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f=50mm
放假的第二天,甘恬就病倒了。
整整一天,她都是躺在床上度過的,昏昏沉沉中睡過去又醒過來。室內昏暗得宛若日全食一般,暗影中似乎有人在咿呀咿呀地唱着皮影戲。人影一閃,哀戚幽怨的唱腔變成了渾厚的男聲,白色幕布上呈現出二男一女的身影,女人捂着嘴連連嬌笑,男子之一說:“女孩子就是體弱多病,哪兒像你家的孩子省心,身體又結實……”
男人還在耳邊絮絮叨叨,垂在床邊的手像是被春風拂過,癢癢的,随即濕潤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至大腦。
甘恬如鬼壓床般身體一顫,她支起沉重的身體擰開床頭燈,白色拖鞋上正卧着一團杏色肉球,她吸了吸鼻子說:“貝貝……餓了嗎?”
她的聲音像指甲劃在黑板上,又像是金屬片互相摩擦的聲響,刺耳且暗啞。
貝貝吠叫了一聲。
她套上條紋毛線,披着長款羽絨服,搖搖晃晃地走去客廳。
喂完貝貝,她在泛着銀色光澤的四鬥櫃中找到一盒感冒藥——只是,過期了。
甘恬深深嘆了一口氣,戴上口罩出門買藥。
她拖着灌了鉛似的雙腳往前走,雙眼仿佛是一堵牆壁上鑿出的兩個小孔,僅有銅眼大小的光線透進來,她借着這微乎其微的光明向前探路。
拐角處,她的下巴直直撞上了男人的胸膛。
她皺着眉擡頭,顧君齊正垂眸看她。
似曾相識的場景。
顧君齊雙手兜在風衣口袋裏,他觑着面前的女人,她的臉蒼白得好似一碗雙皮奶,失去了光澤的眼便是那紅褐色的豆子。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無精打采的女人:“怎麽了?”
“感冒。”她甕聲甕氣道,“去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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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溫順得出奇,顧君齊低低地笑了聲,手摸上她光潔飽滿的額頭:“燒成這樣,你不會死吧?”
剛從外面回來,他的手掌還蘊着冬風的冷意,微涼的手指貼上額頭,原本發燙的臉忽然火燒火燎起來,甘恬趕蒼蠅似的揮揮手:“一邊去,你死了我都不會死。”
他眉眼含笑,接口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她繞過他擡腳就走。
還未走兩步,手臂被一股力道猛地拽住,甘恬只覺眼前天旋地轉,像是失去了地心引力般身子騰空,嗅到熟悉的須後水味的同時,腦袋撞上了硬邦邦的胸膛。
甘恬一怔,她望着近在咫尺線條淩厲的下颚,混沌的大腦瞬間清醒,她面色緋紅地嚷道:“你在幹什麽?放我下來!”
托着她肩膀和大腿的手掌愈發用力,顧君齊本能地哼了一聲:“放你下來好讓你爬到醫院去?給我回家躺着。”
她負隅頑抗,掙紮着想下來,擡手作勢要捶打他的胸膛又覺得這舉動太過親密,免不了讓旁人誤以為她在撒嬌。
甘恬讷讷道:“藥——”
“我去買。”他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不用感謝我。”
心髒鑼鼓喧天地在胸腔裏跳動,怦怦怦,每響一次,甘恬的呼吸就急促一分,腦中的“怎麽辦”便多一個。怎麽辦,與好朋友喜歡上同一個人該怎麽辦。
“鑰匙給我。”頭頂飄來一句話。
甘恬從口袋裏摸出鑰匙,她細聲細語地央求:“顧先生,請讓我下來,你抱——你這樣也騰不出手開門。”
顧君齊看了眼她不住顫動的睫毛,屈身将她放下。
雙腳着地,腦袋仍然暈乎乎的,甘恬手臂撐着門,将鑰匙塞進鎖眼裏。
“別關門。”顧君齊囑咐,出來迎接他們的貝貝在他腳邊蹭了蹭,他拍了拍貝貝的腦袋瓜,“貝貝乖,看好家。”
甘恬慢騰騰地走向客廳,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她歪倒在沙發上,上下眼皮在打架,大腦逐漸放空,意識像在水中暈開的墨滴。她迷迷糊糊地想,為什麽會喜歡上顧君齊,又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她又該怎麽告訴蔣似心。
想着想着,她蓋着毛毯縮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睡夢中的甘恬忽然感覺臉頰被人扯了扯,她閉着眼,手掌在空中胡亂揮舞了幾下,卻怎麽也打不着目标。
“禍害,起來吃藥。”嵌着笑意的男聲鑽進耳中。
甘恬不情不願地睜眼,她看着視線前方的男人右手端着一杯水,左手拿着藥盒向她走來。
他由遠至近逐漸放大的身影投射在她的瞳孔中,像始終無法對焦的相機裏模糊不清的景象。她看着他抹去光暈逐漸清晰的臉,腦中空白到只能想到一個字,帥。
仿佛再多的形容詞都不足以描述她此刻的感受,“英俊潇灑”“玉樹臨風”“風度翩翩”……這些平庸俗濫的詞彙反倒會使得他獨一無二的樣貌染上胭脂氣。
她盯着他又挺又直的鼻梁愣神,言語不自覺地溜出喉嚨:“你不說話的時候還挺帥的。”
“你的意思是我一說話就等同于毀容?”他把玻璃杯和藥一并遞給她,“這麽簡單的說明書能看懂吧。”
甘恬咕咚咕咚地喝水吞藥,她輕輕撫着心口,說:“當然,我只是看不懂那種技術含量太高的說明書。”
顧君齊俯視着她,目光從稠密的睫毛篩下來,他篤定地說:“你數學一定很差。”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還好,和那些語焉不詳的專業術語比起來,數字可愛太多。”
感冒藥中的安眠成分立時見效,她捂住嘴悄無聲息地打了一個哈欠。
“想睡去床上。”顧君齊卷起袖子,反客為主,“我去做飯。”
她不大放心:“你不是不會做飯嗎?別把我家的廚房給燒了。”
“試試看。”他頑劣地挑眉。
甘恬在床上睡了會兒,再醒來時整個人的狀态要好上許多,感冒藥充分發揮作用。她望着天花板發呆,待神志開始渙散時,她連忙坐起來穿衣服。
只穿上毛衣,顧君齊就踱步進來。
他用手指敲了敲白瓷碗的碗壁,眉宇間掩不住的得意:“顧君齊出品。”
那神情像是急切讨要獎賞的孩童。
甘恬撲哧一笑:“顧先生,您今年貴庚?”
“有一萬多天了。”顧君齊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唇角。
他煮的是山藥粥,甘恬小心翼翼地接過碗,用調羹撥開粥上奶白色薄薄的一層膜,她嘗了一口,雖然算不上有多美味,但也咽得下。
她客觀公正地點評:“還行,就是味道有點淡。”
顧君齊脊背抵着實木椅子的邊緣,肌肉勻稱的小臂閑适地搭在扶手上:“我是按照你們雜志美食欄目寫的步驟做的。”
他從書桌拿起厚重花哨的雜志抖了抖,心中一動,翻到“男色”欄目,本月專訪的主角就是那位何姓男子。顧君齊一目十行地看完訪談,文字框旁邊附上了兩張硬照,照片中正襟危坐略顯拘謹的男人,不如自己帥。
他心滿意得地放下書,瞟了眼正在喝粥的女人,顧君齊趁機打開了她的電腦。
餘光瞧見他的動作,甘恬出聲制止:“顧先生,請不要随便動別人東西。”
“是嗎,”他扭頭看她,“那你先告訴我上次你聽的是什麽。”
“不是說了嗎,廣播劇。”她有些不耐煩。
“我不信。”顧君齊對于廣播劇的認知,還停留在老式收音機裏抑揚頓挫的廣播電臺。
甘恬将瓷碗放在床頭櫃,她伏在被子上笑得雙肩直顫。
他納悶地看着她:“笑什麽。”
“笑你。”她歪着頭望向他,“你所以為的‘廣播劇’是什麽?無線電廣播?”
“一起聽聽看?”他的語氣帶着說不出的冷冽。
甘恬咧嘴笑道:“我已經删掉了,就為了提防你這類不經過別人同意就擅自翻人東西的人。”
顧君齊騰地起身,面無表情地說:“你倒是知道做完壞事後要處理犯罪現場。”
“怎麽說的我像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一樣。”她嘟囔道。
她消瘦的臉因為撅嘴的動作變得鼓鼓的,顧君齊一時沒忍住,伸手又掐了掐她的臉頰。
他的力氣很大,她吃痛地喊:“疼。”
顧君齊對上她微紅的眼眶,莫名有些慌:“不至于哭吧,你是水做的?”
“是你下手太重——”她倏然頓住,轉了轉烏黑滴溜的眼珠,“你很怕女生的眼淚?”
之前也是因為她哭了他才答應專訪——雖然她是為了毫不相幹的事而哭。
他冷着臉不吭聲。
甘恬憋着笑,硬擠出兩滴鱷魚淚,可憐兮兮地說:“顧先生,我想喝熱巧克力。”
顧君齊看着裝腔作勢的女人,臉色一凜:“使喚誰呢。”
嘴上雖是這麽說,但顧君齊還是出門買了一杯白熱可可。
甘恬笑嘻嘻地捧着得來不易的熱飲,嘴中的液體仿佛滲進了血管中,汩汩地流向心肺,甜絲絲的。
眼前冷不丁地閃過蔣似心的笑臉,甜膩的味道消散,只留下淡淡的苦澀的香氣。
她揭開塑料蓋,白霧似的熱氣一蓬蓬浮上來,這縷抓不住的氣息像風華絕代的美人身上似有若無卻又蠱惑人心的香水味。
就先這樣吧,她想,只要她不向任意一方挑明,喜歡誰只是她一個人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二十多章,終于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