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

石路的方向開去。路燈變多了,路上的人和車也多了,樹和車、和人的倒影混在了一起,地上到處都是黑乎乎的四不像怪物。

潔潔把紙袋放到了狄秋腿上。

“送給你。”她說。

“我生日早着呢。”狄秋說,“不是買給你自己用的嗎?”

“突然不想要了。”潔潔笑笑,她靠在了狄秋肩頭。

狄秋沒動,不響,稍稍轉過頭望着車窗外。地上的怪物行蹤飄忽,有的追蹤着他們的車,有的追蹤着別的車,有的漫無目的,憑空出現,兀自消失。

潔潔來握狄秋的手,過了個路口,狄秋拍了拍潔潔的手背。

潔潔和他說話,聲音就在他耳邊,很幹脆,很輕。

“你說,被人愛是很難的一件事嗎?”

不等狄秋回答,她便說:“你應該沒這種煩惱。”

狄秋看她,潔潔松開了他的手,和他分開了。

“誰愛上你,一定很辛苦。”

狄秋一笑,聞着自己的手說:“我不苦啊,不然你聞聞?”

潔潔笑了,輕輕的,接着她便沉默了,一歇,她說:“人……要怎麽去愛呢……”

她望着外面的世界,依偎在車門上,睡着了。

到了廣濟門口,狄秋怎麽喊也喊不醒她。他沒轍,只好打電話把晏寧叫了出來。晏寧趕到,兩人架着潔潔下了車,狄秋把潔潔買的圍巾也遞給了晏寧:“她買的。”

晏寧接過袋子,問他:“你們怎麽碰到的?”

狄秋原原本本地說了。晏寧又問:“你原本要過來找我啊?”

“對啊。”狄秋說,他看看昏沉沉,閉着眼睛的潔潔,“她還住院啊?”

“對啊,702,老房間。”晏寧說。

狄秋問:“照顧她的也是劉阿姨嗎?”

“是啊。”

狄秋不響了,和晏寧把潔潔扶進了門衛室,他轉身要走,晏寧追了出來,問他:“你找我有事嗎?”

狄秋站住了,低下頭,又擡起頭,看着晏寧:“你晚飯吃了什麽?”

“今天有病人嗎?都是些什麽樣的人啊?”

“晏寧,說說你的事吧。”

晏寧給自己放了兩天的假,禮拜四一下班,帶着狄秋開車直奔溫泉會館。接待他們的還是範先生,範先生這個周末也來會館修養,還給他們安排了間豪華套房,遠離會館主樓,座落在一方日式庭院裏。這小院裏總共四間套房,每間都附帶獨立的露天溫泉池子。

範先生就住在他們隔壁。

晏寧和狄秋到了房間,放下行李,時間已經不早了,彎鈎似的一輪月亮挂在樹梢搖搖晃晃,房間外的露天小院裏咔一聲響,狄秋一驚,倒抽了口氣,看了晏寧一眼。

晏寧把換洗衣服拿了出來,挂進衣櫥,不免笑話狄秋:“你這個風水大師膽子也太小了吧?”

狄秋走過榻榻米,站在了回廊上往院裏張望。小院用竹栅欄高高圍起,鋪着鵝卵石,放着石塔,種有楓樹,梅樹,這個季節裏梅樹瑟縮,枝頭只孤伶伶地挂着幾片葉子,楓樹倒紅得喜人,片片疊疊往高出砌去。露天溫泉池就在這群楓環繞之中。池邊上另有個景觀池,方才響的正是這景觀池邊的竹驚鹿,這時那驚鹿又敲了聲。狄秋說:“看風水和膽子大小沒關系吧?”他回頭問晏寧:“你說有中式溫泉嗎?”

晏寧已經仰面躺倒在了榻榻米上,手腳大張,呈大字型,不動了。他懶洋洋地回道:“有啊,昏堂嘛。”(澡堂。)

狄秋哈哈笑,走回進去,找到電視遙控器,把電視開了。

晏寧問他:“你不泡一泡啊?”

狄秋把外套脫了,來回看:“你說在那裏能看到電視嗎?”

“電視兒童!”

“誰不愛看電視啊?”

晏寧低低地笑,狄秋把襪子也甩開了,他踩在被褥上,左右腳輪換着轉動腳踝。晏寧摸到了他的腳。他問狄秋:“兩個被窩,你睡哪個啊?”

狄秋不響,腳上一癢,他低頭看去,晏寧的手伸進了他的褲腿裏。他人還閉着眼睛躺着,臉上面無表情。

狄秋看看他,把電視機的音量調高了。

晏寧的手撫過他的小腿,時不時撓一撓,抓一抓,花樣百出,時而輕,時而重。狄秋看他,他嘆了聲,翻個身,側躺着,把狄秋的雙腳攬進了他另一只手圍成的一個小圈子裏。狄秋蜷了蜷腳趾,深深吸了口氣,晏寧這時卻打了個滾從地上起來,打着哈欠往外走。狄秋忙喊住他:“你幹嗎啊?”

“泡溫泉啊。”晏寧回頭看他,一臉莫名,“你不泡啊?”

他朝狄秋笑,笑容狡黠。狄秋說:“不泡,我要打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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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寧被口水嗆到,咳嗽着看狄秋。狄秋說到做到,脫了褲子,靠着枕頭坐下,拉開褲子拉鏈,就把手伸進了內褲裏。晏寧還在咳,一臉的哭笑不得,狄秋沖他做了個怪相,抓到自己先前脫下的外套,摸出香煙和打火機,點了根煙,咬着煙脫了褲子,光着屁股坐在被子上,張開了腿,握住了自己的陰`莖。它還有些綿軟,但已經有勃發的趨勢了,它好像就等着誰的手來撫慰撫慰它,狄秋一抓住它,它就昂首挺胸,挺直了身體了。

狄秋吃香煙,上下揉搓着這躍躍欲試的性`器。

他感覺他在他手裏脹大,堅`挺,頂端源源流出一些黏手的混液,他的手指被弄濕了,一些水聲在房間裏冒了頭。啪嗒啪嗒地,好像有人在踩水塘,頻率不高,步伐很大。狄秋低吟了聲,刮了刮龜`頭,屈起了膝蓋,敞開了腿,他一只手撐着床單,叼着煙,在煙霧中擡起了頭。

晏寧伸長手,把他嘴裏的煙拿走了,放到了一張矮桌上的煙灰缸裏。他拉過張椅子坐到了狄秋面前。狄秋半擡起眼睛看他,晏寧也看着他。他舔了舔嘴角,踩住了狄秋的大腿根。

狄秋的腿不由分得更開,他往手裏吐了點唾沫,塗在莖身上。晏寧看着他,腳跟蹍過他的陰囊,踩在他那濕滑的陰`莖上輕輕蹍動。狄秋輕哼着仰起了脖子,身體舒展得更開,他眯起了眼睛打量晏寧。

房間裏的燈全開着,光線卻發黃,發黯,很不明亮。晏寧的影子投在他身後的牆上,形狀古怪,好像一個站着的人。

狄秋一下收緊了手,輕輕說:“牆上好像……”

“什麽?”晏寧回頭看。

“好像多了一個人在看着我們……怪怪的。“狄秋說。他把腿合上了,躺下了,朝晏寧動了動手指。晏寧把煙重新拿給他。狄秋吃了口煙,晏寧把褲子脫了,他坐在椅子上,和狄秋面對着面。他也握住了自己的陰`莖。他在狄秋面前手`淫。

狄秋稍撐起身子看他,晏寧也凝視着他,對望中,兩人的手都在撫慰自己,兩人都勃`起了,狄秋的胳膊垮了下來,他躺回去,閉着眼睛手`淫。

踩水塘的聲音越來越響,不知為何,戛然而止,狄秋睜開了眼睛,晏寧近在他眼前,他一把摟住了他,來和他接吻。

狄秋的眼睛一斜,那牆上的影子沒動,沒有變化,還是像一個站着的人。

狄秋說:“好像有人在偷看……”

“哈哈哈,怎麽可能?你微信朋友圈刷多了吧?”晏寧說,他親着狄秋,悄聲問:“你怕別人偷看?”

他摸到了狄秋的股間,手指往他的後`穴探去。狄秋一顫,晏寧說得更悄悄了:“還是想到被人看,你會興奮?”

狄秋伸手摸到牆上的開關,他把燈都關了,眼前驟然全黑,但一歇後,他就适應了,又能看到晏寧了。清冷的夜色刻繪出他的輪廓,他的雙眼炯炯有神。

院裏吹來涼飕飕的風,晏寧卷起被子,裹住了他和狄秋,抱緊他就插了進去。狄秋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盤着他的腰在被褥上前後磨蹭,晏寧抱起他,兩人兜着被子做`愛,一下就滿身是汗了,狄秋探出個腦袋透氣,晏寧又把他按進去,抓着他的頭發把他按回了地上插。他插得又猛又快,狄秋受不了,喊了聲,晏寧小聲提醒他:”你不怕有人偷聽?“

狄秋一個激靈,晏寧忽而把被子掀開了,拔了出來,拉着狄秋站起來,把他壓在了牆上拉開他的腿再次挺進去,狄秋不得不壓低了腰,擡起屁股配合。晏寧說:“好像真的更興奮了。”

“比剛才還濕。”

晏寧拍了下狄秋的屁股,聲音特別大,狄秋忙去拽他的手,晏寧輕聲笑,他貼近了狄秋,摸到他的陰`莖,握在手裏。狄秋的前面早就硬邦邦的了,瀕臨射`精的邊緣,晏寧一揉搓,他就射了出來。狄秋一時腿軟,整個人向下摔去,晏寧撈住他,兩人都跪在了地上,晏寧把狄秋的精`液抹回他的陰`莖上,抓着,繼續揉搓。他的手指靈活,他還吻狄秋的頭發,舔他的耳朵,輕輕啃咬他的脖子,每一次觸碰都讓狄秋難以招架,他忍不住戰栗,忍不住打顫,忍不住敞開身體索求更多。他臉上出了汗,陰`莖黏糊糊的,屁股也黏糊糊的,晏寧射了一次後,把他翻過來,揉着他的大腿親他,狄秋坐起來些,晏寧順勢把他的陰`莖含進了嘴裏。

狄秋一下就勃`起了,沒幾下他就想射,晏寧的嘴巴太溫暖了,他的舌頭靈巧,柔軟,狄秋仰着脖子,他眼前一片空白,腦袋裏也一片空白。

他射在了晏寧嘴裏,晏寧來親他,狄秋張開嘴,他吃到一些味道古怪的東西,他沒管,他只是張着嘴。他喜歡吻,享受擁抱,沉浸在情`欲裏,聽憑欲`望的擺布,他覺得舒服,暢快,別無他想。

這晚,他和晏寧都沒去泡溫泉,天快亮時,兩人才睡下。狄秋一會兒就醒了,他起來後盯着對面的牆壁看了看,趴在上面聽了聽。他溜出了門,去了範先生住的隔壁房間。

隔壁也是間套房,只是更大些,有客廳,有廚房,除了卧室,還有個小禪堂,狄秋估摸着,和他們的房間一牆之隔的就是這間禪房了。

房間裏沒有人,禪堂更是靜谧,狄秋走到那禪堂看了一圈,禪堂裏請了尊佛陀的金像,邊上放了個綠花瓶,花瓶裏插着鮮花,佛像前頭有個金黃的蒲團,一串長念珠,盤了幾盤,挂在個木頭架子上。禪堂裏還有個放經卷的書架和一張擺着筆墨紙硯的書桌。桌上攤着本佛經,還壓着兩張宣紙,似乎有人在抄經,狄秋走過去,才看到兩個字:佛說……

門開了。

狄秋往外一瞅,進來的是段老板,今天他作休閑打扮,人看上去年輕了些,頭發倒還是打理的一絲不茍。他進來後,先拿電熱水壺煮水,在茶幾上擺開一套功夫茶的茶具。接着他走進了禪堂。

段老板徑直走向那佛陀金像,拿起金像邊的花瓶去了廚房換水。

花瓶後的牆上,一個洞眼露了出來。

狄秋湊到那洞眼前看進去。他看到了晏寧在榻榻米上睡熟。

狄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猛一擡頭,金光熠熠的佛陀單手結印,目光慈愛,笑容謙和。

狄秋跑進院子,翻過竹籬笆回到了他和晏寧住的那間套房的院子,連滾帶爬進了屋,左看右看,想了半天,靠在了晏寧邊上閉上了眼睛。

晏寧這一活(覺)直睡到天黑,狄秋卻只是閉目躺了一天,天一黑,他就跳起來,把椅子搬到牆邊,人坐在椅子上,看着晏寧說:“我發現我有點溫泉過敏。”

晏寧才睡醒,困思懵懂地打量狄秋:“啊?哪裏?我看看……”

”欸,別別別。“狄秋抱緊了胳膊,“會傳染的,我估計上一個來泡的人有香港腳,皮炎,濕疹!”

晏寧揉開眼睛:“說吧,你這次又想幹嗎?”

“我們回去吧。”

晏寧說:“你見鬼了?“他琢磨着:“這個劇情有點眼熟,日式溫泉旅館遇鬼……”

狄秋壓低了聲音,說:“你說會不會真的有人偷看我們?”

晏寧站起身,說:“那估計這盤帶子能賣個好價錢。”

“我認真的。”

“我也認真的啊。”

“我說真的。”

“真的啊。”晏寧看狄秋,嘆息了聲,“怎麽樣你才會相信我相信你?”

狄秋啞然,想說話,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他的肚子叫了起來。

晏寧笑笑,往浴室走,說:“叫客房服務吧?”

狄秋大聲問:“真的不回去啊?”

晏寧進了浴室了,大聲回:“開回去要好久,不然我們換個房間?”

狄秋不響了,拿起客房服務的菜單本看了起來。晏寧灌完嘴,揩完面,走出來問狄秋:“還是你開車?”

“我不會啊。”狄秋說。

晏寧坐到他邊上,說:“我難得休假,就讓我休息休息吧狄老板。”

狄秋撓了撓鼻子,低下頭,翻過一頁菜單,輕聲說:“對不起……”

晏寧笑了:“你道什麽歉啊?”

狄秋說:“我不會開車……”

“我有個朋友的爸爸,駕校裏面教開車的,随時都能插班,你啊有興趣?”

狄秋道:“駕校有夜校嗎?”

晏寧大笑,拍了拍狄秋,靠過去要親他,狄秋躲開了,忽而問他:“範先生一個人來這裏度假啊?”

“老人家想得穿(想得開)。”

“他家人……”

“一個人不也蠻好嘛。”晏寧說,看着菜單,“點菜呢還是叫個面叫個飯?”

狄秋還問:“他結婚了吧?有小孩吧?”

晏寧擡眼看他:”你怎麽突然對他這麽感興趣?”

狄秋嘿嘿笑,話鋒一轉:“你上次說你好幾個月沒回家了,不然明天去看看你爸媽吧?”

晏寧皺起了眉頭,苦笑着說:“你還是別了解我,別知道我太多事了。”

狄秋道:“兩個人在一起……這是應該的吧?”

“你整天在家看婚戀電視劇學的吧?”晏寧唉聲嘆氣,“也不學點好的。”

他一笑:“婚姻靠理解,靠了解,愛情又不是。”

他沒說下去了,狄秋也不響了,他們一起翻完了菜單,又一人看了一遍,最後狄秋要了碗大馄饨,晏寧吃牛肉面。

他們邊吃邊看電視,吃完,繼續坐着看,後來躺着,靠在一起看。沒人換臺,一出德語電影從吃飯看到晏寧睡着,電影快結束時他醒了,握了握狄秋的手。狄秋還聚精會神地盯着電視,電影終于片尾,電影名字跳了出來。

《四季商人》。

“睡吧。”晏寧拍了拍狄秋,說。

他關了燈,睡下了。

狄秋在黑暗中坐了歇,拿了房卡出去了。

他也沒什麽地方可去,繞來繞去,來到了會館的主樓。夜深了,大廳裏的燈關了半數,顯得有些幽暗,一些沙發座後的落地窗外,許多纏在樹上發紫光,發綠光的裝飾燈泡還亮着。外頭比裏面亮。

狄秋在沙發一角坐下,側着身子,托着下巴漫無目的地亂張着。隐隐約約地,他好像看到了片小土丘,他站起來,踮起腳尖,一頭張望着,一頭往外走。

會館外擺着張長凳,狄秋站到了凳子上,還往土丘的方向翹首望着。

“你在看什麽?”

一把聲音問,狄秋忙不疊從椅子上跳下來,轉頭找說話的人,看到那人,他笑呵呵地打招呼:“是段老板啊。”

段小乙穿的是白天那身衣服,雖然很晚了,他人倒還很精神,雙目明亮,看不出一絲倦怠或疲憊。他看着狄秋,神色溫和。狄秋沒來由一陣尴尬,拉長衣袖低頭揩凳子,說:“踩凳子不算破壞公物吧?”

段小乙笑了,坐在了凳子上。狄秋坐在另一頭,雙手插在口袋裏,清清嗓子,問說:“您這麽晚還沒睡……失眠啊?”

“你失眠?”

狄秋笑了聲:“我晚上一直睡不着。”

“哦,夜行動物,注意身體。”

狄秋笑笑:“您也是啊?”

段小乙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右手掠了掠褲子,說:“我要去浦東,已經睡過,起來了,等車來接我。”

“去表演?”

“嗯。”

“哦。”

頓了歇,狄秋又問:“去哪裏表演啊?”

“去香港。”

“哦。”

一歇,狄秋說:“那蠻遠的。”

段小乙沒應聲了,狄秋打了個哈欠,拍拍嘴巴,發出了嗚撸嗚撸的聲響。段小乙笑了,狄秋一看他,笑笑,問:“範先生經常來這裏住啊?”

聽到這一問,段小乙難掩詫異:“他是這裏的老板啊,你不知道嗎?”

“啊?啊……”狄秋眉心一跳,低頭咳嗽,“怪不得給我們安排這麽高級的套房!”

“房間還滿意嗎?”

“滿意滿意,就是……”

“嗯?”

“就是好像隐私性不是很強。”狄秋半垂着眼睛,盯着地上說。

“你說露天溫泉?”段小乙聲音裏帶着笑意,“有人偷看你嗎?不會吧?這個禮拜,四間房間只有你們那間和範先生那間有人住的。”

狄秋踢了踢地,說:“範先生沒帶家人一起過來啊……”

段小乙不響,狄秋偷偷瞥了他一眼,段小乙正望着遠處,雙手都搭在了腿上,他的嘴角微微翹着,好像無時無刻都帶着這抹淡淡的笑意。

一輛小轎車由遠及近開了過來。

“我的車到了。”段小乙說。

他話音才落,晏寧從會館裏出來了,看到狄秋就招手:“你跑這兒來了!”

他又一看段小乙:“段老板好!這只貓頭鷹沒打擾到您吧?”

轎車停在了會館門口,副駕駛座上的車窗緩緩放下,一個年輕的女人紅着眼睛沒精打采地看看狄秋,又看看段小乙,問道:“倷朋友啊?一道去啊?”(你朋友啊?一起去嗎?)

段小乙擺擺手,上了車,放下車窗,和狄秋還有晏寧揮了揮手,微笑着道別:“再會啊。”

晏寧也揮手,狄秋點點頭,沒出聲。車開走了,晏寧拽着狄秋進了會館,大呼小叫:“貓頭鷹啊!我做夢夢到你跑了,吓醒了!”

經過了前臺,他攬過狄秋,耳語:“你要和段小乙跑了啊?”

狄秋好笑地推着晏寧往前走,邊走邊說:“夢都是反的!”

“那你是不是會和圖春跑了?”

“你都沒見過圖春!”

兩人同時笑出聲音。回到房間裏,他們重新一塊兒躺下,晏寧抱着狄秋,小聲地和他說話。

他問他:“圖春高麽?”

“蠻高的。”

“比我還高?”

“高中的時候……就比你高一點了。”

晏寧大驚失色:“你記錯了吧?”

“不會的。”

晏寧搖頭晃腦,叽裏咕嚕地說:“他怎麽長的啊?我在蘇州算高的了啊,他家條件一定挺好吧,吃得不錯,還是他爸爸媽媽長得很高,遺傳基因作祟。”

“他爸爸媽媽都不高的。”狄秋吞了口口水,說,“他媽媽很會做飯。”

“你一定吃過。”晏寧說,伸手摸摸狄秋的嘴唇,“饞唾水(口水)都流出來了吧?”

狄秋爬起來,開了盞落地燈,起身拿了客房服務的菜單,又鑽回晏寧的被窩裏,腳貼着他的小腿,坐着看。

“饞蟲跑出來了。”狄秋說。

晏寧的手放在了狄秋的腿上,還在打聽圖春的事:“他現在在幹什麽?”

狄秋搖搖頭:“不知道。”

“他有很多空閑的時間嗎?”

“啊?什麽意思?”狄秋把落地燈拉過來些,捧着菜單湊在燈光最明亮的地方看。

晏寧接着問:“他喜歡聽故事嗎?”

“他喜歡看電影。”

“哦,文藝男青年。”晏寧說,“欸,那他該不會夢想去西藏吧?”

狄秋笑了,不響。晏寧支起條胳膊,也來看菜單,說:“那你該點廚師沙拉。”

狄秋看着他繼續笑,眼睛都眯縫了起來。晏寧道:“《重慶森林》看過嗎?”

狄秋不響,翻過一頁菜單,點了點頭。菜單這一頁都是中餐了。

“和圖春一起看的?”

狄秋哼起了歌,悠悠地,輕輕地。

California dreaming……

下一句歌詞怎麽唱,他不記得了,只想得起大概的調子。

晏寧問他:“他會相信世界上有鬼嗎?”

”誰?“狄秋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晏寧平躺了下來,頭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說:“圖春啊。”

狄秋聳聳肩,一攤手:“誰知道呢。”

“你困了嗎?”

“你困了吧?睡吧。”

“你不想問問阿翰的事嗎?”晏寧說。

狄秋合上了菜單,看着晏寧。好久他都沒出聲,晏寧也不響。驚鹿咔一聲敲下,狄秋抱住了膝蓋,煞是費解地說:“有人問我,難道就不想了解你多一些嗎,好像我需要了解你多一些,可是你今天又和我說,不是這樣的,愛不是這麽一回事,現在你又來問我要不要問問阿翰的事,我糊塗了,搞不懂了。”狄秋緊緊盯着晏寧,眉毛糾成了一團,“到底愛……這個詞能說嗎?為什麽有人說它不能說,只能讀呢?”

他問:“愛,是怎麽樣的一回事呢?”

晏寧側過臉看他:“你覺得呢?”

狄秋不假思索:“我就是搞不懂啊。”

晏寧道:“我喜歡和你在一起,你喜歡和我在一起嗎?”

“喜歡啊。”

“因為開心嗎?”

狄秋更費解了,話都說不出來了,煩惱地蹙着眉頭,晏寧撫了撫他的額頭,笑着說:“你怎麽像小孩子一樣?”

狄秋說:“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我們在一起一段時間,然後就分開,愛情就是這麽回事嗎?”

他歪着腦袋,臉朝着晏寧,問他:“我們要分開了嗎?”

“我們分開的時候到了嗎?”

晏寧看着他,說:“我們在一起是蠻開心的。”

狄秋點頭,晏寧又說:“找伴侶的時候這一點比較重要,找愛人的時候這一點不太重要,狄秋,你想找愛人還是想找伴侶?”

“有什麽區別嗎?”

“伴侶間的一切行為都能用邏輯解釋,愛人……”晏寧輕笑了笑,他抱住了狄秋,吻他的額頭,他像是在嘆息,“是啊,愛是怎麽一回事呢?”

狄秋的腦袋抵在晏寧胸口,他聽到晏寧的心跳聲,整齊,有力,有規律可循。他還聽到晏寧說,“沒關系的。”

“睡吧。”

晏寧把燈關了,他抱着狄秋睡覺,狄秋還是睡不着,任晏寧抱着。一晚過去,第二天一大早,他一個人回了蘇州。他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看準了好幾家花店,天一黑,他就一家一家找過去,把每一家店的每一支紅玫瑰都買了下來。這麽許多玫瑰,他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朵。他把它們抱回家,鋪在地板上,茶幾上,沙發上,放在冰箱裏,擺滿了陽臺。

他隔一段時間就去給它們灑水,他等待着,過了八點,過了九點,十點了,他給晏寧打去電話,問他:“我在家,你不回來嗎?“

晏寧笑着說:“你一聲不吭就不見了,我還以為你真的跑了。”他又說:“我在我爸媽家裏,很久沒回來了,來看看,晚上住這裏了。”

狄秋說:“你等等啊,你微信是這個號碼吧?我加一下你,我發東西給你看。”

“你知道我家wifi是哪個嗎?密碼知道嗎?”

狄秋一愣,晏寧說:“我短信你吧,微信號碼是這個手機號。”

晏寧挂了電話,一會兒就發來了短信,狄秋照着上面的指示連上了網,下好微信,一通鼓搗,拍了張家裏的照片發給了晏寧。

對方已讀。

晏寧回道:你還真買了?

對方正在輸入。

你不等我生日再送?

對方正在輸入。

屏幕上跳出來一只捧腹大笑的小兔子。

一時間,狄秋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握着手機,坐在了沙發上。他調出了系統自帶的表情符號,好多表情可以選,哭的,笑的,哭笑不得的,愛的,憎的,又愛又憎的。好像每一個都可以用,又好像每一個都派不上一點用場。

狄秋躺在了沙發上,他閉上眼睛,往邊上一滾,滾到了地上,他的臉頰一陣刺痛。他摸了摸,他被一支玫瑰花花枝上的刺劃傷了。

晚些時候,晏寧發來微信。

謝謝,你說得沒錯,收到花總歸還是蠻開心的。

狄秋把手機放在了一邊,他拿起一支玫瑰花放在身上,他摸到花瓣,小心地向下摸索,他摸到了一點尖尖的小刺。狄秋縮回了手,扯下一片花瓣放在嘴上,推進了嘴裏。玫瑰花有些苦,他嚼了嚼,吞下了,坐起來,掃視了圈,起身抱起一摞玫瑰花,扔進了垃圾桶裏。他把陽臺上的花,茶幾上的花,廚房裏的,玄關上的,全都收拾了,垃圾桶裏塞不下,就壘在牆腳。冰箱裏的玫瑰花已經沾上了很多其他味道,摸上去冰冰陰(冷),狄秋把它們也全清了出來。

他關上冰箱門,盯着磁鐵貼着的一張紙條看了看。

晏寧寫給他的,擡頭是:親愛的狄秋同志。

狄秋抽了抽氣,摸摸手腕,走到了門口。

他打開了這扇門。

他來到了一間卧房,房間不大,只有個五鬥櫥,一面書架,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都是早就過時的款式,顏色也舊舊的,五鬥櫥上罩了個編織布罩子,書桌上壓着塊玻璃,下面全是些泛黃的照片,多數都是單人的旅游照,也有些合照,裏面不變的主角都是一個長得像晏寧的孩子、少年、青年。

晏寧躺在那張一邊靠牆的單人床上。狄秋擠在他身邊,面對着他躺下了。窗簾透出了些青藍色。晏寧輕輕呼吸着,問說:“狄秋,你在嗎?”

他像在說夢話,含混不清。

他又說:“你是假的嗎?”

狄秋攥緊拳頭辯道:”我當然是真的!”

晏寧還是輕輕地說話:“如果我是圖春,你會努力讓我看見嗎?”

狄秋握住了雙手,不響,不再看他。

“圖春需要為生活奔波嗎?”

“圖春……有很多時間嗎?”

“他……生活得很安逸嗎?”

“狄秋,不好意思,手表沒能幫你修好,我問了很多人,沒有人說得出是出了什麽問題。它是怎麽壞的,你知道嗎?”

晏寧好像在笑。

“你就像一個歌手,我不過是你巡回演唱會蘇州站的一個嘉賓。”

狄秋把臉埋進了手掌裏。後來,他聽到晏寧起床了,他從手指縫裏往外看,天還沒完全亮,他也跟着起來了,晏寧輕手輕腳地穿戴好,出了門,狄秋跟着,他下樓,拿車,狄秋坐上了他的車。

早間的電臺在放慵懶的,催眠一樣的英文歌。

狄秋有些困了,但他強忍住。車開回晏寧住的小區,開進停車場,晏寧下了車,狄秋也下車,他進大樓,他尾随着,他進電梯,他就站在他邊上。

他們往最高層去。

晏寧回到家了。他看到那些玫瑰花了,他笑出來,彎腰摸了摸花瓣,走開了。狄秋走在他後面,晏寧進了浴室,他在門口看,晏寧灌醉,揩面,刮胡子。他的電動剃須刀用了歇又罷工了,晏寧笑了笑,摸摸下巴,對着鏡子說:“花倒蠻香的……”

狄秋眨眨眼睛,貼着牆壁站着。晏寧走進了卧室,狄秋進了浴室,他盯着那不好用的剃須刀看了陣,晏寧的腳步聲又響起來了。他從卧室出來了,手裏多了只手表。

他走去餐桌邊坐下了。

狄秋也過去,他站在晏寧背後看着。

晏寧刷刷地寫字——親愛的狄秋同志,手表沒能給你修好。你知道它是怎麽壞的嗎?進了水還是摔壞的?我把手表留在餐桌上了。

p.s.餅幹你喜歡吃的話,帶走吧。

寫完,晏寧把便簽貼去了冰箱上。他打開了廚房的窗戶,拿了盒麥片,倒了半碗,幹吃。

一朵玫瑰花掉到了地上。

晏寧和狄秋都往那裏看去。玫瑰花的花瓣有兩片竟已經萎黃。

晏寧點了根煙,看着窗外,吃香煙,吃麥片,一勺接着一勺。

狄秋也點了根煙。

這是一個特別安靜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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