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錯看
仍舊是一起上學放學,畢竟就算不一起走,還是同一個起點,同一個終點,同一條路徑。鄭念初也想着,即使是要躲着點,也不必太刻意。她深知自己越刻意就證明她越是放不下,看不開。
但即便如此,林征望還是問起了。
因為她雖仍然在卧室裏看書寫作業,可是林聲不來了,林聲到書房去。完全是小孩子鬧別扭的路數。如此三兩回下來,林征望那樣不算敏銳的人也察覺到了。有一日吃着吃着飯突然就問:“你們倆是不是鬧了什麽矛盾。”
在鄭念初看來,飯桌上當場就很尴尬,她低着頭都能發現傅淮寧悄悄地在桌子下給了他一胳膊肘,胳膊肘在桌子下面,上面只能看得到一半動作。
她轉頭去看林聲,視線在桌子上擺着的碗盤上掠過,在林聲的碗上停下。這個事和林聲沒有關系,是她單方面發起的,看林聲幹嘛,當然應該由她自己來解決。她當即就想要說不是,結果林聲比她早一步。
“是啊。”她真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鄭念初一愣,就連林征望也跟着愣神。根本不是這個套路嘛。但是很快,他又想了一堆話要開口勸說,可林聲也比他快一步。
只見她無所謂地笑了笑:“女生之間鬧點別扭嘛,很正常,不會影響什麽的,很快我們倆自己就調節好了,你們大人不用管的。”
咕嚕咕嚕一大串從她口中吐了出來,林征望一肚子勸解的腹稿完全沒用上,倒是叫林聲搶了先,把該說的能說的全說了個遍,一點都不剩。
林征望讪讪地,推了推眼鏡,無聲點頭贊成女兒的話。他這邊說不了就去給另外一個大人獻殷勤,吹捧道:“你把林聲教得很好,真是懂事。”
傅淮寧斥他狗腿,他也樂呵接受。
人懷着心事卻無法像最親近的人開口,這種感覺真是太難過了。曾經多少次,甚至她們還沒有住在一個屋檐下的時候,鄭念初就對林聲知無不言。她信賴林聲,仰仗着林聲的處理方式,把疑難雜症都告知林聲,得她相助。
今朝藏了心事,對旁人都說得,卻唯獨對林聲說不得。
不知道林聲怎麽想,她突然的遠離和躲避,沒頭沒腦的,似乎只能用一種理論解釋:她是聽了那些父輩的事之後為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為而愧疚。但事實上,她的愧疚情緒更多的,或者說極大一部分是源自于她自身。
這些情緒緊緊地纏繞着的,是她隐秘的情感。她沒說,她以為林聲不知道。
可是,好像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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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節課講卷子。”數學老師站到講臺上,意欲在放假前的最後一節課上繼續她之前未完成的任務。
天色暗得特別早,又伴着厚重的層雲壓迫,平時這種程度林聲和鄭念初都已經放了學,快到家了。
平安夜無波無瀾的過去,高一高二的學生們都把狂歡挪到了聖誕的晚上,一班的衆位尖子生們還是耐得住這最後四十五分鐘的。
耐不住的是風。
呼嘯着,卻因為門窗關了起來,也只是聽起來唬人,沒有吹掉甚至一點空調上代表室溫的數字。它吵鬧着,在安靜的教室裏和數學老師平分秋色,一個厚重,一個清亮。
它贏了。數學老師停止了講題,走到離黑板最近的那扇窗戶,再一次關緊了窗戶。狂風于是偃旗息鼓,從嗷嗷號叫的獅子變成了咪咪叫的小貓。
鄭念初看了眼全對的試題,得以一心二用,聽着老師抑揚頓挫地敲着黑板,一面思考着別的思路,一面聆聽那只咪咪的小貓漸漸壯大了聲勢。
數學老師還是講完了她的試卷,心滿意足地向同學們祝福一番,也得了同樣的祝福出了教室。由她這一點,同學們的熱情燃了起來,連帶着整個教室都更溫暖了。最後幾分鐘也不免談論着周末有什麽打算,今天晚上要去哪裏玩。
也都是高中生了,臨下課說說話,林聲就算作為班長也沒有去提醒他們安靜下來。只有在虞嘉月扔來紙條時瞅了她一眼。
你和鄭念初晚上去哪?
喊久了連名帶姓,讓她突然有一天只喊名字的話聽起來會,非常尴尬。所以每一次輕微好感的堆積都沒有使虞嘉月在這方面做出質變,一直連名帶姓。
林聲團起紙條,低頭看講完的試卷。虞嘉月沒有得到回應,哼哼兩聲,轉而去尋鄭念初。
一個紙團劃過抛物線,落在鄭念初攤開的書上,她循着來時的路線看到了虞嘉月努起的下巴,指示她打開紙團。
回家。
她在紙團上寫道,給虞嘉月扔回去。下課鈴猝不及防地就響起來了。滿校園頓時亂哄哄的,鄭念初聽着教室門開了之後的狂風呼聲,覺得這也太弱了,還不如後面那棟教學樓裏學生的大叫。
可天色确實是黑下來了,和雲層不分彼此,沒有星月,是個标準意義上的陰天,這樣的天色會一直提醒人們天氣有多惡劣,氣溫有多低。林聲應該會縮着肩膀走。
她背起書包習慣地找林聲,而林聲已經不在自己的桌子前了。她環視着教室,只剩三兩個人,沒有林聲。
她不相信,揣着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前往廁所,在冷白的燈光下一目了然。
她确實是走了。一言不發地走了。
也許是她收拾得太慢了,鄭念初告訴自己,可心裏就是發慌,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林聲突然要來算賬了。但是她還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才這樣慌。
她快步跑下樓去,在人群裏張望,想着今天林聲穿的衣服,她穿着白色的羽絨服,不是很亮,在黯淡的夜初到處都是這樣的白色,牆面,淺藍色衣服,淡黃色衣服,還有粉色。
她圍着紅色的圍巾,鄭念初想起來,那條圍巾是鮮紅色的,有點發橘,厚厚的,在林聲的脖子上圍了兩圈。
擠擠攘攘的校園,年輕的人們從不同的出發點一齊往校門口聚集,她被鮮活的人群帶着,在笑鬧聲裏流向大門口,在人群的分流裏被擱淺。有人往左,有人往右,都是歸途,也都是去路。
她在離散的人們裏尋找,視線掠過推着自行車的女生,和學生親切打招呼的老師,面對着女朋友倒退着走路的男孩子……
紅色!
她找到了。
林聲動作快得很,在鄭念初反應過來之前就出了教室,随着大部隊擠到樓下。
跑得快一點,再被來來往往的人簇擁着,仿佛天然的壁壘阻隔了風,她身體裏積攢了熱氣,不回頭地往前走。
“于清風。”
戴着眼鏡的男生往後看,然而林聲已經走到他身邊了,他不得不又把脖子扭回來。
“班長啊,等會去哪裏玩?”他問,“是那個聖誕聚會嗎?”
“你知道呀?”
“就算是我這種不關心的,怎麽也聽說了。”
林聲便呵呵一笑:“正好和你家順路,一起走。”
“嗯?班長連我家在哪也知道?”于清風訝然。
林聲眨眨眼:“聯系冊上有的,我見過。”
男生轉而感嘆起林聲作為班長的負責任和好記性了。
“是鄭念初。”
不必別人提醒,林聲更先發現她。孤零零地站在大門前,目光定定地朝向這邊來。
天色已然是墨色了,頭頂的路燈被人們打散,影子散落一地,互相之間割得稀碎。映得人們的臉龐也顯得光怪陸離。
鄭念初就是這樣的一張臉,臉上的表情和時間一同靜止,木木的,愣愣的,眼神中藏着些不相信,藏得不夠好。
林聲一如往常,一雙眼溫和地迎上去,嘴角淺淺地勾起,在路燈下是一個奇怪的笑。冷調的路燈打上一些蒼白又殘忍的味道。
鄭念初這樣捂着,是殺不死的。不僅殺不死,還只會越來越壯大。如同埋在土裏的種子最終破開頭頂堅硬的石頭,得見天日。林聲看她時常郁結,久了也要跟着鈍痛,心說長痛不如短痛吧。
她不得章法,那就我來幫她。我來拿着這把刀,殺死那只心上的鳥。
“走吧。”
他們走出高中部校門所在的街道,轉一個彎上了公交車。聖誕的氣氛沒有因為即将逝去而冷淡,比起平安夜,周末才是更合适的消費高,潮。畢竟有商機,才有熱鬧。
“要是沒什麽事,不如去看看吧。”林聲對于清風發出邀請。
“一個人去可能比較尴尬?”于清風對這個突兀的邀請,馬上找到了合理性,“也是,你們女生就是喜歡和別人一起走。不過我和你進去大概就要出來,我還沒有和家人說,晚上要按時回去。”
“那就麻煩學霸啦。”
公交車停下來,開得冒汗的空調給了下車的人們幾分鐘對抗寒冷的勇氣。
“其實,你可以和鄭念初一起啊。”
“她還有事,今天來不了。”
“也是,不然你們倆總是黏在一起的。”于清風側頭感嘆了一句,兩個人好的跟一個人似的,說黏其實也不黏糊,比起很多女生之間肉麻的稱呼和時不時的親吻已經很淡了,但是即使這樣淡也讓人一眼就覺得,她們倆是真的好。
“咦?”他往身後多看了兩眼,“剛才好像看到鄭念初了。”
林聲淡淡掃了一眼:“不是,你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