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誰也沒有說話,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李知之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伫立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握着手機等待一個答案。

半晌,阿望在電話那頭對他說道:“你在哪裏,我來找你。”

所以……是選擇了逃避嗎?對于他話裏的避重就輕,李知之莫名感到有些生氣。但出于對阿望的了解,他又有些疑惑于對方的想法,最終還是選擇老實地把自己所在的地點報了出來。

“等我。”電話那頭的人丢下這兩個字,便飛快地挂了電話。

等待的時間并不算難熬,只需要找個人不多的地方站着發呆就好。從十歲到二十五歲,李知之開始回想他與阿望相識相知的這十五年,偶爾還會因為想起一些趣事而不自覺地挂上笑容。

只是他怎麽都沒有想到,本該成為終生摯友的人竟然會——

“李知之!”

思緒突然被從遠處傳來的叫聲所打斷了。李知之循聲望去,便看到一個身影正急匆匆地朝着自己奔跑過來。在自己的記憶裏,他從來都是從容不迫、泰山崩于前也面色不改的沉穩形象,卻一次又一次地因為自己而破功,就像此時此刻,李知之根本想象不出那個奔跑得額上都是汗水,滿眼急切的人就是他認識的阿望。

他站在原地不動,直到阿望跑到他面前,弓着腰氣喘籲籲,還擡起頭來執着地盯着他,明明喘得不得了,卻仍然要固執地叫着他的名字。“李、知之……”

李知之輕輕嗯了一聲,看着他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看着他慢慢挺直脊背找回平日裏的穩重,看着他再進一步走向自己。

兩雙一模一樣的黑色瞳孔倒映着彼此,再也找不出另一個人。

“你笨蛋嗎?我又不會跑掉,為什麽非要跑過來?”李知之的聲音放得又輕又軟,仿佛是午夜時分,他倆分享同一個枕頭時的悄悄耳語。

“因為我連一秒都等不下去了。”阿望大聲回答。他語氣裏的急切,眼神中的堅決,以及藏在平淡神情之下的緊張不安,完完全全地被傳遞了過來。“我等了很久,心情一直很矛盾。既希望你發現,又不希望你發現……可是當這一天終于來到的時候,我卻再也等不下去了。接下來的話,我想當面對你說。”

他好認真啊。李知之在心中輕嘆。就連額頭上的一滴汗水滑落,他也像是毫無察覺似的,墨色的瞳仁之中只盛滿了自己。

“我……”阿望臉頰迅速地漲紅了,也不知道是心急,還是因為接下來的話對他而言過于大膽。“我喜歡知之,很久,很久了。”

這句話一出口,接下來的話就變得容易許多。他深呼吸一口氣,“從遇到你的那天起,我就想要照顧你。不是因為你的經歷,不是因為你的過去,而是因為你是你。我們認識十五年了,這十五年裏,我一直希望知之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希望知之被細心、妥帖的照顧,希望知之不要生病,健健康康地直到老去。就算知之偶爾對我任性也沒關系,因為我可以照顧你。可是我突然有一天發現,我變得貪心了。我不希望除了我之外的人憐惜你,我不希望除了我之外的人照顧你,我甚至厭惡那些靠近你的人——我才明白,離不開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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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看起來我是比較冷靜的那個人,可是我知道,最冷靜,最能狠下心的,是你。”

他擡起頭來,又一滴晶瑩的汗水滑落,順着臉頰流下。李知之一時恍惚,誤以為那是阿望流下的淚水,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将它抹掉了。

阿望一把握住他冰涼的手,緊緊地,仿佛這輩子都不願放他離開。

李知之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恰好是他帶了手表的那一只。李知之輕聲道:“你喜歡我,即使我已經死了嗎?”

“喜歡你這件事,本就和死亡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

怎麽會沒有關系?

死亡是一把能夠将一切關系瞬間撕碎的利刃,既鋒利,又無情。記憶中曾出現的那個溫馨家庭,在經歷了死亡之後頃刻破碎,時至今日若是沒有照片,他甚至回想不起他的雙親長什麽樣子。而曾經能夠肆無忌憚地躺在懷裏撒嬌耍賴的那些人,在他們死去之後,便也只剩下了忌日上奉一柱香的關系,僅此而已。

李知之試着把手抽回,卻發現對方的力道大得不容他退縮。

他擡頭便撞進一雙固執的眼裏。阿望輕聲道:“知之不相信,對嗎?可即使你不相信,我卻也想要證明給你看。”

他用力一拉,将李知之整個人都摟進懷中。他的胸膛并不算得上多麽寬厚,卻是李知之在這個世界上最能依賴的地方。

“即使是死亡,也別想把你從我面前帶走。”

兩人回到家中時已經接近十點了。回來的路上他們都沒怎麽說話,氣氛再一次地,陷入了微妙的古怪之中。

阿望是個固執的人,李知之的固執卻也不比他少。而在話已經說開的情況之下,誰能犟得過誰,那就要比誰是率先心軟投降的那個了。

李知之心情很複雜,不僅僅在于阿望對他的感情上,更在于阿望并不介意他此時是個死人的這件事上。

——正常人見到死人的反應會是這樣的嗎?難道不應該是像郭東那樣,既懼怕又厭惡的嗎?

回想起自己自殺的那一天,除了嚎啕大哭傷心絕望,他竟然沒在阿望身上看出一點對自己的厭惡抗拒來。更別提在他逐漸發現自己與活人的不同時,對方所表現出來的心疼與維護,怎麽看也都覺得很奇怪。

這一切,都是只因為阿望喜歡他嗎?

李知之搞不懂,所以他選擇暫時逃避。

可是喜歡一個人,會做到連對方的每件衣服都要買一件同樣的回來嗎?

想到這裏,李知之又覺得有些啼笑皆非。如果說他是個女孩子,肯定會被這種追求方式吓壞的。可是李知之在聽了他的一番傾訴之後,并不覺得這樣的阿望令人畏懼,反而覺得他真可憐。

阿望真可憐,竟然會喜歡一個又消極、又抑郁、成天散播負能量、還很任性的,死人。重點是死人。

“我說……你接下來要把那堆衣服怎麽辦?”

李知之不習慣冷戰,默默觀察了一會兒阿望,發現對方在告白之後和平時沒有任何差別,他忽然又放下心來,将兩人的相處模式自動恢複到之前,完全沒意識到阿望的身份已經轉換成了追求者,遲鈍得可以。

反正都被他發現了,那就不要再藏着掖着,打開天窗說亮話。

“穿。”阿望言簡意赅。“你穿什麽我穿什麽。”

“你還真要和我穿情侶裝?!”李知之被他吓了一跳,“別了吧朋友,還是收起來吧。”他暗自嘀咕,反正這人也是穿正裝的多,真要他像自己一樣穿休閑服,那畫風可還得了?

然而李知之第二天起床就發現自己是太天真了。來敲他房門的人上身T恤下.身牛仔褲,配上那張冷淡的臉簡直違和不說,這身打扮穿去上班難道不會吓到前臺小姐?

“有事打我電話。”阿望十分淡定地說完這句話,帶上他的公文包就要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忽然又轉身回來,定定地看着依舊目瞪口呆的李知之。

“對了,介于現在我開始追求你了,每天一個吻以示誠意。”他牽起李知之的手,輕輕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個吻,整個過程姿勢優雅動作标準,宛如一位大家族出身的紳士——他本來也是,随即便轉身離開。

李知之盯着那扇關上的門很久,才反應過來。

“靠!沒經過我同意就親我。”

親手也不行!

他默默地摸着手背上被親的地方,心裏忽然蕩起一陣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漣漪。有這本事,或許大學時的校草該換人了。

昨天一整天過得太混亂,李知之不得不坐下來總結一下自己目前得到的消息。他總感覺自己遺漏了什麽東西,尤其是在聽過郭東的自述之後。

郭東聲稱自己看到葉一舟在客廳裏割腕自殺,身下的地毯都是血跡。然而李知之在去現場時并沒有發現地上有地毯,而且郭東也沒說清楚地毯是什麽時候不見的——或者他根本沒看到地毯不見。

而另一方面,他見證了兩次葉一舟的割腕,一次是下載的錄播視頻,一次則是他趕上了對方在網上直播的那一次。可是這兩次都與郭東所看到的那次對不上。直播那一次就別提了,從時間上來說就不可能,而錄播視頻的那次沒辦法确定,得找到那次直播的時間才好定奪。

這倒好辦。自從上一次有人開始扒皮這個所謂的自殺直播之後,李知之相信網上這類的讨論應該會不少,待會到圍脖上去搜搜就好了。

而目前剩下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找到葉一舟的前室友丁響。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采訪一下二位演完虐心愛情片的感想。

李知之:感想就是他媽的這個人比我還會撩妹,不服。

阿望:知之說錯了,我不會撩妹。

李知之:你這還不叫撩妹?!

阿望:之前就說過了,我不撩妹,只撩你。(親手)

李知之:你有本事親手,你有本事親嘴啊!唔——你還真親!

阿望:誰讓知之盛情邀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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