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小武點了點頭,還與他拉勾做了保證。

“小武!你去哪了?給我過來!”屋子中,屬于女人的聲音忽然響起。

那大嗓門喊得周小武瑟縮了一下,擡眼看到李知之朝他擺手,便立即往家裏跑去,跑到門口時停下腳步,朝着李知之揮了揮手,這才又走進去。

李知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沒聽到罵聲,這才放下心往外走。

門外的迎親隊早已先跟着周明等人回去了,只有阿望仍然乖乖地留在原地等他。大熱天的,他竟然也沒找個樹蔭遮擋,此時臉被曬得通紅,像是喝醉了酒一樣。雖然他面上沒什麽表情,但李知之從他無意識揪住的手指看得出這個人內心已經開始暴躁了。

待會別發脾氣就好。李知之忍不住樂了。雖然平時沉默安靜得像只草食動物,然而這人的脾氣卻比表面上看起來的要大得多了。

“怎麽這麽久?”

阿望的眼神在看到李知之時忽然亮了起來,像是忍耐了很久似的,不複沉穩,立即邁開大步朝他走了過來,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控訴李知之不讓他跟進去的舉動。

他的眼神太過慘兮兮,很有一種棄犬的感覺。李知之只好忍着笑拍了拍他熱騰騰的臉頰當做安慰,随即便慢悠悠地往前走去。阿望急忙跟上他,與他并肩走到一起。

“遇到了個小朋友,和他玩了一會兒。”

李知之想了想,還是把周小武發現他異常的事情告訴了阿望。

“……我忍不住抱了他一下,就被他發現了,該說是倒黴嗎?不過沒關系,小朋友是值得原諒的。”他說話時神情輕松,不以為意,仿佛下一秒周小武把這事宣傳出去他也并不介意的樣子。

阿望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是周小玲的弟弟?”

明明他遲遲才來,并且還是個與周家無關的外人,卻也能準确無誤地收集到這些信息。李知之對他牛逼的收集情報能力習以為常,而且也很習慣——這樣和他講話就不必再多費口舌去做解釋,交流起來簡直方便輕松。

因此李知之也沒問阿望是怎麽知道的,只是點點頭。

“我那時候也和他差不多大吧。”李知之感慨道,腦海中飄過許多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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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你不一樣。”阿望說道,他很不喜歡李知之将自己與他人作對比。“他還有父母。”

李知之愣了一下,轉頭看他,只撞進一雙藏着憐惜的深黑眼眸中。他不太适應地立即将頭轉回去。“你說得對。七歲就父母雙亡的李知之比父母雙全的周小武可憐多了。”他的語氣十分平靜,既不是自嘲,也不含任何惡意,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不對,”阿望握住了他的手,“你還有我。”

李知之的手指一只只地收攏回握住他的手,慢悠悠地感嘆道:“可惜我已經死了,否則聽到這句話,我肯定會為你心跳加速。”

他的語氣很溫柔,說的話卻十足的冷漠。

他和這個人相識時是十歲,并非父母雙雙被謀殺的七歲。他那時候就是個孤家寡人,因為三年之內連續克死了收養他的爺爺奶奶還有一個大伯,就再也沒有任何親戚敢收養他。所以他在接到周家人的電話時才會既驚訝又好奇。

一開始,那些人只是在背後偷偷地叫他喪門星。在最後一個真心疼愛他的奶奶病逝之後,這份惡意便明晃晃地化為一把利刃朝他刺了過來。

當時他生活的鎮子很小,關于他是個喪門星的謠言愈演愈烈,就連學校裏的同學都不敢靠近他,好像他是什麽高危疾病的傳染源。

就在這種時候,唯一還敢靠近他,并且無論他怎麽冷着臉或是出言排斥抗拒,仍然黏着他不放的,也只有一個阿望了。

小時候的他孤僻偏執不讨人喜歡,長大後的他吊兒郎當待人輕浮,唯獨只有阿望知道他掩蓋在嬉皮笑臉下的真正,那個消極的、悲觀的,既不接受世界,也不接受自己的李知之。

這份友情仿佛是上天為了彌補他缺失的親情才出現,他感激,并也珍惜維護了十五年。但抱歉,僅此而已。當他選擇放棄一切時,這份難得珍貴的友情便也被他抛到了腦後。

他自殺前只給阿望發了消息通知他來為自己收屍,卻沒想到自己并沒死成。他醒來後一時半會也不知道是該再割自己兩刀,還是該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只好坐在滿是血的浴缸裏思考人生,緊接着就被飛奔過來找他的阿望抱得死緊。

對方顫抖着抓住他後背的衣服,不一會兒便嚎啕着大哭出聲來,整個人如同困獸一般死死地抵在他脖頸處,傷心得幾乎快暈厥過去。李知之頭一次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地位這麽高,感動的同時,卻又忍不住憐憫他。

因為他主動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已經喪失了活下去的資格。

從那一天起,李知之仿佛割裂成了兩個人。一個他貫徹了生前的習慣,像是活着時那樣與阿望相處,會與他開玩笑,會和他鬧別扭,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而另一個他,帶着陰冷的氣息,仿佛從地底爬出來的惡靈,站在高處憐憫而冷漠地看着替他難過的阿望,冷言冷語地想要将他推得遠一點,再遠一點,最好刺激得他立即和自己這個死人劃開界限。

生死兩茫茫,他怎麽就不明白呢?

他話語中藏着的深意,阿望立即就聽懂了。

“你沒死,你還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你沒死……”他顫抖着嘴唇,臉色刷的一下變白了,眼神裏滿是哀求。在李知之看來,他的痛苦竟然比剛剛那對夫妻演出來的還要真實。

就好像自己如果否認,他下一秒就會立即落淚似的。

李知之很想讓他認清現實,但阿望的表情實在是太可憐了,讓他心有不忍,只能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纏着繃帶的右腕,不再提起這個話題。

活人選擇了逃避,死人便也只好沉默了。

回到周家,李知之還沒去找周明問清楚情況,周明便自己主動尋了過來。

對着李知之,他又露出了那個帶着歉意的神情。在經歷了今天他對着周偉民夫婦發火的事情之後,李知之不由得覺得自己在這個村子裏仿佛是站在金字塔最頂的那個人。

儀式今天是絕對辦不成了,但這門親事之後還能不能結成,最重要的,便是尋到屍體一事。

今天周偉民夫婦說他們報了警,實際上這村子太過偏僻,村警也只有兩人,究竟有沒有編制還另說。而要這兩人在這茫茫大山之中尋屍,難度也太高了點,更何況警察還要幫他們詢問村民,看看是否真的有人偷屍。

因為此地陰親盛行的原因,偷屍這事聽起來雖然不可思議,卻還是存在的。尤其是年輕美貌的女屍十分難找,就怕是隔壁村的人偷了屍體拿去賣給別的人家,而且這個可能性極高。若真的如此,尋屍的難度就會更加困難。

所以除了那兩個村警,兩家人商議之後決定從今天開始就在進山尋屍,多一個人多一份希望,作為青壯年勞動力之一的李知之自然也被周明拉入了尋屍隊伍之中。

在聽完周明的敘述與懇求後,李知之這才了解了為什麽他們願意幫忙去搜屍,哪怕周明的屍體會腐壞也要等着找到屍體結親。

一切起因都是風俗二字,十足的封建糟粕。

反正都已經參與進來了。李知之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主動請纓道:“表哥,你看表弟我這瘦胳膊瘦腿的,這大熱天的上山尋屍怕不是會中暑,不如你讓我跟着村警吧,我好歹還能發揮一下大腦的作用。”

他一番話說得俏皮,表情也相應地做出懇求,周明考慮了一下就答應了,估計也是怕他真的中暑,而且村子裏也不像外面那麽嚴格規定,讓他這個外人跟着村警辦案也沒什麽大問題。

“還有我朋友,他人生地不熟的,也和我一起吧。”李知之順手也把阿望的歸屬也定下了,反正那家夥就算被分配去尋屍也一定會偷偷跑回來找自己,還不如一開始就把他帶在身邊,省得惹麻煩。

周明點點頭,給村警打了個電話說了一聲,讓他待會來找李知之,便出門去尋屍了。

時間緊急,在沒有防腐處理的夏日,早一天找到屍體就能早一點避免屍體損害。

周明剛離開不久,村警便找上門來了。他也姓周,叫周正,和周明這一家人還有些拐了很遠的親戚關系,比李知之還遠。

這小夥子看起來很年輕活力,比李知之矮一個頭,笑起來有兩顆虎牙,與周明一樣有着陽光健康的膚色。他一進門就虎頭虎頭地四處張望,直到看到李知之。

“哎,你們就是明哥說的那兩個人吧?”他上前和李知之打了聲招呼,“叫我阿正就好。”看起來是非常自來熟的類型。

李知之對他這類陽光男孩挺有好感,便也笑眯眯地與他自我介紹:“我叫李知之,你就叫我小李吧。”他比出個點贊的手型,用大拇指指了指沉默地跟在他身邊的人,“至于這家夥,你可以叫他阿望。”

周正好奇的目光移向阿望,和他大眼對小眼地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被他深沉的目光打敗了,有些畏懼地縮了回來。

“那就不多說了,我先帶你們去問問周偉民他們。”村警周正走在前頭,李知之和阿望并排走在他身後。“其實他們也是剛剛才報警,我就想不通了,明明早上屍體就不見了,卻非要等到中午才報案。”

原本是想瞞過去的吧,直到發現怎麽也瞞不住,才如實坦白。李知之帶着惡意揣測着周偉民夫妻的真實想法,他對那兩人的觀感實在算不得好。

作者有話要說: 周正:叫我阿正就好。

李知之:(吹口哨)啧,這不是和某人重名了嗎?

阿望:(情緒異常煩躁)

李知之:阿□□起來好像比阿望要好聽一點喔。

阿望:……不許這麽叫他!

李知之:(明知故問)為什麽?

阿望:(可憐巴巴)……這明明是我的專屬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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