面去睡,右手平放在床上,無人打擾。林聲就側着身睡着,側着身醒來,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漸漸适應,身旁人的輪廓在她的眼睛裏逐漸清晰。
白日裏那些畫面也一同浮現在了腦海,她知道她一定會爆發,那些沉默着積攢起來的物事無法消散或許也不甘于消散,勇氣,沖動,野性,凡此種種,終有一日會爆發出來。
她只是沒想到自己會是爆發的原因,是點燃的引信。
鄭念初的短發還不及肩,散無可散,她捏起一縷悠閑地在手指上繞來繞去,感受僅剩的絲滑與柔韌。
我們早晚會像栅欄下的碾碎的薔薇,再也割不開的。
晚安。她說。
早上醒來時,鄭念初已經不在房間裏了。
她穿好衣服開門出去,就聽到爺爺問:“念念,你捂着頭幹什麽?”
鄭念初就苦着一張臉把手放下來:“頭發翹起來了……”
一撮毛像破土的小芽,在她松開手之後堅定地彈起來,毅然而然地伫立在頭頂。
罪魁禍首沒忍住,幸災樂禍地笑出聲,被轉身的苦主抓個正着,臉色哀怨。“那個,媽那裏有瓶發膠還是什麽的,你拿來試試。”
鄭念初聽得廚房裏已經有了響動,就摸過去先問阿姨,被阿姨又笑了一通,怪窘的。
問明了位置出了廚房,就看見林征望剛從外面回來。見着她也沒有笑她頭頂的小芽,踟蹰了一會,終于出聲:“你爸……判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巷還有最後一場戲,是不是很爛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