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尤其是直播彈幕看起來都是年紀不大的年輕人,發表的言論無一不是調侃戲谑的語氣,仿佛這只是一場作秀而不是別的什麽。無論對方的本來意圖是什麽,都已經造成了負面影響。
如果說李知之之前還只是抱着尋找“同類”的念頭,然而在這一刻,他卻沒由來地生出一種強烈的抵觸感,恨不得自己與這個人沒有任何關系。
龍有逆鱗,而他李知之平生最厭惡的事——非此莫屬。
他在尚且不明白死為何物時,就經歷了父母突如其來的逝世。而爺爺奶奶接二連三的病故,更是加深了他對死亡的定義。
如果可以李知之不希望世界上有任何一個生命消逝,然而生老病死卻是多麽自然又沉重的一件事,沒有人可以預知,也沒有人可以拒絕。
李知之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麽嚴重的氣悶感了。他越想越生氣,眉頭緊鎖,握緊鼠标的手背上甚至還出現了青筋,整個人如臨大敵地坐在沙發上,脊背挺得筆直。
“知之?”
出來倒水的阿望習慣性地瞥了一眼沙發上的身影,立即敏.感地察覺他此時的狀态不對,放下水杯幾步就走到他旁邊坐下。“怎麽了?沒事,沒事的……”
阿望溫聲哄道,同時将這個陷入古怪狀态中的人輕輕地攬入懷中。
“我好生氣,可是我什麽也做不到。”李知之埋頭在他肩膀上,悶悶的聲音隔着衣物傳來。他雙手擰在一起,不住地握緊又放松,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焦躁不安。“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什麽都做不到!”
他的手動來動去,阿望自然察覺了,立刻伸手制住他,免得他傷害到自己。他兩只手分別握住李知之的手,力度溫柔卻不容他掙開。阿望看着他有些空洞的眼神,輕聲道:“發生了什麽?可以和我說說嗎?”
“……”李知之茫然地看他一眼,又再次開始喃喃自語,顯然是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之中,完全不理解他說了什麽。
其實這個人的病已經很久沒有再發作了。回想起來,上一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他們讀初中的時候。那時候的李知之比現在還要難對付,他們關系還算不上好,只是他一直努力地主動靠近他。他抑郁症很嚴重,還伴有嚴重的焦慮和自殘,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不對都能讓他失控。就像是玻璃上有一顆小小的點,在他眼中都會被放大成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每一回情緒失控時都是阿望按着他、哄着他避免他傷害自己。那三年如果沒有阿望帶他去看病吃藥,或許早就沒有李知之這個人了。
明明已經治愈了的病,為什麽又再次會犯?阿望思緒紛亂冗雜,面上卻絲毫不顯,沉穩可靠的目光一直溫柔地注視着李知之,同時不停地說話引起他的注意力。
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李知之才在他的安撫下變得平靜了一些,然而還是他臉色較原先更蒼白,嘴唇發顫,看着讓阿望心疼極了。
李知之勉強笑了一下,伸出手指向電視櫃下面。“……那裏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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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也不知道藥物對一個死人還起不起作用,但總歸還是要試一試。
喝水服下藥物,他靠在沙發上緩緩平複着自己的呼吸。阿望則是坐在一旁,嚴肅的神情中又夾雜了一絲不可置信和痛心。
“……知之什麽時候開始吃藥的?”他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握緊拳頭發問道。
李知之疲倦地扶着額頭。這件事他一直瞞着對方,就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抑郁症又複發之後太過擔心,然而果然還是瞞不下去了。“大概是……三四個月之前。”他費勁地去回想,好一會兒才回答。“只是輕度的。”
“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又破功了啊,阿望。
李知之苦笑,并沒有看向那個已經氣得有些發抖的人。他眼神刻意地飄向另一邊:“我不想讓你擔心嘛。”話說得雖然心虛,卻是完完全全的大實話。
這一.夜,兩人再一次地鬧了別扭。阿望在生氣,而心虛的李知之自知理虧,也不敢再和他多解釋什麽,更是直接躲進自己的房間裏避着他。
他很能理解阿望的心情,那一定是宛如大海一般深深的悔恨。因為他和阿望都知道,如果阿望在當時就發現他的抑郁症複發,那麽他現在就有可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不是如此窩囊地“賴活”着。
但早上阿望去上班之前還是來敲他的房門,站在門外對他道了聲“我走了”,才關門離開。
李知之早就醒了,縮在被窩裏聽着他平淡的聲音,随之而來的關門聲砰的一下,仿佛在他心上重重地敲擊。
唉,那他有什麽辦法嘛。他從來都不是個會主動服軟的人,也從來不會後悔自己做過的任何一件事,哪怕是死亡。從這點上來說他和那個自播自殺的傻.逼幾乎沒什麽兩樣。
只能等阿望消氣了。
李知之很不負責任地将鍋全都甩給另一個人,自己則是沒心沒肺地抛開了這些煩惱,坐起身來玩手機。
在這個網絡營銷的時代,信息傳播幾乎是爆炸式的快速。即使是被有意識地抹去存在,也仍然還會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正如李知之所想的那樣,一加一大于二,在那個傻.逼自播自殺了那麽多次以後,終于被粉絲更多的營銷號再一次提起。
這一回可并不只是幾千轉發了。“自播自殺”這個标簽一下子就跳熱搜榜前幾位,雖然在半小時之內被強制撤下,然而網友們的讨論卻像炸開了鍋似的,怎麽止也止不住。除了圍脖,各種論壇上也有不少讨論的帖子,短短一個晚上就鬧得人盡皆知。
昨晚李知之吃了藥就睡了,還錯過了衆人熱議的時機。等他早上起來刷,這種敏.感的讨論還是被删除了不少,只留下一些不那麽毀三觀的。
他匆匆看了幾條就不想再看下去了。網友們對此人的評論幾乎和彈幕裏的差不多,有好奇看戲的,有認為是炒作的,有辱罵的,也有如同李知之想的那樣,洗白他的。
“你們當時為什麽不報警?”
“看了直播,當時彈幕裏不少都是罵他趕緊去死了,當時就被這些人的冷漠吓到了,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如果一個人沒有經過極大的痛苦,那他是不可能選擇自殺的。既然他選擇了直播,就是在向我們求助,那我們不應該罵他,而是應該去救他!”
“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你們當時怎麽沒有勸他?”
諸如此類聖母的回答讓李知之看着就皺眉,心中的煩躁感一下子就湧了出來。甚至還有一些中二少年少女曬出自己的自殘照片要應援對方的,簡直腦殘得不可思議。他刻意忽略了這些言論,只将注意力放在網友們的争議點上。
似乎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人已經多次自播自殺,争議的多是在讨論該不該拯救一個想要自殺的人。也有一小撮網友整理出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想要扒皮人肉這個自殺主播,卻一無所獲。
對方使用的直播賬號被網站查封,只留下一個大衆的ID毫無深扒的價值;而在直播中他又一直遮掩自己的面容,甚至每次都穿着同樣的衣服,實在是無法提供什麽有利的線索。
對此李知之倒不是很在意。
如果那個人是為了出名,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無論他死沒死成,之後肯定會再次出現。
呵,李知之皮笑肉不笑地牽起嘴角,怎麽辦,他現在一點也不想關注這件事了,萬一又被氣到發病,那虧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他正想把硬盤裏存下來還未看的兩個錄播視頻删除,忽然電話鈴響起,伴随着震動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來電顯示是“一只汪汪”。李知之心情複雜地看着這幾個字,那是他給阿望的備注。不是吵架了嗎?怎麽才走一會兒就給他打電話,心情還沒整理好,有點尴尬,不想接怎麽辦。
心中浮動再怎麽大,最終李知之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喂?怎麽了?”
“知之中午有事嗎?”
聽着對方正常的語氣,好像是提示他此事就此揭過的暗號,然而心虛的李知之不太敢說話,只支吾了一聲作為回應。
“如果沒事的話中午來我這裏一趟吧。昨天知之問的那件事我剛剛問了人,對方說可以幫忙。”
聞言李知之精神一振,語氣也興奮起來。“是嗎?”
“嗯。”
“那我中午飯點過去找你。”不愧是阿望,辦事能力實在是吊打十個自己了。李知之無法掩飾自己的雀躍,也不管心中還有些小別扭,直接在電話裏開心地誇他。“阿望真厲害!”
“——你開心就好。”
熟悉的聲音中帶着淡淡的笑意,不知為何,聽得李知之心中一陣悸動。他只把這歸結為對方聲音比往常要溫和一點的緣故,并沒有放在心上。
“認識路嗎?不認識我回去接你。”
李知之連忙拒絕。“不了不了,我上次不是去過嗎?”他指的是某一次他正好放假而阿望加班,難得阿望把文件丢在了家裏,他便好心地給對方送過去。
他們家的公司是真的大,幾十層樓,李知之站在富麗堂皇的門前擡頭都忘不到頂。也就只有那時,他才生出一種原來身邊的好友是富二代的實感。
明明一直以來都像個賢妻良母似的跟在自己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李知之:我毛病這麽多沒問題嗎??這還怎麽讓我出去撩妹??
阿望:(嚴肅)不許撩妹
李知之:不撩妹撩誰,撩你嗎?
阿望:(嚴肅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