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9:40

踏進門,顧君齊就瞧見一只鴿灰色皮靴像醉漢般歪倒在玄關處,視線投向黑漆漆的浴室,他收回目光,沿着落地燈米黃色的燈光向前走。腳步再度落下時,他似乎踩着了什麽,低頭一看,是另一只鞋子。

喵喵已從他的懷中跳下來,如同為他引路般從半開的門蹿進卧室。

“喵喵?!”卧室裏響起訝異的女聲。

顧君齊推門進去,斜前方的椅子上蹲着一個女人,身後的書桌擱放着一臺筆記本,憑着良好的視力他早已看見了屏幕上“年終總結”四個黑體字。

甘恬戴着耳機保持着半蹲的動作,她滑稽地揉了揉眼,說:“見鬼了,大晚上的你來我家做什麽。”

“喵喵說要找你,我就把它送過來了。”

說話間,顧君齊四下打量了兩眼,淺核桃色的書桌堆滿了書本,長勢正旺的仙人球在臺燈的襯托下顯得越發青翠。矮床上的淺色棉被疊成一團,床後,雪白的牆正中央貼着一張夢露的海報,他凝視着海報,腦海中飛快地閃現出她的大學畢業照。

甘恬看了眼對海報出神的男人,将喵喵抱上膝蓋:“你精通貓語?”

他從床頭櫃拿起一本書,嘩啦啦翻得極響:“我說兩句給你聽聽?”

還未等到她答話,床腳邊的貝貝突然沖喵喵吠叫起來,喵喵驚慌失措地跳上書桌,躲到了電腦後面。被一只小型犬吓得屁滾尿流,喵喵也許覺得自己有點慫,它探出頭不甘示弱地叫了兩聲,粉色的爪子裝腔作勢地在鍵盤上抓來抓去。

一不當心,它撓松了耳機插頭。

一聲像是忍到了臨界點般的喘息從耳機溢出。

男人的輕喘聲。

顧君齊經常去健身房鍛煉,對這類聲音再熟悉不過,他沒想到會在不同的場合不同的情況下再次聽到。

總不會是她錄了運動員跑馬拉松時的采訪吧。

他三步并作兩步邁到她跟前,劈手就想搶電腦:“你在聽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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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恬迅速将電腦合上坐在上面,面不改色地說:“廣播劇。”

她坐在桌上的高度十分不巧妙,他的手差點就撞上了她的胸脯,好在他的反應足夠敏捷。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一襲長發紮成了馬尾,甘恬正梗着脖子瞪着他,日燈光打在她的頸項上,膚色白得近乎一桶濃稠的牛奶潑上去也不會察覺出來。她穿着一件荷葉邊的棉睡裙,黑色的料子襯得雙腿又細又白,他忘了在哪裏看到的形容,“像擠出來的牙膏”。

白,視線所及之處全是耀眼的白,顧君齊不知道眼睛該往哪裏擱。

他抿了抿嘴唇,視線正對着玫紅色窗簾:“廣播劇會有這麽淫-穢不堪?”

她冷哼一聲:“你思想才淫-穢不堪。”

他作勢要搶:“把電腦給我。”

她打開他伸過來的手:“憑什麽?”

開着暖氣的空調正嗡嗡地運轉着,室內的空氣像是剛下過雨的午後,潮濕中夾雜着一股子腥氣。喵喵和貝貝猶如意識到了室內氣氛的異常,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反倒結成了一個戰壕的戰友,雙雙縮進了桌底下。

顧君齊被這單音節的機器運作聲擾得心煩意亂,他的倔脾氣也上來了。他握住她的肩胛骨順勢一帶,電腦便到手了。

甘恬頭一次體會到男女力量的懸殊——她只感覺到雙肩被他鉗制住,下一秒,半邊身子倒在了椅子上。

手肘撞上椅背,如同午睡過後醒來時肢體的鈍感,酸且麻木。

她揉着手臂,有些委屈地嚷道:“我聽什麽關你什麽事?!”

他握住鼠标的手一頓,站直身體高高在上地俯視她兩秒,顧君齊擰着眉緘默地離開卧室。

聽見關門聲,她心裏忽然生出些微的悔意。甘恬愣愣地盯着桌下方杏色的毛線團和白肉球,又想,有什麽好後悔的,後悔沒關門才對吧。

她收拾好心情,拍拍臉頰繼續聽廣播劇寫總結稿。

還沒憋出兩個字,手機響了。

她長長地“唉”了一聲,接起電話:“媽。”

“死丫頭,我就知道你還沒睡!”即便是深夜,那端的母親仍舊中氣十足。

“彼此彼此。”

“上次那個胡先生,你嫌老了——”

“什麽叫我嫌老了,他本來就很老,以他的年齡在古代都能當我爹了。”

言語不自覺地溜出了嗓子眼,她想,真熟悉,好像誰說過類似的話。

“行行,老。這一次保證你滿意,三十二歲海歸,不老吧?姓鄭,明天晚上七點,在威基酒店你們見個面吧。”

甘恬看着屏幕上一閃一閃的光标,眼前倏然晃過顧君齊的臉,她單手捂住臉,嘴裏嘟囔道:“真是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孔淑華立即爆發了:“真是的?!你還嫌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你要是趕緊找個男朋友回家,誰會操這個太監心?你以為我厚着老臉四處打聽單身男人不受氣啊?我這是為了誰啊,你說說——”

“我知道了。”她阻止母親滔滔不絕的演講,“晚上七點,威基酒店對吧?幾樓?他長什麽樣?穿什麽衣服?有他的聯系方式嗎?”

女兒機關槍似的不停發問,孔淑華愣了愣,才答道:“手機號我抄在紙上了,待會兒發給你。長相不就是一個鼻子兩只眼,衣服嘛,你自己和他談吧。”

稍稍停頓,她又小聲嘀咕了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通話結束。

三分鐘後,母親發來一串數字。

甘恬沉默地盯着手機屏幕,腦中什麽都沒想,空白得恍若拔掉了天線的電視機。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撥通那位海歸的電話。

“鄭先生?”

“甘小姐是吧?”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并不像三十二歲,蒼啞得緊。

“對,是我。年末工作有點忙,能晚點見面嗎?”她也不敢相信她的聲音會如此輕柔。

“這可不行,我也很忙的。”她一放低态度,男人就随棍上傲得能沖天,“你媽整天管我要號碼,我不忍心拒絕老人家的請求,才會擠出時間見見你。”

甘恬不輕不重地嗤笑了兩聲,語調也冷了三分:“既然鄭先生日理萬機,正好我也沒空,不如取消會面。”

“……行。”男人妥協,又覺面上挂不住,惱火地補充道,“八點,不能再晚。”

她掐斷電話,望着只寫了兩行的文檔發呆,腳邊的喵喵和貝貝都呼嚕呼嚕地睡着了。她點擊保存,關閉電腦,掀開被子會周公。

年尾工作多如山,直系上司周方予也時常不知所蹤,甘恬撐着額頭處理滿桌文件,心裏叫苦不疊,恨不能長出三頭六臂處理完工作。

越是忙,大腦越不靈光,她心神不寧地校對專訪稿,水杯袅袅升騰起幾縷熱氣,思緒像是煙霧化了一樣飄向遠方。

眼前鋪滿星羅棋布的黑體字,甘恬想起早上把喵喵送到顧君齊家時,他正盤腿坐在地板打游戲,她壯着膽子喊他,他回眸睨了她一眼,又冷着臉轉過去。

她邊胡思亂想邊修改年終總結稿,完成時看向時鐘,七點四十。

甘恬匆忙跑出公司,出租車到達威基酒店時,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三分鐘。

與那位鄭先生定在二樓見面,二樓茶餐廳是開放式布局,她報出餐桌號碼,身着大紅旗袍的服務員走在前方領路,金絲線滾邊,旗袍腰身處開着一朵清冷的銀花。

她心知這家酒店消費水平不低,盤算着待會告訴那位鄭先生茶水費AA,她不想占人便宜但也不想充冤大頭。

“甘小姐,你遲到了三分鐘。”

甘恬瞟了眼鄭先生,是不是真海歸她不知曉,腦袋瓜倒是比海龜的殼還要幹淨滑溜。

她不禁後悔答應相親,坐下後嘴都懶得張開。

鄭先生打量着她,問:“甘小姐不是公務員?”

此問題可列入相親三十六問中。她“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公積金總有吧?”

“嗯。”

“目前租房住?有車嗎?”

“租房,沒車。”

“存款有六位數嗎?”

“……”

甘恬垂下頭無色翻白眼,拿起水杯喝了幾口,又聽鄭先生一樣樣地念叨:“無房無車,不是公務員,本科學歷,年齡二十五,存款不到十萬,長相勉強算清秀……”

鄭先生摸着比他腦門還要光滑的下巴,嘴角挑起傲慢的弧度:“可取之處太少,反觀我,年方三十六,哥倫比亞大學金融學博士,有房有車,存款六位數,長相也不錯,雖然結過婚但沒有孩子。”

結過婚,三十六。孔淑華不僅騙她,還把她推給離過婚的男人。

“我可以遷就你,但先問一個問題,甘小姐是處女嗎?這一點很重要,我很看重女人的第一次,純真與否關系到我們能不能繼續聊下去。”

“聊不下去。”甘恬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不巧,我也很看重男人的第一次,對于鄭先生這種被器官驅使、自己不潔身自好反而嚴格苛求別人的男人,光是聽你說話我就覺得惡心又浪費時間。”

她重重地放下杯子,起身就想離去,鄭先生卻像牛皮糖一樣黏上來。

周圍坐滿了人,甘恬不想鬧得自己成為熱門微博的主角,她試圖甩開男人汗濕黏膩的手,那兩條胳膊卻如同桎梏,怎麽用力都擺脫不開,小臂上的皮膚觸及到男人那濃密的汗毛,一陣酸意湧上她的喉頭。

甘恬咬着牙低聲說:“放手。”

“甘小姐,”鄭先生倏地笑了笑,雙頰的肉不住地顫動着,“如果我現在大喊幾句,比如‘不要再糾纏我,我已經結婚了’,後果會怎麽樣?”

無非就是被一群不明就裏的陌生人指指點點,罵她不知廉恥破壞別人的家庭。

她反而冷靜下來,努了努嘴說:“是你抓着我不放,不是我糾纏你。你當別人和你一樣,眼睛長在腳趾上而且用下半身思考?”

鄭海歸被她的話激得滿臉通紅,他掄起拳頭沖她的臉揮來,甘恬急中生智拿皮包擋在臉前,等了幾秒也未等到重物砸上來的響聲和氣流。

只聽到一聲女人尖銳的呼喊,便歸于寧靜。

鼻端嗅到似有若無的須後水的氣味,甘恬擡起頭,不知何時身前多了一個高大的男人,她盯着他的後腦勺,黑色的發根極短。她望着他的後背,還未喊出他的名字,鄭先生“哎喲”一聲捂住手腕癱倒在駝色卡座上。

顧君齊垂眸端詳她的臉,确認無任何傷痕後,神态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我們走。”

他目光掃過她的臉,留下淡淡的熱度。他的手掌不似鄭先生的滑膩,幹燥溫暖,胸腔裏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動。

“你怎麽在這兒?你對他做了什麽?會不會被人拍到?”她接二連三地問出口。

他挑了最後一個回答:“放心,周遠寧在場,他會擺平。”

她順着他的視線看到角落處的周遠寧,騷氣的粉色西服異常惹眼。

走近了才看清他正倚在一部電梯前,甘恬望了望斜前方的公共電梯,視線移回位置隐蔽的一隅。她問:“這是去哪兒?”

顧君齊低聲吐出二字:“吃飯。”

半眯着眼的男人聽見聲音,掀起眼皮掃了眼二人十指緊扣的雙手,甘恬對上他審視的目光,如夢中驚醒般惶然抽出手。

周遠寧勾勾嘴角,好看的臉上浮着促狹的笑意,張了張口正欲說話,一旁的顧君齊立時瞪了他一眼。

那清潤的笑聲仿佛有形且帶着熱度,甘恬面如桃花,勒令自己不要多想,她低聲問:“我去不會打擾你們嗎?”

“我說行就行。”瞥見她微醺的臉蛋,顧君齊放軟語氣說,“你只需要坐着吃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顧君齊的反應好純情哈哈哈,其實小型犬就可以抓開耳麥插頭,血的經驗,痛的領悟。

ps.甘恬聽的就是廣播劇啦俗稱“抓馬”,言情改編的廣播劇也不少吧,就是福利好像不多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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