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明濃眉豎立,眼神充斥怒火,似乎真的被氣到了。他身邊的幾個兄弟也是一臉兇相,先是走過來讓吹奏的人都停下,接着便氣勢洶洶地将那對夫妻圍住。
方才喜慶熱鬧的氣氛在鼓樂停下的瞬間頃刻消失,場面氛圍一時有些凝重,尤其是被請來迎親的幾個外人,都一臉無措地你看我我看你,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
周明走到旁邊打了個電話,雖然聲音極大,用的卻是方言,李知之一個字都沒聽懂,只猜測他或許是打電話回家彙報了這個突發的“意外”。
屍體……不見了?
李知之與阿望對看一眼,很有默契地站到了隊伍外圍。發生了這種事情,誰都不想摻和進去。李知之又默默地看了一眼周明,深深覺得這個表哥一旦沖動生氣起來,也是青紅皂白不分,有些可怕的。
新婚當日“新娘”失蹤,這個婚禮還能辦得成嗎?
“我們怎麽會騙你哪!平時都是鄉裏鄉親的,現在結了親更是親家了。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怎麽可能會悔親?”中年女人急得不行,解釋的聲音接近嘶啞,眼中也含着淚。她抹了一把臉,聲淚俱下地說道:“我們一直都在家中停靈,直到昨天還剛給丫頭換洗了,誰知道今早起來,卻發現她不見了,屍體沒了。可一切都還是原樣。”
大概是她的模樣太過于懇切,原本怒火中燒的周明漸漸息怒,懷疑地看了她一眼,皺眉不語,似乎在評估着她話語的真實性。
見周明流露出快被說服的模樣,中年男人見狀也擠到他面前來,一臉痛心道:“不信的話,你再跟我們進去看看,我們都只開了棺蓋,別的都沒動過!”
夫妻二人的表情不似作僞,而事已至此,徹底冷靜下來的周明也明白事情或許不像他想的那樣,只是他皺着的眉頭一直不曾松懈。周明點了幾個人和他一起進去看現場,而除了那幾個原本就跟在他身邊的兄弟,周明竟還出聲叫了李知之。
“表弟,你也和我一起進去看看吧。”
他無視了李知之略有些驚訝的表情,率先和那對夫妻一起進了門。
李知之有些猶豫——他原本只是個看客,無意參與入其中。不過他心中也有些好奇事情的發展,便拍了拍阿望讓他放心,好好在外面等着,自己則上前幾步,跟了進去。
這一戶人家的房子看起來有些年份了,院子角落放着一些損壞落灰的犁具,徒然生出些破舊感。與周家布置的禮堂一樣,這家人也在停靈的大堂裏挂上紅綢貼上紅紙,撤了遺照,供奉上了紅燭香火。只是由于真正的婚禮不在這邊舉行,所以那一口深色棺材仍好好地停在廳中央。
棺蓋被拉開,直直地伸向廳門。幾人走過去看,裏面确實空空如也,仿佛一個放大的長方形匣子。
李知之沒有走過去。那一口棺木的形狀與顏色與他記憶中的重合起來,讓他本能地生出抗拒感。只是他慣于掩飾自己的內心,面上裝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眼神四處轉動,實則在細聽堂中另外幾人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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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讓李知之聽出一些細節來。
這對夫妻名叫周偉民與劉翠,他死去表弟的陰親對象名叫周小玲,是這戶人家的大女兒。就在周俊車禍去世的後一天,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也因為重病去世。出于村中的風俗,兩家人便湊到了一起想為早逝的兒女結個陰親。
雖然陰親聽起來詭異可怕,但兩家人卻像是真的在辦活人的婚禮似的,男方給了女方家将近十萬的彩禮。而女方家比較貧困,便只出了儀式費用當作嫁妝。
算起來,還是他們家高嫁了——如果周俊和周小玲都活着,這樁親事還未必能夠如此順利快速地敲定呢。
難怪周小玲父母對男方這邊的态度如此低聲下氣,話裏話外都帶着讨好,也難怪周明生氣起來如此不近情面,原來還涉及彩禮這事情。
摸清楚其中利害,李知之心情有些複雜。他能看出周國華一家為了這個死去的小兒子做了許多用心的事,但周小玲父母的态度卻有些耐人尋味了。
在帶着人仔細查看了靈堂,又毫不客氣地搜了一通周偉民家中各個角落之後,真的沒有搜尋到屍體的下落,周明這才得以确認了他們所言非虛。
“你們打算怎麽樣?”周明直接将這個問題抛給了他們。
“這……”周偉民有些不安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妻子,見她暗中瞪了自己一眼,不得不硬着頭皮說道:“我們會把丫頭找回來的。”
“找回來?要花幾天?你們能保證屍體的完整?”
沒想到周明也能說出這麽不留情面的話,那夫妻倆面色一白,嘴唇嗫嚅着想要開口,而周明又一句話砸過來。“就算你們能等,我弟可等不了了。”
算算時間,周俊從死亡到現在也過了将近一周,這天氣越往下是便會越炎熱,就算防腐手段再好,估計也沒辦法再把屍體完好無損地保存下去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該懂的人都懂。然而劉翠卻忽然上前一步,擋在她丈夫身前,往棺材上一撲,嗓子一扯就開始哭了起來:“我那可憐的丫頭啊,你是真的命苦,人說沒了就沒了,眼下還不知道被哪個喪盡天良的人偷去了屍首,是我們對不起你,沒能讓你瞑目啊……”
她忽然開始痛徹心扉地哭叫,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立即上前将人拉開安慰。而此時劉翠忽然跪在周明面前,抱着他的腿哭求道:“你再給我們幾天時間,我們已經報了警,一定會把丫頭找回來的。即使你怨恨我們,卻也不該讓兩個孩子孤零零地在下面啊……”
雖然明顯是周明這邊占理,但看着比自己大了幾輪的長輩在面前哭鬧下跪,周明再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來,卻顯得像是他的錯似的了。
最終一通鬧騰下來,周明松口要回家過問父母,兩家人再一起商議商議。
圍觀了全程的李知之不得不冷笑了一聲,這對夫妻的心思也未免太好猜了些,那十萬的彩禮竟然這麽重要?
他不願再看這場鬧劇,趁着所有人都還在商量,偷偷地從靈堂中溜了出去,想出門去找阿望。
然而李知之才剛走到屋檐下,目光卻被院子中的一個小男孩所吸引了。他穿的衣服都有些偏大,像是上頭的兄弟姐妹的舊衣服,褲子松垮,衣領幾乎要落到肩上,手裏還拿着個髒兮兮的玩具小車,一雙烏溜溜的眼眸似曾相識,十分靈動。
他也注意到了這個陌生人,一臉警惕地看過來,問道:“你是誰?”
這個小男孩,應該就是周偉民與劉翠的另一個孩子周小武吧。
李知之對孩子很有耐心,甚至他本身也自帶孩子王的光環。本科時期李知之在兒科實習過,再怎麽熊的孩子到他手裏,都能不哭不鬧安靜地接受紮針,堪稱奇跡。要不是他志不在此,兒科主任幾乎都想直接把他留下來。
他蹲下.身來,眉眼帶笑,三言兩語地就打消了周小武的警惕心,一下子拉進了兩人的距離。
直到靈堂內的那幾個人商談完走出來,他還蹲在院子裏陪周小武一起玩車車,臉上挂着的燦爛笑容開心得讓周明都不由自主地側目,差點沒認出人出來。
……這個幼稚鬼真的是他表弟?
李知之對他的視線毫無察覺,仍笑嘻嘻地與周小武把那輛玩具小車互相推來推去,直到轉過身來撿車時看到周明,這才施施然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站起身來,咳嗽一聲站到周明身邊去。
“表哥,你們談完了?”李知之作無辜狀。
別的人都已經離開了院子,只有周明留下來等他。他提起這事,周明的表情露出一絲煩躁,他點點頭,“三天時間。我們先回家裏去。”李知之讓他先走,自己則是再一次蹲下來和周小武告別。
“哥哥走了,你好好玩。”他捏了捏小男孩有些瘦弱的臉。
周小武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漆黑的瞳孔中流露出一絲不舍。“哥哥,你也要像姐姐一樣走掉嗎?”
李知之想起他不久前才失去了唯一的姐姐,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比起安慰,如何讓他接受現實或許才是更好的選擇。但非親非故,李知之什麽也沒說,只是忽略了他的問題,用一句簡短的“再見”作為道別——他相信他和這孩子肯定還會再見面的。
但相似的經歷讓他心中生出對周小武的同情來,忍不住給了他一個擁抱。
這個擁抱只有短短幾秒,但足以讓周小武察覺到他的異常。李知之剛将懷中的小男孩放下,便忽然聽他說道:“哥哥,你身上怎麽和姐姐一樣冷冷的?好舒服。”
此時正是下午日頭最曬之時,是個人都被熱得滿臉通紅滿頭大汗,也只有李知之的臉頰仍然蒼白得如同一塊冷玉。周小武留戀他冰涼的體溫,往他身上又蹭了蹭。
對孩子不需要說謊。即使自己最大的秘密被他戳破,李知之卻也沒有生氣與驚慌,只是無奈又溫柔地摸摸他的頭。
“那你幫哥哥保密,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李知之:比起大人,果然還是小朋友最可愛了
阿望:(默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李知之:帥氣如我,在兒科時一天可以騙到兩位數的親親呢!
阿望:(一言不合上前)我也可以親你
李知之:(被偷親不知所措)……
阿望:我還可以親得更熱情一點,如果知之需要的話。
李知之:(氣笑)那還真是謝了……你走!我不是讓你真的親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