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兩人進屋時遇到了還未睡下的周明,李知之與他解釋一番,這位表哥竟然也沒太介意他多帶了一個外人來參加這種有些微妙的儀式,只是好聲好氣地對李知之說沒有多餘的房間了,只能讓兩人暫時住在一起。

李知之原本也是這麽打算的。

與周明道了晚安,把阿望趕去洗澡,他便自己坐在房間中看起了小說醞釀睡意。

還活着的時候,他就經常失眠,最過分時三天都無法入睡,有時候半夜實在煩躁無聊,還會任性地給阿望打電話要他陪自己說話。現在成了死人,他倒是還能睡得安穩一些,身體疲倦便會自然地睡着,只是他再也沒做過一次夢。

等阿望開門進來時,就看到他整個身子蜷在床上,像煮熟的蝦子似的縮成一團,幾縷發尾散落在枕頭上,看着黑亮細軟,讓人生出一種想要放入手心觸摸的沖動。

“洗完了?”李知之聽到聲響,一動不動,只是微微側過頭瞥他。

阿望點點頭,走到床邊坐下,替他把換出來的衣服折疊好。

說來也奇怪,這個人長相也談得上出衆好看,照理來說應該是讓人眼前一亮的類型。然而他整個人的氣質卻十分沉靜,仿佛空氣一般,混入人群之中便容易将他忽略;而又異常沉默寡言,唯獨在李知之面前有問必答,偶爾還唠叨得讓李知之嫌棄。

李知之把這一頁的最後一行看完,加上書簽後便将Kindle放在枕邊,轉過身去扯阿望的衣服後擺。

“聊聊?”他一雙黑亮的眼睛看過來,讓人無法拒絕。

直到阿望也躺進被窩裏,兩人面對面,中間隔出半個枕頭的距離,李知之這又才慢吞吞地開口。

“你知道嗎?明天咱們要參加的婚禮是陰婚。”他撓了撓自己下巴,“感覺挺奇怪的。我沒聽說過我們家還有這種風俗……不過我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親戚。”

他眨了眨眼,睫毛扇動,笑了一下。

“畢竟我可是個喪門星。一直都以為家裏人全都死光了呢。”他的語氣很輕快,像是沒把這當回事一般。

阿望靜靜地聽着他說,只是聽到這時,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李知之的頭,像是安慰。

李知之立即不太高興地将他手拍開:“幹嘛呢,又想占我便宜?”他指的是這人有時總是一副長輩姿态,完全将他當做個小孩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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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誰知阿望竟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幾個意思。

李知之氣笑了。“你這人!”他氣鼓鼓地轉了個身,不想看到那張永遠毫無波動的臉——看了就讓人生氣。

但聊還是要聊的。“這個表弟才剛成年,看得出家裏人都很難過。我問了問時間,也是上周才去世的,比我早一天……如果不是之前都不知道有這麽個人,我還以為他也是被我克死的。”

李知之話音剛落,便聽身後那人斬釘截鐵地否認。“胡說,他怎麽會被你克死?”

“誰知道呢?”李知之不欲與他多說這個話題,睜着眼睛看着緊閉的窗戶,語氣又變得輕快起來。“明天你幫我編幾個借口,我現在可吃不了飯。”

“好。”

也許是今天走的山路太多累了,也許是睡前看書醞釀出了睡意,也許是因為身邊躺了個最信任的人,李知之開始覺得眼皮打架,意識有些恍惚。

他打了個哈欠。“晚安,我要睡了。祝你做個噩夢。”

“也祝你做個噩夢。”

第二天李知之是被刺眼的陽光曬醒的。夏日的天亮得早,但是阿望起得更早,他睜開眼時身邊已經沒人了,只看到空空的床鋪。

院子裏已經有了些吵鬧聲,李知之起身出房間,果不其然地看到某人已經自然而然地融入進了這家人中,正在幫周佳佳一起洗菜。

如果是李知之穿黑襯衫還有一些正當理由,但大熱天仍穿着長袖白襯衫的那位就完全讓人摸不着頭腦了。李知之眼睜睜看着阿望明明穿得像個禁欲系,一臉冷淡平和,卻在做着非常有人情味的家務活,不禁為這反差而失笑出聲。

“表弟,起來啦?”端着菜籃的周佳佳看到他,笑吟吟地打了個招呼。“你這位朋友可真客氣,一大早就起來幫忙。你先坐吧,待會就能吃早飯了。”

李知之張着嘴剛要拒絕,便聽阿望頂着一張正經非常的臉替他說謊:“他昨晚着涼了,胃口不好,你們先吃吧,”然後又轉過臉來對李知之道:“你快進去休息吧,待會我給你送粥進去。”

……不得不承認,雖然這個借口找得是相當之垃圾,但阿望那張正經臉實在是太過于有欺騙性,把周佳佳唬得一愣一愣的,還去給他翻感冒藥。

李知之無可奈何地拿着一盒白加黑走回房間裏,好氣又好笑。別以為他沒看到阿望那個笑話他的眼神!

早飯風波就這麽過去,而從中午開始,就真正開始舉行婚禮了。

門楣上挂着的白簾已經被拆下,換上紅綢,中間還挂着一朵大紅花。檀色大門上也貼起了窗花與對聯。廚房裏的竈臺從清晨開始就燒着柴火,幾個表姐一直不停歇地從裏面端出菜來,雞鴨魚肉,倒是熱鬧得像是個真正的婚禮一般。

李知之作為遠道而來的親戚,只需要與阿望一起觀禮,自然不需要幹活,只需要靈堂裏守着等待吉時。

原本靈堂之中停着一口棺木,裏面裝着周俊的屍首。但陰親該有的儀式還是要有。李知之聽說幾個表哥一大早就将棺材搬走,把靈堂布置得喜慶起來,将周俊的遺照撤下換成祖宗的靈牌,擺在酒杯貢品,而屍體就先擺放在旁邊的房間中。

也不知道這村子裏是不是用了什麽防腐手段,這大熱天的,死了一周的屍體竟也沒腐敗得很厲害。只是空氣之中隐約彌漫着一股屍臭,與燃燒的香火、飯菜香氣混合在一起,說不出的違和感。

大約11點時,忽然從外面來了幾個陌生人。李知之等得無聊,上前去湊熱鬧,卻沒想到來人是請來給屍體上妝的化妝師與待會主持陰親的神婆。他雖然有興趣想要多看幾眼,卻不合規矩,只好老實地坐回了阿望身邊。

聽着神婆咿咿呀呀地開始在大廳中唱着語調奇怪的歌謠,而幾個表姐帶着大紅色禮服、提着一桶熱水與那化妝師一起進了小房間裏清潔屍體換上新郎服裝,李知之這才生出實感:他是真的在參加死人的婚禮。

“你覺不覺得很奇妙?”他側過頭去問坐在身旁的阿望,“以往都只是在網頁新聞裏看到的獵奇傳聞,居然真正地出現在了眼前。”

“嗯,很奇妙。”回答的人連眼皮都沒擡一下,仍是老神在在的模樣。

“騙人。”李知之不滿地伸出手去搔他的腰,見他神情變化,望着自己的眼睛露出求饒神情,才收回手。“聽說待會的儀式裏要将屍體背着,替他們拜父母,喝喜酒,還要送入洞房,這一天才算完整。”然後第二天,便是出殡白事,将兩人一同下葬到合墓之中,這才算禮成。

男方這邊背屍體的人自然就是周明了。自從知道周明要背屍,李知之便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偏偏每一回都還被抓到,只得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假裝沒事看風景。

一直等到敲鑼打鼓的迎親隊也來了,周家的一群男人這才浩浩湯湯地算準時間開始出發去迎親。

周家村裏外姓的很少,結親的那戶人家也姓周,住在河邊。迎親隊頂着正午的大太陽,從村子中間一路熱熱鬧鬧地走過去,震天響的鑼鼓夾雜着偶爾的鞭炮聲,聽起來就像過年一般的喜慶洋洋。

李知之與阿望混在人群末尾,雖然身處喧嚣中,卻仍然有一種無法融入的隔閡感。不知為何,看着迎親隊的人臉上洋溢着仿佛真心實意的笑容,再一聯系到這場婚禮的主角,李知之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人世間的熱鬧,沉默的屍體尚可知否?

“怎麽了?”阿望問道。

李知之搖了搖頭,什麽話也沒說。

忽然面上拂過一縷帶着水汽的風,李知之眯眼一望,在不遠處看到了潺潺水色。敲鑼打鼓吹着唢吶的迎親隊穿過一個村子,總算是來到了親家門口。為首的幾個青壯年上前敲門,不一會兒便出來了一個中年婦人把他們迎了進去。

應該是對方的母親吧。也不知道那女孩的生命又是如何消逝的。按照周佳佳的說法,那女孩的死亡時間與他還是同一天,聽起來他比周俊還要和對方有緣。

想着些有的沒的,李知之在隊伍最末等候着,然而等了好幾分鐘,卻仍然不見門裏面有人出來。李知之正納悶着,與阿望對看一眼,忽然卻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争吵聲音傳了出來。

“這麽大的事你們怎麽不提前說?!這下子兩家人的面子都丢光了!”

這飽含怒火的聲音李知之十分熟悉,是他表哥周明。李知之吃了一驚,雖然見面時間尚短,但他仍可以看出周明是個性情敦厚老實之人,不可能會無緣無故地發火。

這是怎麽了?

正當李知之想上前問問清楚,卻見周明帶着幾個兄弟從那戶人家中走出,幾個人皆是一臉怒容,而另外有一對臉生的中年夫婦跟在他們身邊,表情尴尬帶着哀求,正焦急地不斷開口解釋着。

“我們也不知情啊!本來都好好的,一切都準備好了,誰知道,今早上起來,丫頭不見了呢!”

不見?

李知之心中咯噔一跳,還未等他完全理解,就聽周明隐含怒意的聲音響起:

“你們要是不想結親,退了彩禮就是,我們也不是非要結這個親不可,但你現在編出這個理由,誰信?好端端的屍體怎麽會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同床共枕時,兩人才十歲。

李知之:我怕冷,如果你搶我被子我就把你踢下床。

阿望:我幫你暖床,不會搶你被子的。

李知之:哼……那就好,我困了,祝你做個噩夢。

阿望:為什麽是噩夢?

李知之:你是笨蛋嗎?不告訴你。

阿望:好。

李知之:哼!

阿望(心聲):不管是噩夢還是美夢,我都陪着你。

實際上荔枝還有點傲嬌屬性(僅限在阿望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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