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午四點,一行三個人再次出現在周家夫婦的家門前。令李知之比較意外的是,或許村警提前通知了他們會有人來問話,這對夫妻倒是老老實實地在家裏等着,而不是跟着大部隊一起外出尋屍。
中午大鬧了一場,劉翠的鼻頭眼圈仍然發紅,幾縷發絲落在耳邊,十分憔悴,看起來比真實年齡還要大上一些。周偉民陪坐在妻子身邊,懷裏抱着安靜的周小武,一言不發,看起來老實又沉默。
周小武看到李知之時有些高興地叫了他一聲哥哥,掙紮着想從周偉民懷裏下來,但被他父親牢牢抱在懷裏,顯得有些委屈。
一開始問的都是些乏味無趣的例行問話,才聽了幾句,李知之便有些不耐煩了。他興趣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便任性地讓阿望替他旁聽,自己則在周家夫婦有些異樣的眼光中大大咧咧地叫上周小武,邀請他一起到院子裏玩。
“這……不太好吧?”
“有什麽關系,待會要問的問題最好不要讓小孩子在場。”
看得出劉翠本想拒絕,但被周正嗆了一句,她又不敢說話了,只能一臉擔憂地目送着兒子的身影。
再次見到李知之,周小武特別高興,撒了歡似的拉着他在院子裏四處轉悠,一一介紹他平常做的游戲。李知之耐心地聽着他的童言稚語,眉目溫柔,剛剛的敷衍全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這麽點大的小孩能玩些什麽?周小武轉了一圈,最後拉着他來到一個三層雞籠旁邊。
“母雞正在孵蛋蛋。”他蹲在那個髒兮兮的雞籠前,手指指着裏面一只身形肥大的花母雞。“哥哥你喜歡吃雞蛋嗎?”
實際上李知之沒有什麽特別愛吃的東西。但看着周小武的目光,李知之還是順着他的意思點點頭。
周小武看起來很高興:“姐姐也很喜歡吃雞蛋。”
“真的?”李知之忍不住笑了,看起來他和這女孩是真的有緣分。
“嗯,”周小武認真地點點頭,“她可喜歡吃雞蛋了,還會用玩具和我交換。”
李知之剛想說什麽,忽然覺得他這話有些不對勁。
“媽媽不讓姐姐吃雞蛋,姐姐好可憐,我經常偷偷把雞蛋分給姐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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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小男孩天真的一番話,李知之心中不禁生出些微妙的感覺。雖然他對這對夫婦的觀感不怎麽好,但聽起來……似乎好像還有更令他難以置信的事情?
搞不好讓周正來詢問周小武才是正确的事情。李知之轉念一想,有些謹慎地開口問道:“小武,媽媽對姐姐不好嗎?”
周小武聽到這個問題,稚氣地皺起眉頭,像個小大人似的搖了搖頭。“媽媽不讓姐姐讀書,說家裏沒錢,姐姐可難過了。”他低下頭,小聲嘀咕:“我不想讓姐姐難過,姐姐對我最好了。”
他揉了揉眼睛,聲音也悶悶的:“姐姐病了,媽媽找了個醫生,可是醫生只會唱歌,姐姐說她的病好不了了,然後姐姐就走了,再也不回來了。我……我想要姐姐陪我。”
他嘴巴往下一撇,終于忍不住趴在李知之懷裏哭了起來。李知之摟着他,輕輕拍着他的背哄他。夏風從院子中穿過,卻吹不走令人難受的沉悶感。
“知之。”不知何時阿望站到了他身邊,目光直直盯着他懷裏的周小武。李知之挑眉問他:“問完了?”同時把周小武放下。
阿望點點頭,恰好此時周正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面色算不上太好,他跟二人說道:“待會我還要一家一家地問過去,這天氣太熱了,要不你們就先回去吧。”
他性格倒是真的不錯。但李知之如今不怕高溫不怕暴曬,便還是帶着阿望跟着他一起,一直詢問村子裏的人家直到晚上八點,這才回到家裏。
家中除了周佳佳外沒什麽人,李知之一問才知道他們晚上只是回來吃了個飯便又上山搜屍了。李知之對他們的行為無法理解,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就輕率地付出體力,簡直比大海撈針還要愚蠢。
阿望陪他跑了一天這會兒才吃上飯,李知之有些愧疚,難得地坐上了飯桌陪他吃飯。雖然阿望沒說出口,但李知之卻從他多吃了半碗的行為中察覺到他的好心情。
“有這麽高興嗎?”李知之一手撐着臉,歪頭看他。
被點名的人從碗裏擡起頭來,臉頰上還沾了顆飯粒,那無辜又傻氣的神情逗笑了李知之。他樂了半天,見阿望仍無知無覺,忍不住伸手替他拿下臉上的飯粒。
“沒見過這麽笨的人。”李知之作出嫌棄狀。
阿望卻只是看着他笑,那笑容安靜卻又滿足。“像以前一樣。”
可不是嗎?
從李知之遇到他的那一天起,幾乎就沒有哪一頓不是和他一起吃的。李知之有時候都在納悶,明明是個富二代,他家長竟然也容許他帶着自己來蹭吃蹭喝。後來兩人長大成年,讀了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學,一直都住在一起。幾乎可以說這個人包辦了他的衣食住行,如果不是年齡不對,他都能說自己是被阿望養大的。
李知之不置可否,往他腦門上飛了個彈指。
“吃你的吧。我先去洗個澡。”
等他洗得香噴噴回到房間裏時,阿望已經鋪好了床,就在坐在床邊邊疊衣服邊等着他,低眉斂目的模樣真是十足的賢惠,讓李知之一時玩心大起。
李知之不顧自己頭發還在滴水,流裏流氣地靠在門邊朝他吹了個口哨,“今夜就是你給朕侍寝嗎?”
聞聲阿望擡起頭看他,慢條斯理道:“陛下後宮只有我一人,除了我還想找誰侍寝?”他偶爾也會配合李知之開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
李知之啧啧一聲,走過來挑起他下巴左看右看,仿佛正在品鑒他的“姿色”。他砸吧砸吧嘴,“好吧,看在你生得還不錯的份上,朕就饒了你剛剛的出言不遜。”
過了把嘴瘾,他就要将手收回,誰知一下子就被阿望握住了手腕。對方将臉湊了過來,逼得極近,兩人之間僅僅隔着一個呼吸的距離。他灼灼的目光凝聚在李知之臉上,看得極為認真,黑得徹底的眸子此時此刻竟能看出幾份深情。
“怎、怎麽了?”李知之莫名其妙地有些緊張,他動了動手,沒能收回。
“不是要我侍寝嗎?”阿望仍是那副不緊不慢的神色,“放心,我一定會把陛下伺候得——”他又往前貼近了一些,同時換成了氣音:“——服服帖貼。”
他的語氣認真得讓李知之打了個顫,一下子哈哈幹笑着往後退開。
“你贏了你贏了,”他小聲抱怨了一句,“每次嘴炮都比不過你。”雖然他是喜歡開玩笑,但每一回開到阿望身上,最後先認輸的總是他。
阿望放開他的手,把毛巾拿來,“先過來擦頭,不然晚上頭疼。”
李知之乖乖地轉身坐到他面前,背對着他,讓他把毛巾蓋在頭上輕柔地擦拭。其實他都死了,就算不擦頭應該也不會頭疼吧?
這句話李知之沒說出口,這樣溫馨的氛圍,即使是他也不想殘忍地打破。
“下午我從周小武那聽到些了不得的事情。你猜猜是什麽?”李知之閉着眼睛,将頭微微後仰。
“知之想說的是周偉民夫婦重男輕女這件事嗎?”
“不愧是你。”李知之滿意地點點頭。
他三言兩語地将周小武和自己的對話說給阿望知曉,同時還加上了自己的看法,“那女孩也是可憐,年紀輕輕地就病死了,結果還成為了這家人的斂財手段。如果不是這個地方盛行陰親,而這一個月也就只死了這麽一個女孩,他們早就得退回彩禮了。我看中午表哥都氣炸了,後來卻還是妥協了。”
“而且我覺得,周小玲的死因恐怕還有些內幕。” 李知之沉吟了一會兒,伸手按住腦袋上那只手,轉過身去與阿望面對面。
“小武說,他媽媽找來的醫生只會唱歌,你覺不覺得很奇怪?”李知之看着他。
他頭上還蓋着毛巾,只露出一張臉來,白毛巾襯着白皙的臉,模樣看起來還有些幼稚可愛,讓阿望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他。他忍住了,只專心回答李知之的問題。
“他們找來的是村裏的巫醫。”
李知之肯定地點點頭,“關于巫醫我還可以問問表哥。或者……那個小村警已經問過這個問題了?”他挑眉。
“嗯。劉翠說周小玲重病一個月,他們沒錢去醫院,只能請得起村裏的巫醫做法事驅邪,但最後還是沒用,周小玲病死了。”
“還真是舍不得為女兒花一點錢。”李知之眼中露出譏色。雖然他也知道,這對夫婦或許是真的貧窮,拿不出錢治病,但連醫院都不舍得去,連女兒究竟患了什麽病都不願去查證,而寧願去相信巫醫,簡直稱得上一句愚昧又無情。
“他們在周小玲病逝前兩天就已經定下和周家的陰親了。”
“……”李知之一時竟無言以對,“他們是盼着自己女兒去死嗎?哪有人還活着就定陰親的?”
他越想越覺得有些惡心,眉峰聚攏到了一起,為那個可憐的女孩感到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