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
“司鳳姑娘,且慢。”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她停下了腳步。回首望去,那人的臉上多了一絲堅定。
正在此時,一旁的婢女卻站出擋在了她的面前,以示“護佑”。
瞧見此情景,那人有些無奈,又道:“青禾,我有幾句話,想同你家小姐講,你可否行個方便?”
青禾沒好氣的反駁道:“有什麽好說的。昨日,老爺問話,你果斷棄我家小姐不顧,自行離去,可有想到今日的結果。”
“昨夜,我輾轉難眠,考慮了整整一宿。我知道,是我一時糊塗。司鳳,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他似是在央求道。
正逢夕陽西下之際,夏時的餘光肆意灑在幹淨的巷道,拉長了前方屋舍的影子。她看了看身後,剛巧空無一人,老者歸家,孩童乏累,該是回家歇息的時刻。
“陳公子,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不然,爹爹又該埋怨了。”她輕輕道。
“陳公子……嗎?”他愣住了。往常,司鳳對他都是直呼其名。初見時,司鳳說過,直呼名諱也并非不禮貌,對于好友之間或許還能更加親近幾分。
“司鳳,你真的想好了嗎?”他再次追問道。然而,在他心底深處,已經失了幾分底氣。
“昨日,陳公子登門拜訪司府之時,已經說得在明白不過。我聽得也是一清二楚。”她面色暗淡,緩緩道來,“陳家公子将來是一舉高中,加官封爵之人,司鳳福薄,出自小小商賈,實在是無法與之相配。”
“令尊大人,曾在私下找過我,他老人家覺得我們陳家世世代代都只不過是教書先生,成不了大氣候。聽了這些話,我一時情急,才會在司府說出糊塗話語,這又怎麽能全部都當真呢。”他着急地辯解道,“司鳳,我要怎麽樣做,你才肯相信我。”
“我爹去找過你?”她突然問道。
“是啊。”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以為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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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也沒告訴我。”司鳳一時有些慌亂,她又道,“我爹……他都對你說了些什麽?”
他搖搖頭,道:“這些都不重要。我已經考慮清楚了,将來不論我陳霂是否飛黃騰達,都認定司鳳你一人為正室妻子,并且絕對不會納入三妻四妾。”
“噗。”聞言,司鳳笑了笑,道,“倘若家道中落,你又當如何?”
“如若家道中落,我陳霂就是上街乞讨,也不會虧待了夫人一珠一釵,一米一茶。”
“此話當真?”
“絕無半句虛言,如有違此誓言,我就不得好死。”陳霂發誓道。
“好了,我知道了。但是……”司鳳吞吞吐吐道,似是有難言之隐。
“怎麽啦?”他追問道。
“青禾,你去遠處等我。”司鳳支開了身邊的婢女。待旁人離去後,她才開口道,“今年初,我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商號要改變以往的路線,不再出使邊域。”
“哦?要去何處?”
“近年來,邊疆地域不斷有轉亂發生,商號出行的風險也越來越大,且不說收獲匮乏,若是碰上敵國軍隊,怕是性命都保不住。”司鳳道。
陳霂點點頭,道:“是啊。如今,世道混亂,帝君昏庸無道,朝堂也是一片渾濁。這也是家父不許我前去參加科舉考試的緣由。”
“不去也好。官場争鬥,明槍雖易躲,暗箭卻難防。不過,我爹說,若是在京城能盤下一門生意,也算是美事一樁。”
“令尊大人,決意要去京城?”陳霂大驚道。
“嗯。我爹已經定好了日子,三日後便啓程。”
“這麽快?”
“只怕,這一別,我們今後難以相見。”
“司鳳,你也要去京城嗎?”
“我爹說,如若發展順利,司家商號會将重心轉移至京城,到時候,我們舉家搬遷。”司鳳解釋道,“我想着,既然以後都要離開武陽,早些日子去京城,還能熟悉熟悉那邊的風土人情。”
“司鳳,不去不行嗎?”他道。
她沉默了。
“如果你非要去的話,我不會攔着你。”他又道,“也不知道,此番前往京城的商號是否介意多一人的口糧?”
她驚訝地看着他。
“司鳳,我不能離開你。”
“我也一樣。可是,陳霂,昨日你說的那些話,已經讓我死心了。我已經答應爹爹,一同出發去京城。”
“無妨,帶上我。”陳霂堅持道。
“陳……”司鳳欲要說話,但又不知該說什麽。
“好嗎?”他提醒問道。
“可是,陳家爹爹會同意嗎?”
“家父寬宏大量,一向尊重我的選擇。”
“我去問問爹爹吧。京城之行,并非你我二人想的那麽簡單。”
“沒關系,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在你身邊。”陳霂摸着她的腦袋,語重心長地道。
三日後。
臨行前,司鳳喜笑顏開的看着陳霂,然而,司家老爺卻是一臉怒意。
司家老爺原本就不大喜歡陳霂,更加反對他與女兒刻意走近,他以為,陳霂不過是想借女兒的手,奪走司家苦心經營百年的商號。然而,女兒司鳳卻跟鬼迷了心竅一般,認定了一個人之後,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她的想法。
“見過司家伯父。”陳霂雙手作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司家老爺狠狠一甩衣袖,頗為不屑道:“哼。窮酸秀才,此去京城路途遙遠,我看你能撐過幾日。到時候,司家商號可挪不出半個人送你回武陽。”
“多謝伯父關心。陳霂年輕健壯,定能跟随伯父打出一片新天地。”
“不知天高地厚的陳家小兒,大言不慚。”司家老爺冷哼一聲道,“若不是小鳳跟我苦苦相求,我看吶,你們陳家世世代代都只能是個窮酸秀才樣兒。”
“爹——”司鳳剛剛收拾好行囊,匆匆忙忙趕來至此。
陳霂尴尬的笑了笑,全然沒有在意司家老爺剛剛說的話,一臉欣喜地看着司鳳。
她蹦蹦跳跳跑來,沖着自家父親甜甜一笑,道了聲“安好”,便拉着陳霂騎上了商號的馬匹。
“陳霂,你想好了嗎?真的要跟我去京城?”司鳳再次問道。
陳霂抓緊了馬兒的缰繩,順勢抱緊了懷中的她,輕輕一笑,道:“為了你,我什麽都能做。”
“你可不許後悔。”
“絕不後悔!”
聽到這番話,司鳳笑了笑,并輕聲道:“京城一行,倘若進展順利,你也算為我們家的商號做了不少事,想必到時候,爹爹就不會對你有那麽大意見了。”
陳霂微微點頭,靠近了她的耳邊,回應道:“我會努力,早日讓伯父認可我。這樣,我便能順利的去司府提親。”
炎炎夏時的清晨,依舊十分炙熱。司鳳并不覺得二人同騎一馬會擁擠。
陳霂始終緊緊地抓着缰繩,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心上人會從懷中滑落出去。
然而,在某一日,栽倒馬下的不是被他緊緊抱在懷裏的司鳳,而是他陳霂自己。連續幾日,頂着烈日當空的疾行,身板單薄的他終是扛不住舟車勞頓的乏累,倒了下來。
商號衆人常年在外奔走,無論是寒霜酷暑,亦或是狂風暴雨,他們都早已習慣。陳霂久居學堂,風吹不着,日曬不着,如同溫室的花兒一般,經不住這般周折。
陳霂雙眼緊閉倒在地上,司鳳吓壞了,着急地抱着他。
商號中,有人栽下馬背,司家老爺趕緊走上前來,看到傷者之人正是陳霂,幹脆一番無情的嘲諷道:“我早就說過,讀書之人不經風霜,又怎麽能吃得下商號裏的這種苦。”
“爹,你還說呢,快救救他。”司鳳面帶梨花淚,十分擔憂道。
司家老爺哼了一聲,從袖中口袋掏出一瓶藥,随意丢在陳霂的身上,道:“看樣子,他應該是中暑了。他的體質太差,若要執意與我們繼續前行,恐怕還沒到京城,人就先沒了。”
“爹,莫要再說風涼話了。”
“有你這麽說爹的嗎?”司家老爺大怒道,“這是明擺的事實,司家商號不是誰都能來的。這一路上,也沒讓他幹過重活兒,就已經累倒了。這要是再繼續走下去,一命嗚呼也是遲早的事兒。”
司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願再與他争執。
司家老爺又道:“既然已經這樣了,待會兒我們就在前邊的驿站歇息吧。不過,只能停留一日。明日,他的去留完全看自己的造化了。”
司鳳沒有了理會司家老爺說的話,伸出手摸了摸陳霂的額頭,滾燙得猶如剛剛燒熱了的水壺一般。她費力的将他扶到馬背上。
這次,換做她來守護。
商號一行人走出不久後,便看到一座驿站。司家老爺命中人在此稍作歇息。
衆人攙扶着将陳霂送到客房。司鳳找店家要了一壺熱水,将爹爹給過的藥,兌水喂他喝了一碗。
一整夜,她都寸步不離的守在陳霂的身邊。他喊口渴,司鳳便去親自倒茶水;他喊着熱,司鳳便輕輕煽動手掌,為他驅散炎熱;他喊好冷,司鳳又為他跑去司家老爺房間,搶了一床被子過來,
她緊緊抱着他,陪着他。
直到天明之前,司鳳額頭輕輕一歪,趴在床邊,眯着了。
這一幕,司家老爺全部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從小到大,司鳳都是他的掌上明珠,莫說是片刻不休的照顧他人,小的時候,只要是她打個噴嚏,司老爺都會擔憂許久。
如今,女兒長大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司家老爺卻總覺得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