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次日,甘恬并未在公司樓下見到沈瑜瑾的身影,她暫時緩了口氣。
周方予随她一起樓下,視線在杵在旋轉門旁的保安與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間打了個轉,很是不滿地說:“顧君齊今天休假吧?死哪兒去了?在家裏打游戲?還是和周遠寧去鬼混了?女朋友被變态纏上,他卻一點男朋友的架子都沒有。”
三月的天還有些冷,帶着冬日餘韻的春風拂過,像是柳葉細小的鋸齒割在皮膚上,不疼,卻也不好受。
未徹底清除的感冒病毒有了複蘇的跡象,甘恬喉嚨一陣被蟻蟲啃噬地癢,心也癢得緊。為什麽周方予對顧君齊那麽了解——也對,他們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顧君齊說起周方予來也是如數家珍——雖然大多數都是周大小姐的“惡事”,但也足夠說明與周方予有關的事顧君齊知道得一清二楚。相較于蔣似心,他對周方予的态度也好上很多。
“又發呆?”周方予手掌在甘恬眼前晃了晃,空中劃過一道猩紅的痕跡,轉瞬即逝。
周方予眨眨眼:“天快暗了,需要我送你嗎?”
一連幾天,沈瑜瑾都會耗到天黑才不情願地離開,周方予偶然得知甘恬有輕微夜盲症,便自告奮勇地陪同甘恬回家。
甘恬搖搖頭:“不用了,謝謝您。”
“那我回去了。”
甘恬望着周方予曼妙的背影,抿了抿發澀的嘴唇。
她真可笑。明知道周方予喜歡的人是周遠寧,而周遠寧不見得比顧君齊差一絲一毫,她卻狹隘地認為自己喜歡的就是最好的,吃起這種不明不白的醋,像妒婦一樣。只言片語都要思忖半晌。
西方的文學巨作《聖經》裏有一段熟為人知的話,她曾拜讀過無數次,“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他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道理人人都懂,可能做到的又有幾何?她并非聖人,卻極其厭惡這樣的自己。
天黑之前,甘恬回了家。客廳坐着一尊佛,她目不斜視地走過玄關,走過客廳,朝卧室踱去。
顧君齊跷着二郎腿斜靠在懶人沙發上,像貴婦人似的一下一下撫摸着懷中的貝貝杏色卷曲的毛發,慢悠悠地開腔:“女朋友,我餓了。”
甘恬咬緊牙關不吱聲,走進了卧室。
Advertisement
顧君齊抱着貝貝緩緩跟了進來:“為什麽不說話?”
“你自己說的,”甘恬模仿着他冷冰冰的語氣,“‘別跟我說話’。”
“随口說的。”顧君齊歪倒在窄小的單人床上。
“随口?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說一些傷害別人的話,然後馬後炮地解釋為‘無心的話’、‘随口說的’?”甘恬用白色枕頭惡狠狠地捶打着顧君齊的小腿,“起來!別躺在我的床上!”
顧君齊擡眸瞟了她一眼,長臂一揮,将甘恬拽倒在床。
他觑着女人光速變紅的臉,唇角泛開一朵笑花:“我以後會注意,行了吧?”
說話間,顧君齊挪動腦袋湊近了一點,他枕着手臂垂眼看她,兩人間的距離只有幾厘米。甘恬盯着他濃密烏黑的睫毛,盯着他深邃似海的眼睛,盯着他筆直高挺的鼻梁,臉可恥地火燒火燎起來。
她想起身,雙腿卻被他的右腿壓住,仿佛有一顆大樹被連根拔起壓倒在她的身上,沉得她無法動彈。
甘恬本能地想捂住臉,顧君齊迅速抓住她并攏在一起的兩只手架在她的頭頂上,瘦棱棱的手腕握在手中,手感如同蘆柴棒。
太瘦了,他想。
手腳被制伏,這樣的姿勢令甘恬覺得難堪且屈辱,她感到羞恥,心底卻又意外地生出一種奇妙怪異的感覺。難道她有受虐傾向?不不,甘恬用力地咬了下嘴唇。
她竭力穩住淩亂的氣息,咬字清晰地說:“顧君齊,這樣很難受,請你松手。”
顧君齊凝視她半晌,松開手,坐起身來嘀咕了一句:“我是真的餓了。”
“巨嬰嗎?餓了找媽去!”甘恬揉着酸麻的大腿,這人真是一尊鐵打銅鑄的佛。
“秦憶佳可不會做飯,我家基本都是我爸下廚,難吃得要命。”顧君齊掉身抱住甘恬,恐吓道,“不答應給我弄吃的,我就不放開你。”
溫熱的鼻息噴灑在頸項,甘恬銳聲啐了句:“哈巴狗。”頓了頓,“你不會叫外賣?”
“吃膩了。”
甘恬擰着眉摔開顧君齊的手臂,趿拉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到廚房,冰箱裏幹淨得連一根菜葉都沒有。
“沒吃的。”她關上冰箱門,對随後進來的顧君齊說,“你吃空氣吧。”
“我們出去吃?”顧君齊撓撓後腦勺,從休閑褲的口袋裏摸出手機,“早上收到一條短信,說是城西有家飯館新開張。”
甘恬指了指雙眼:“天黑了,我看不見。”
顧君齊笑着俯下身捏了一下她的臉頰:“我看得見就行。”
飯館的地理位置不算太遠,且錯開了學生放學、上班族下班的時間,車程并不堵。
沙啞的女低音爵士樂流淌在車內,燈光幽藍,氛圍浪漫到了極點,偏偏顧君齊不時嘟囔一句“餓死了”。
“你閉嘴!”甘恬剜了他一眼,“做個安靜的美男子不好嗎。”
顧君齊視線掠過十字路口旁的電線杆上的電子眼,扭頭對她說:“我如果現在吻你會被監控拍到吧。”
甘恬吓得連忙往右靠,幾縷頭發“唰唰”地甩在玻璃上:“你正經點。”
一根手指飛快地貼在她的臉頰,不到一秒便移開。
随即,蘊着笑意的低沉男聲與歌聲一同流入耳中:“真容易臉紅。”
甘恬摸了摸發燙的臉部,恨恨地瞪着他。
視域如海水一般藍,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唯能看到他那雙黑得透亮的眼睛。
顧君齊把車停在了飯館附近的停車場。兩人從天橋步行到另一邊,隔得老遠就能聽見噼裏啪啦的鞭炮聲。
“在人口密集的商業區放炮也不怕炸到人。”甘恬小聲咕哝道。
她摟着顧君齊的胳膊往下走着,也許是逆反心理,越是看不清她越睜大眼睛四處張望。
天橋出口處一團形狀不規則的黑影映入眼簾,甘恬手指戳了戳顧君齊的手臂:“顧君齊,你看得清前面是什麽嗎?”
顧君齊漫不經心地瞟了眼:“沒什麽。”
甘恬撇撇嘴,心裏十分不滿。
距離越縮越短,她身子陡然一顫——地上躺着一位四十歲上下的女人。
甘恬猛地看向身旁的人,顧君齊別着臉,不願分與那團黑影一丁點目光。
“走吧。”他說。
她遲疑着,想上前一探究竟又怕倒黴遇見了碰瓷的,結果又牽扯不清。走吧,她勸自己,他們沒有義務做活雷鋒。
行人來來往往,皆是睨了那中年婦人一眼便疾步離去。間或有好奇打量的眼神劃過他們二人,與她的視線相撞。
甘恬攥住衣角,甩開了顧君齊的手,抿着唇向那女人走去。她看過相關的應對措施的科普微博,因此不敢輕舉妄動,免得加重傷勢。
她試着問了幾句話,地上的人毫無反應。
顧君齊靜靜地立在一旁,甘恬掉頭沖他喊:“顧君齊,打120……或者,我們送她去醫院吧。”
她多說一句話,底氣便少一分。她不過是一時大腦發熱,而他并非菩薩再世——即便不是他,換作其他的普通人,也沒有幾個人願意趟渾水。
顧君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三腳兩步走到她旁邊,将婦人背起。
甘恬壓下心中的疑惑,手機地圖顯示右前方兩百米有一家醫院。
将女人送到醫院,值班醫生瞥了兩眼,問:“她叫什麽?”
甘恬微愣,有些窘迫地解釋:“抱歉……不知道。她暈倒在天橋,我們只是路過而已。”
醫生抓了抓毛發稀疏的腦袋瓜,食指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在處方單上開了一劑葡萄糖注射液。
他溜了眼登對的男女,調笑道:“這年頭敢做好人的不多啊。”
甘恬赧然一笑,餘光偷觑着身畔高大的男人,顧君齊臉上沒什麽表情。
醫院很冷清,安靜到幾乎能聽見點滴往下掉落的聲音。
甘恬正襟危坐在木椅上,顧君齊沉默地站在她身旁。夜裏氣溫偏低,甘恬的位置正對着風口,涼風吹過,她捂住鼻口打了個噴嚏。
顧君齊立即脫下外套遞給她。
甘恬順從地穿上,小心翼翼地問:“你……生氣了?”
“沒有。”他淡淡道。
等了大約兩個小時,一位護士前來告訴他們女人醒了。
兩人走進病房,那中年女子一見他們,連連道謝:“謝謝你們把我送到醫院,這麽晚了麻煩你們兩口子了,真不好意思。我已經打電話叫我老公來接我了。”
甘恬一面在心中慶幸女人沒有借機訛他們一筆錢,一面說:“那我們先告辭了。”
原路返回。陸續有商店關門,街邊停着一輛橙黃色的清掃車,身穿同一顏色制服的環衛工人正處理着這一天的垃圾。
顧君齊一整晚都沒怎麽說話,此時忽然道:“你心地真善良。”
完全聽不出一絲嘲諷的意味。
甘恬舔了舔嘴角,絮絮叨叨道:“我并不是什麽熱心腸的人……說實話,我自己也擔心過如果那位女士反咬我們一口索要醫藥費,那該怎麽辦。我不想自找麻煩,但人命關天……雖然她只是低血糖而已。”
顧君齊勾勾唇,不言語。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和糾紛,他從不會主動幫人。他很少關注新聞報道,卻對“碰瓷”、“扶老人”略有耳聞。真暈倒假暈倒他并不關心,說他自私也無所謂,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他看得出她曾猶豫不決,但最終還是決定送那女人去醫院。她會顧慮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的安危,而他卻冷漠地想,與他何幹。
這樣的她,讓顧君齊頭一次覺得他有點差勁。
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襯衫,手指很涼,甘恬脫下外套還給他。
顧君齊一邊穿衣服一邊嘀咕道:“餓死了。”
甘恬張了張口,道歉還未說出口,顧君齊又說:“飯館鐵定關門了。”
他對上她滿含歉意的雙眼,促狹地笑了笑:“我們兩口子該去哪坐會兒?”
他刻意把“兩口子”這三個字咬得很重。
甘恬臉倏地一紅,撓癢癢似的拍打他的手臂:“你夠了。”
顧君齊傾身蜻蜓點水般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複又站直身體,握住她的手進了一家面館。
作者有話要說: 近期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