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1

推開包廂的門,眼前的光景如同一簇逐漸熄滅的火苗,緩緩暗下去,随後,鋪天蓋地的黑暗漫上來。

顧君齊走在前方,他回頭輕聲問甘恬:“看不清?”

“嗯。”她的聲音低不可聞。

他轉過臉,揚聲道:“把燈打開。”

一道滿含笑意的男聲傳進耳膜:“關燈比較有氣氛。”

話雖是這麽說,燈卻很給面子地亮了。

像是從民國舊式相機的帷幕鑽了出來一樣,甘恬一瞬間無法适應刺眼的燈光。

包廂內坐着一圈衣着華貴的男人,無論是擡手拿酒的,還是摟着女伴的,無一不露出戴在手腕的名表,表盤上鑲嵌的鑽石閃爍着異樣的光輝。

這些男人的臉都很眼熟,有幾個前不久還接受了《花間集》的專訪,比如周方予口中“顧君齊最看不慣的小白臉”——陸江引。

甘恬有些拘謹,母親心心念念的有錢人,這間包廂裏一抓一個準。她看着軟成一灘泥攀在男人肩上的美人們,心想,就是當包廂公主也要舍棄得了尊嚴。

她愣神的空當,顧君齊和周遠寧已同一幹人打了招呼。

先前說話的男人望着顧君齊烏青的眼圈,意味深長地說:“看來顧少昨晚沒睡好。”

“顧少”,她忍不住攥住大衣的衣角,這種稱呼背後的地位離她遙不可及。

顧君齊不鹹不淡地應道:“你以為我和你一樣。”

男人也不生氣,眼睛打量着甘恬,嘴中啧啧稱贊道:“這位美女真是清水出芙蓉啊。”

甘恬微赧,細聲說:“您過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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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落座,顧君齊揀了個最近的位置坐下,嚴格算起來包廂裏的人甘恬只認識他一個,也只好擠在他旁邊的座位。

“把菜單遞給甘小姐,”坐在對面的陸江引手臂懶懶搭在女伴的肩上,他笑微微地說,“又見面了。”

立在暗處的服務員雙手奉上厚重的大紅色燙金菜單,甘恬不知該怎麽應對她卑微的姿态,只好連聲道謝。

“你們認識?”有人問。

陸江引眼角彎着細微的弧度:“《花間集》的甘編輯,你三月份不是上過雜志嗎?”

“太久了,沒印象。”發問的男人撓撓頭,頓了頓,又問,“周總和顧少怎麽耽誤這麽久?”

周遠寧正與身邊的男人交談,見問到自己頭上,他輕柔地摩挲着郁金香杯的杯身,笑道:“顧少英雄救美,我在旁邊助威。”

這蘊含着不少信息量的回答在男人堆裏沒有激起一丁點的水花,反倒惹來不少女性意味不明的目光。

甘恬急忙低下頭吃水果以躲避無妄之災,期間聽到顧君齊與陸江引平和地聊了幾句。

她略微詫異,小聲問:“你和陸江引的關系不是很差嗎?”

他不大愉悅地問:“又是周方予說的?”

她閉口不答。

“從周方予口中說出來的話你最好別信。”

她的視線在氣質迥異的兩個男人間溜來溜去,腦中臆想出不少亂七八糟的場景:“那你們之間的關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就那樣。”

“請說得淺顯易懂點兒。”

“不好也不壞。”

妄想撬開他的嘴不是件容易事,甘恬話鋒一轉問:“你們為什麽要來這兒?”

顧君齊回眸一笑,硬朗的五官柔和了許多:“十萬個為什麽?”

“不說算了。”果盤中的水果太甜,她的語氣竟沾上了撒嬌的味道。

他似乎十分受用,回答道:“談生意。”

她瞪大了眼睛:“在這種場合?”

“你以為?”他抿了口紅酒,“有時候聲色場合更方便。”

“周遠寧談生意,你來這兒幹嘛?”

顧君齊咧咧嘴,面上鮮少見到的笑容像是濃醇的紅酒般誘人:“不告訴你。”

又賣關子,甘恬恨恨地嘁了一聲,将切成薄片的猕猴桃咬得咯吱咯吱響。

他繼續和不認識的男人攀談,她百無聊賴,視線四處掃蕩。這些公子哥倒也算正人君子——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幾乎每一位男士身邊都有一個女人,卻都只是象征性地摟着,也沒有做出出格之事的人。

雖是這麽寬慰地想着,但甘恬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既然這樣,為什麽一定要叫女人進來?像古代宮廷舉辦宴會一樣,沒有舞女就進行不下去,沒有女人就談不攏生意?

她不免将目光調向周遠寧身畔的男人,自進門起大老板就臨他而坐,他右手邊是周遠寧,左手邊是陸江引。

除去後進來包括她在內的三個人,他是包廂內唯一一個身旁沒有女人的男人。

他正側耳傾聽周遠寧說話,燈光投射在他線條立體輪廓分明的臉龐,令他的五官在視覺上愈顯深邃帥氣。

“行堯,顧少的妞兒一直盯着你看呢,你好歹給美人一點回應吧。”最先說話的男人用輕浮的腔調說道。

原本談得正歡的一群人的視線瞬間集中到她的身上,偷看別人被抓個正着,甘恬羞憤不已,簡直想傾身鑽進桌底下。

喚作莫行堯的男子禮貌性地沖她微微颔首,他淺笑着瞥了說話的男人一眼:“打從進門起,沈總就留意着甘主編的一舉一動,身邊不是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嗎,這麽注意顧少的女人做什麽。”

姓沈的男子連忙擺手道:“我單純是好奇能受顧少青睐的女人是什麽類型。”

“顧少”,“青睐”,“他的女人”。

無論是哪一個詞都叫她一陣心驚。

兩人的對話如同丢進深水中的炸彈,衆人一陣嬉笑,輪流向她和顧君齊打趣。甘恬一張白淨的臉紅成關公,她壯着膽子解釋了幾句,卻沒一個人相信。

她用手肘捅捅身側的男人,急赤白臉道:“你怎麽不解釋?!”

顧君齊絲毫不受影響:“有必要?”

甘恬氣結:“我的名聲今天就毀在你身上了。”

他張張嘴,想說些什麽又作罷。話題被他的沉默終止。

甘恬觑着他晦暗不明的臉色,小聲解釋先前的行為:“我覺得那位莫先生和你是一個類型的,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

“是嗎。”像是敷衍般的陳述句。

“不過他比你謙遜有禮。”

明明是寡淡到毫無新意的幾句話,顧君齊的心情卻像是坐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

“他裝的。”他說。

甘恬白了他一眼:“你裝都懶得裝。”

“我這叫真性情。”

“顧先生的臉皮是碳構成的吧?”她轉了轉靈動的大眼,心中一個計劃醞釀成形,她捏着嗓子,讨好地說,“顧先生,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顧君齊眼皮一跳,他轉過臉來看她:“你在打什麽算盤?”

“嘿嘿……”她谄媚地笑了兩聲,“你能說動莫先生答應明年一月刊的專訪嗎?”

“我和他交情一般,況且,他也不會答應。”

她失望地大喊:“為什麽?!你怎麽知道他不會同意?”

他像是很疲憊,徐徐阖上眼,烏壓壓的睫毛在眼眶處氲出一片陰影:“我沒怎麽和他接觸過,性格倒是了解一點,他不會接受這種抛頭露面的訪談。”

甘恬雙手交叉握拳,感嘆道:“不僅帥,還低調。”

顧君齊臉頓時一黑,心中打定主意她問任何問題他都不回答。

衆人決定打道回府時,時間已過十一點。因為喝了酒不能開車,周遠寧好心地叫司機送他們一程,自己卻不知坐上了哪位公子哥的車。

兩人并肩走進小區,幾只飛蛾在路燈周圍撲騰,早先開得嫣紅的天竺葵如今耷拉着頭,花瓣也泛着灰黃,像風燭殘年的重病之人。靜谧的小道鋪了一層鵝卵石,将腳步聲泯沒于此。

彌漫在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被誰惡意抽幹,阻隔了聲音的傳播。

甘恬受不了如葬禮般沉重的氛圍,她沒話找話說:“沒想到你是世家子弟。”

酒意随着血液的流動一波一波沖上頭頂,顧君齊覺得腦袋暈乎乎的,他低聲問:“那種東西要怎麽定義?”

“能上《花間集》專訪的人,不是商界新貴就是業界名流,要麽是演員歌手,包廂裏的男人你都叫得出名字,階級不同你又怎麽會認識他們?”

“都是普通人,你把他們妖魔化了。”

“你們這些報出名號就讓人抖三抖的也算普通人,那我豈不是沒有獲得解放的奴隸?”

“不是。”

她想起包廂內群花争豔的女人們,味蕾忽然泛酸:“你經常去哪種豪華包廂?談生意就一定要叫女人進來?他們的妻子不會介意嗎?”

他逐一地回答:“有時,約定俗成,都未婚。”

甘恬撇撇嘴:“以應酬為由實際上是為了泡妞吧?”

“生理本能而已。”

“男人真是奇怪的物種。”她一邊說着一邊攏緊大衣。

顧君齊視線望向她裸-露在外的小腿,低聲道:“你在過夏天?”

甘恬大聲反駁:“你有立場說我?”

他穿着一件黑色立領夾克,拉鏈未拉上,露出白色絲光襯衫的領口,修長的雙腿被黑色西褲包裹着,整個人清爽又潇灑。

“我不冷。”他揉揉額角,皺着眉說,“我頭暈。”

“你喝醉了?”她有些驚訝,“就那麽點紅酒?”

他單手揾住臉,冰冷的眼神被細微的指縫過濾,餘下一絲涼意:“你只看到我喝紅酒?”

她一怔,的确,整晚即使是和他說話時,她也沒有正眼看他,對于他的一舉一動她毫不知情。偶爾他的聲音從頭頂飄進耳中,她才會勻出視線蜻蜓點水般看他一眼。

她疾步跟上他,眉眼間盡是歉意:“你沒事吧?”

“死不了。”他目不斜視,徑自向前走。

似乎變回了初識的樣子。

她攥緊皮包,指甲在包帶上掐出幾道月牙形的印子。他會怎麽樣與她何幹,何必在意他怎麽想,她咬着唇,目光緊鎖他挺拔又略顯單薄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融入濃稠的夜色中,她才邁開步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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