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2.30
受了涼,原本就未痊愈的感冒再一次加重,甘恬将紙團扔進垃圾桶,她翻出顧君齊給的幾張卡,躺在床上打量銀-行卡上的字眼。
時間已經過去一天,她卻還在想着昨天的事。去把卡還給他,再告訴她的心意吧,她想,她暗自給自己打氣,新的一天新的開始啊。
一躺下,鼻子就不通氣。甘恬也顧不上這麽多,她的想法一秒鐘變換一次,一會兒覺得她沒錯,一會兒又想去道歉。這樣猶豫不決無法定奪地持續到下午,她慢吞吞地起床,洗漱一番後,往前走兩步又遄返,她還在踟蹰。
喂完貝貝,她将房間打掃幹淨,囫囵吞棗地看完一本書,等到發覺無事可以讓她轉移注意力後,甘恬拿起三張卡,硬着頭皮按響顧君齊家的大門。
等了幾分鐘,也沒見他來看門。
她心裏忽地升騰起一縷惱意,自讨無趣的事她到底要做多少次才會醒悟。
甘恬又回家睡下,她閉着眼命令自己睡覺,不要再想其他的事。還未睡着,孔淑華的電話就打來了。
“什麽事?”她沙啞着嗓子問。
“你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孔淑華尖聲說,“除夕夜你不打算回來是吧?那正好,我少做一個人的飯。”
“知道了。”
“快點,天黑得早,你這半個瞎子又看不見。”
甘恬放下手機,起身穿衣。
或許是大夥兒都回家過年了,甘恬等了将近一個小時才攔到一輛出租車。
一整天她都只喝了一點水,車程颠簸又遠,酸水直冒上喉嚨,她幾次三番差點吐出來,捂住嘴勉強忍着惡心,在極度不舒服的狀态撐到回家。
如母親所言,不到六點,天便暗了下來。甘恬摸索着上樓,進門還沒坐下,孔淑華就裝模作樣地往門外探頭,她回頭看着神色恹恹的女兒,哼笑道:“我的女婿呢?以你的眼光挑選的女婿呢?在哪兒啊?”
甘恬蹙了蹙眉頭,正要嗆回去,一陣嘔意倏然沖上來,她捂住嘴跑進了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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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淑華眼見女兒弓着身子嘔了大半天什麽也沒吐出來,她站在甘恬身後,狐疑地問:“你別是懷孕了啊?”
甘恬抽出紙巾擦拭着嘴角,無精打采地一笑:“我要是懷孕了你還真打斷我的腿?肚子裏有種不是正好如了你的意嗎,女婿孫子都有了,一舉兩得一石二鳥一箭雙雕——”
“你少給我拽成語!”孔淑華把手中的圍裙擲向沙發,正色道,“我想你結婚可不希望你沒嫁人就懷孕。”
“也是。”甘恬滿腹怨氣,唇角不由得泛起譏諷的弧度,“我要是未婚先孕敗壞你的清白家風,你們少不了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所以才一直撺掇我嫁個有錢人是嗎?畢竟腦滿腸肥的老男人含金量可比剛出社會的小年輕要高得多,有錢你們的腰杆就比黃金還硬,沒錢你們就是紙片糊的,風一吹就倒。”
孔淑華被她激得眉毛一聳,聲量也擡高不少:“你這死丫頭,陰陽怪氣說的是什麽話,大過年的,你回來是想吵架?”
“是你先開這個頭的。”
書房裏的甘政義聽見動靜,疾步走到客廳,站在妻女中間,想插嘴奈何嘴笨,支吾半天也說不出規勸的話。
他只好扭臉訓斥女兒道:“你讀了十幾年的書,學的就是怎麽頂撞父母?”
“頂撞?”甘恬怒極反笑,“這也算頂撞?難道在您眼中,我對你們說一個‘不’字就是大不敬?我就應該老老實實地聽從你們的安排找個好夫家把自己嫁掉?”
孔淑華沉沉地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不是媽勢利眼,現在房價那麽高,你真以為情情愛愛能當飯吃?你也不是小姑娘了,二十五的人了,女人禁不起老,再挑剔幾年,別說年輕一點的男人,連老頭子都看不上你。”
她苦口婆心的勸告卻起了反作用,甘恬胸腔中翻騰的怒氣全都具象化為口不擇言的話語:“沒結婚在您眼中就這麽掉價?而且你又以為我看得上那些年齡是我的兩倍甚至三倍的糟老頭?一只腳踏進棺材的人我還非得上趕着嫁是吧?且不說他那活計能不能用,說不定我還沒從他那兒拿到一分錢,就得一把屎一把尿給他送終呢!到時候怎麽辦?錢沒給你們賺到,離婚二嫁你們臉上更加無光吧?”
此刻的她仿佛是從筆直傾斜且望不到底的山坡快速滾下來的圓球,明知道自己口無遮攔的行為不對,卻怎麽也無法停止。
孔淑華氣得渾身亂顫,甘政義瞧見妻子的模樣,左手扶住妻子的肩膀,将另一只手中的文件重重地扔在桌上:“你一個女孩子說的淨是些下三路的話,像什麽樣子!”
“我說什麽了,難道不是事實嗎?”殘存的理智被吞噬,甘恬将矛頭對準父親,“倒是爸您,似乎從小就對我的性別有意見,女孩子怎麽了,女孩子就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了?”她牽了牽嘴角,“在您眼中不帶把就是原罪就是‘賠錢貨’對吧?你們不就是想榨取我最後一點價值嗎?哪一次不是錢錢錢,就差明碼标價在我身上貼個價簽,等哪個沒長眼的有錢人把我買回家!”
甘政義臉色一白,他嗫嚅道:“我無心的一句話……你也記那麽久。”
甘恬冷笑道:“一次是無心,兩次三次都是無心?”
明白隔閡産生的原因,孔淑華握住女兒的手,安撫道:“你爸還經常說我‘沒腦子’、‘暴躁症’、‘目光短淺’呢,難不成我要和他離婚?你還不了解你爸,拙嘴笨舌說不出好聽的話,他怎麽會真嫌棄你。”稍稍停頓,她繼續道,“誰家不是優先考慮條件優的?你這孩子倒好,富的不選反而扶貧濟困,真要結了婚有你受的。”
甘恬從母親溫暖的手掌中抽回手,平聲靜氣地問:“您這算是經驗之談?”
中年夫婦一僵。
早些年趕上企業改革,孔淑華和甘政義雖有文憑在手,但年齡偏大,再者無硬性技術且沒有人脈,得到了一筆買斷工齡的工資,便雙雙下崗。
眼見有位鄉下親戚下海做生意,腰包賺得鼓鼓的,而這位親戚窮困潦倒時還向他們借過錢,且大字不識一個,昔日黑瘦得沒有人形的窮小子搖身一變成了西裝革履的商人,身為知識分子的夫妻倆不甘示弱,拿出積蓄也跟着學起做生意。
事實證明,滿身窮酸氣的書生沒有經商的頭腦,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賠了個精光。甘恬還記得那段日子家裏很是拮據,說捉襟見肘、一塊硬幣掰成兩半花都不誇張。
後來那位親戚——也就是二叔叔記起當年的情分請父親去幫他,境況才逐漸好轉。但孔淑華的心病卻落下了,本是開明的知青,思想卻愈加封建。甘恬大三時有考研的打算,孔淑華卻說“有個大學文憑就行”;周圍人紛紛報考公務員,孔淑華卻在某一天的飯桌上啧啧嘴,說:“哪兒有什麽鐵飯碗,我和你爸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于是,甘恬遵從母親的旨意選擇工資高的offer——雖然那點月薪入不了孔淑華的法眼,每一次回家她都會念叨兩句。從大學畢業開始,母親就催促她結婚,覺得越年輕嫁上好人家的機會就越大。後來甘恬搬出去住,她也時常打電話來,也時常為“人生大事”而争吵。
彼此梗着脖子争了幾年,誰都不肯退讓,便僵持到現在。
夫妻倆默契地對視一眼,孔淑華撇撇嘴妥協道:“行行,以後不逼你結婚了,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甘政義搓着滿是繭子的雙手,緩緩道:“爸爸也向你道歉。”
情緒再激動時都沒有流出的淚珠霎時砸在手背上,甘恬捂着嘴忍住嗚咽聲,她想,真狡猾,一個兩個都是這樣。顧君齊是,陸江引是,何蒙舟是,就連父親也是,比她先一步低頭,他們倒是都顯得氣量十足,反襯得她心眼小愛斤斤計較。想到方才的她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尖酸刻薄和鬼吼鬼叫,甘恬便越發厭惡這樣的她,活像一個醜角。
真是失敗。
她有些崩潰地掩住臉,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對不起,對不起……”
孔淑華看着女兒哭得像淚人似的,心裏也不好受,她輕撫着甘恬的脊背:“行了,你在我肚子裏待了十個月,我還不曉得你的性子嗎,瞧着沒脾氣溫溫和和的,實際上倔得要命,生起氣來就跟吃了炸藥包似的。”
甘政義木讷地立在一旁。
孔淑華回頭望了一眼飯桌,無奈地嘆道:“大過年的,我還做一桌子的菜……真是的。”
“對不起。”甘恬甕聲甕氣道歉。
“不說了,再說下去你又得哭。”孔淑華揚聲吩咐,“老甘你去熱菜,咱們好好過年。”
雖然中途有不愉快的插曲,但這頓年夜飯好歹算是吃完了。
甘恬留下過宿,剛洗漱完,孔淑華就踱進卧室。
“剛才忘了問你,上回我給你打掃卧室,在你的書裏發現了何蒙舟的照片——是這個名字吧?你還喜歡他?”孔淑華跷着二郎腿坐在床沿。
甘恬搖搖頭,聲音有些微的低微:“我無意間翻到他的照片,正好你喊我吃飯,就随手夾進書裏了。”
孔淑華點了點頭:“那就好,前兩天我還在菜市場看到他和他媽,一個大男人又白又瘦,像個痨病鬼似的。”
甘恬默然,她對何蒙舟再無任何情感,愛慕憤怒同情都如煙散去。她只希望他不要再欺騙其他的毫不知情的女生。
母女倆坐着聊了一會兒,孔淑華便起身離開。甘恬蜷縮着身子躺在窄小的單人床上,意外地睡得很踏實。
夜半,她被炮竹聲吵醒,甘恬醒來癡坐在床上,發了半晌愣。噼裏啪啦的鞭炮聲給了她勇氣,她拿出手機找到顧君齊的號碼發送了一條短信。
“新年快樂。”她一邊說,一邊敲下這四個字。
她把手機放在櫃子上,側卧在床,關上燈,等待着他的回複。
視線又被黑暗籠罩,她很是失落地想,那怕是敷衍的群發短信也好,只要他理會她。
手機屏幕卻始終沒有亮起。
作者有話要說: 碼了一天終于完成了榜單字數,被自己的時速感動得淚流滿面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