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40:60
顧君齊阖眼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昨晚打游戲到淩晨三點,他的眼皮子沉重得很,大腦卻出奇清醒。他翻過身,盯着天花板,白色的毛毯堪堪遮住腹部,顧君齊用冰涼的手掌揾住臉,心裏煩躁不堪,卻又說不上來為何煩躁。
于是,他在心中将一切歸咎到甘恬的頭上。
微熱的陽光斜射進落地窗,肆無忌憚地打在他的臉上,太-安靜了,他想。他的右手在地板上摸索了一會兒,拾起遙控器打開電視。電視中不知放着什麽節目,誇張的笑聲傳進耳中,顧君齊擰了擰眉,又将電視關掉。
這笑聲驚醒了喵喵,從沙發底下跳到顧君齊的懷中。它眯着眼打哈欠,又舔舐着粉色爪子。
顧君齊看着它的動作,倏然哼了一聲,說:“娘裏娘氣。”
喵喵自然不通曉人語,它用爪子撓撓主人,像往常一樣讨食。
“貓糧昨天被你吃完了,自己去買。”顧君齊将蹲在他腹部的寵物拎下沙發,“或者自己去隔壁要。”
正說着,門鈴就響了。
顧君齊一下子從沙發跳下來,三步并作兩步跑去開門。
“你來幹什麽?”他望着門外的人,冷聲問。
程安安眼看着哥哥的表情從希翼轉變為不耐,她嘻嘻笑兩聲,揚揚手中的蛋糕:“锵锵——哥哥,二十九歲生日快樂!”
難怪秦憶佳一點鐘的時候打電話過來,原來是這種無聊的日子到了,顧君齊還以為母親閑着沒事又來騷擾他,便把電話掐斷了。
顧君齊面無表情地說:“你可以走了。”
門“哐”的一聲關上。
程安安呆呆地看一眼手中的蛋糕,踟蹰幾秒,走到另一邊,按下門鈴。
她笑着對前來開門的甘恬說:“甘恬姐,我們一起把蛋糕分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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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恬怔了怔:“哪兒來的?”頓了頓,又問,“你怎麽在這兒?”
“哥哥生日,然後秦阿姨——就是哥哥的媽媽,讓我把蛋糕拿過來。”程安安放下蛋糕,搖晃着胳膊說,“但哥哥不要,我一個人吃不下,只好找你幫忙。”
原來他是水瓶座,難怪她和他如此不合拍。
甘恬打趣道:“顧先生拒絕你,你不傷心嗎?”
“哼哼,不傷心。”程安安已經吃上了蛋糕。
“為什麽?”
程安安紅着臉,壓低聲音說:“告訴你可以,但你別告訴別人。”不等甘恬答應,她又大聲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就在前天!是隔壁班的男生,他說喜歡我……”
言罷,程安安嬌羞地捂住臉。
甘恬無語凝噎,她默默地往嘴裏灌了一口冷水。
“所以,我移情別戀了。不過就算是這樣,我對愛德華和布萊克的愛永遠不變!”
“……你可以走了。”甘恬撂下她,轉身回房。
甘恬很迷信,她相信因果報應,相信業障輪回,也相信紫微鬥數和星座。她認為這些理論既然存在,總有它的道理。
她打開電腦在搜索引擎中輸入“水瓶男與巨蟹女”——
配對指數:40
甘恬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結果評述道:“前途不甚樂觀。”
配對欄底下洋洋灑灑寫了數百字的注意事項和建議,也許是巴納姆效應的作用,她越看越覺得與顧君齊的性格很相符。想到蔣似心,以及他昨天沒有緣由地發火,她想,前途何止不樂觀,完全看不到前路的方向。
“甘恬姐——”客廳的程安安突然喊,“你的手機響了。”
甘恬一邊應聲,一邊走出去。
她拿起沙發上的手機,來電人是“何蒙舟”。
她踱步到陽臺:“何先生。”
“甘恬,我有些話想對你說,你現在能出來嗎?”何蒙舟似乎感冒了,鼻音很重。
“你現在就可以說。”
那端沉默幾秒,何蒙舟再度開腔時聲音漾着笑意:“我覺得還是當面說比較好。”
他一再堅持,甘恬問了地點,挂斷電話,她對吃得滿臉奶油的少女說:“程小姐,我現在要出去一下。”
程安安誤以為甘恬在下逐客令,她吞下蛋糕,嗫嚅道:“……那我也回去好了。”
将程安安送回家後,甘恬才乘車去何蒙舟說的“醉中天”。
這家酒店裝潢得極為華貴,只可惜此時的甘恬毫無心情欣賞這別致的建築。
服務員領她進包廂。
待門關上,室內只剩她和何蒙舟時,她開口道:“你想說什麽?”
何蒙舟低着頭神色晦暗不明,他沉聲說:“有兩件事,說了希望你不要生氣。”
她不吭聲,心道,那也得取決于這“兩件事”到底值不值得生氣。
見她沉默,何蒙舟不再顧忌:“我是雙性戀。”
“放心,我不會歧視你。”甘恬向來認為性取向是別人的私事,旁人沒有立場幹涉他人的事,即便他不喜歡女人也不應受到被人戳脊梁骨的待遇。
“還有——”何蒙舟捂住鼻口倏地咳起來,宛若渴求氧氣袋的垂危之人,胸脯猛烈起伏。
甘恬原本靠在椅背上,眼見男人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似的,她上前幾步:“你怎麽了?”
何蒙舟躲開她伸過來的手,他深深吐出一口氣,看向甘恬說:“其實我今天約你出來,是想向你道歉。我患了HIV,你應該知道是什麽吧。”
那三個字母如同冰塊一樣,砸在理智的中央。甘恬渾身冷得發抖,上下牙齒抑制不住地磕擊,仿佛她才是重病之人。她當然知道HIV是什麽,艾滋病。
“你怎麽會染上這種病?多久了?何阿姨知道嗎?”她望着他蒼白的臉頰,身子顫個不停,“我也不想說那些無用且馬後炮十足的屁話,只想問你,你告訴她沒有?醫生又怎麽說?”
相較于她的激動,何蒙舟要冷靜許多,也許是早已接受了這個自己一手造成的惡果。
“昨晚告訴了她。”他看了一眼她泛紅的眼圈,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你不用同情我,之前說了,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甘恬微怔,她隐隐猜到他道歉的原因。
“一年前,我得知我有HIV就辭掉了研究所的工作,當時正好燕蘭大學物理系聘請我任教,我便回國。一回國,我媽就開始催促我結婚,我也只是個平庸懦弱的普通人,得了這種病,不僅沒有檢讨自身,反而怨天尤人。有時候甚至會想拖幾個人墊背——”
“我懂了。”甘恬截住他的話,方才對他的憐憫全部化作憤怒,“所以你在國外玩出一身病,拍拍屁股回來指望我給你接盤?什麽‘交往試試看’也是希望我能傻裏八機地愛上你,心甘情願伺候你到死?有一點你說得沒錯,我的确受不了一丁點委屈。一想到你打算拖我下地獄,我就恨不得給你一巴掌。”
“對不起。”何蒙舟阖着眼揉捏着鼻梁。
“不需要你的道歉,感謝你大發慈悲放我一馬。我覺得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治病,其次是掙錢給阿姨養老。”甘恬拉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走出醉中天,霧蒙蒙的天空正在下雪,甘恬沒戴圍巾沒帶傘,不時有拇指大小的雪花飄進頸項,她連動一下都感到費力,任由雪化成雪水。
她抱緊胳膊,心想,她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喜歡何蒙舟。甘恬生氣之餘想起何蒙舟的母親,她只見過他母親一次,還是十多年前。腦中浮現出矮小的輪廓,她忽然很心疼那寡婦,中年喪夫,到了晚年兒子又染上絕症。
思緒萬千,她一步一步緩慢地向前走。
一輛紅色跑車停在她身旁。
“甘恬?”
甘恬看向聲源——周方予。
她低聲叫道:“周主編。”
“怎麽魂不守舍的,”周方予打開車門,“去哪兒,我送你。”
甘恬估摸着雪只會越下越大,好面子拒絕搭車,遭罪的是自己。她想了兩秒,走到另一邊拉開車門上了車。
周方予不懷好意地一笑:“你這人也太好騙了吧,就不怕我把你拐到深山老林做壓寨夫人?”
甘恬知道她在開玩笑,勉強笑了笑,說出了小區的地址。
周方予一邊打方向盤一邊說:“你有點奇怪,難不成失戀了?”
甘恬雖氣昏了頭,但也不忍在背後嚼人私事。更何況周方予也不認識何蒙舟。
她随口扯謊道:“不是,相親對象的肚子大得能攤餅,卻還一直挑我的刺,我氣得直接跑出來了。現在想,我是不是真有這麽差,四五十歲的男人都嫌棄我。”
“真受不了這種卑劣的男人。”周方予果真信了,“以口頭打壓女人來滿足自尊心。”
甘恬悄然松口氣,原以為話題又一次被她轉移,卻不想,話唠憤青如周方予,只會順着話頭繼續說下去。
“相親相親,動物世界裏,向來是雄性為了争奪雌雄以命相搏,為的是什麽?就是老祖宗說的‘傳宗接代’!弱肉強食,優勝劣汰,勝者的基因才配遺傳下去。反觀文明社會,同樣是雄多雌少,女人生怕自己嫁不出去,把自己當做商店裏的打折品,急不可待地往外推銷,什麽貨色也不挑。既得利益者一邊享受着這類女人的倒貼,一邊憂國憂民哀嘆‘女孩子不自重’,這種垃圾男人的基因也配被遺傳下來?”
周方予連喘都不喘一下:“幸好我媽過世得早,沒人逼我相親,否則我要是整天接受這種男人的精神洗禮,興許早就成了反社會型人格。”
眼見上司提起私事,甘恬越發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好附和道:“是啊。”
周大小姐似乎對甘恬幹癟無趣的反應很不滿,抿緊唇不再發言。
直到把甘恬送到小區門口,她才似真似假地感嘆:“顧君齊真是勤儉節約。”
說完,她便驅車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重點是巴納姆效應吧……以及話唠幾句,
1. 原本想把何蒙舟塑造得更渣一些,後來想,還是對人性留一絲期待吧,微博上那堆騙婚還死不承認扮白蓮的渣男看得夠糟心了。
2.“接盤”這個詞有點侮辱性質,不管用在男人還是女人身上都挺不尊重的。但一時想不出合适的書面語代替……
3.前一章“漫山遍野都是今天”非我原創,出自胡蘭成的《今生今世》之“民國女子”這一章,以防被掐(……也許作為超真空的我想太多了?),在此打個補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