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囚”
——遲早有一天,他會離開這個地方,去更大的天地,成為了不起的人。
這句話趙寄在心裏說過無數次,然而他到現在也沒有做到。
只有十二歲的他,憑自己一己之力能去哪呢?
今天,那個有着漂亮臉的男人說能教他做人上人。
這是個非常大的誘惑。
但趙寄不敢答應,他不信韓昭。
韓昭給他的感覺太危險了,就像一把不帶鞘的利刃,随時會劃傷他身邊的人。
而韓昭恨劉睿,恨得快要發瘋,恨到連劉家人也記恨上。
輔佐趙寄對韓昭來說是個非常艱難卻不得不為的決定,他不得不努力在心底把趙寄與劉睿剝離開,如此才能以平常心面對趙寄。
他願意再次嘗試為一個人盡心竭力,但如果趙寄長成了第二個劉睿,他定會殺了趙寄。
三天過去,趙寄也沒有來找韓昭,不過這沒有超出韓昭的意料,他也不急,找了個地方落腳,等趙寄的回複。
早上,韓昭到路邊攤吃早飯。
這家的包子味道不錯——和韓昭住的那家客棧的廚子比起來。
很快老板把熱騰騰的包子端了上來,還附贈了一碗面湯。
韓昭剛夾起一塊包子準下口咬就聽到一陣咽口水的聲音,韓昭循聲看去,只見耿三狗站在旁邊,眼巴巴地盯着他手裏的包子。
早上街上人不多,這些小乞兒一般找不到什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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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三狗的人生信條是:活着就是為了一口吃。餓極了,他是什麽也顧不上的。
所以就算韓昭前幾天才把他們鬧得人仰馬翻,看到韓昭手裏的吃的時他還是貼了過來。
耿三狗在這裏,那趙寄多半也不遠。
韓昭擡眼掃視過行人稀疏的街道,果然在對面米鋪的屋檐下看到了趙寄,趙寄也在看這邊,準确地說他是在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着耿三狗。
察覺到韓昭的目光,他哼了一聲偏過頭。
韓昭把手裏的包子遞給耿三狗:“喏。”
耿三狗謝也沒有說一句,拿着包子就跑了。
他回到米鋪屋檐下,掰了一半分給趙寄。
趙寄看了一眼包子,說了什麽,沒有接。
于是耿三狗快樂地獨享起來。
耿三狗在一旁吃得滿嘴都是油,而趙寄則空着肚子氣呼呼地盯着韓昭。
韓昭隔着街對趙寄招手,然後指了指自己旁邊的凳子。
——你過來,坐着。
趙寄裝作沒有看見韓昭的手勢,動也不動,甚至挪開了眼睛。
韓昭起身走過去,在趙寄抗議的叫嚷中,拎着他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
耿三狗現在也不能只顧着吃了,他扯住趙寄焦急地叫了一聲:“老大!”
韓昭斜睨了他一眼,冷聲道:“你在這裏呆着。”
被韓昭涼涼的目光一看,耿三狗不敢出聲了,甚至開松開了手。
趙寄怒了:靠!這個慫包!
韓昭不顧趙寄的反抗和叫嚷把他拖回早點攤,摁在了凳子上。
做完這些後他回到自己位子上,又叫老板上了一籠包子。
熱騰騰的包子很快端上來,趙寄伸手就要去拿,韓昭一筷子敲在他的手背上。
生疼。
趙寄不敢動了。
趙寄怒視韓昭。
給看不給吃,這家夥就是故意整他的吧!
而韓昭在趙寄不滿的目光中換了雙筷子,夾起自己的包子悠悠吃了起來。
他的吃相很好,不但一點聲音都聽不到,連咀嚼也自帶一股優雅的節奏,看起來就像那種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
不過韓昭的進食的速度并不慢,很快他就吃完了自己那份。
放下筷子擦完嘴後,韓昭才又看向趙寄。
他就差把“生氣”兩個字寫到臉上了。
韓昭挑了挑眉:“生氣?”趙寄瞪了他一眼,不答。
“不滿?”
“憤怒?”
趙寄全部不應聲,韓昭則露出了一個譏嘲的笑:“有用嗎?我還不是該吃吃,該喝喝。”
“你怎麽不用生氣的時間想想,怎麽才能讓你高興而讓我生氣?”
趙寄一怔,若有所悟。
在韓昭把另一籠包子拖到自己面前的時候,趙寄突然朝包子上打了個噴嚏,噴濺出的唾沫星子均勻地灑到每一個包子上。
韓昭不動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趙寄一眼,趙寄得意地回視。
韓昭嫌棄地把包子推開,趙寄要去拿,韓昭又拍掉了他的手背。
在趙寄憤怒的目光中,韓昭拿起一根筷子蘸着面湯緩緩在桌子上寫下了二字——天下。
寫完他指着兩字問趙寄:“認識嗎?”
趙寄不知道韓昭在搞什麽幺蛾子,但還是回答道:“認識。”
韓昭又問:“你說這兩個字有多大?”
趙寄掃了一眼:“巴掌大。”
“錯!”
韓昭解釋道:“天下二字無邊無際……天下也無邊無際。”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沉緩,自帶一股懾人的威儀,讓人不敢不把他的話聽到心裏。
說完,他又蘸湯寫了一個“囚”,問:“認識這個字嗎?”
趙寄搖了搖頭:“不認識。”
韓昭道:“是囚字,囚徒的囚。人囿于方寸之間謂之囚。”
說着他用筷子點了點中間的“人”字:“你現在就是這個人。”
韓昭原本想再說些什麽,但他擡眼瞥到從街尾走過來的兩個公差時卻停住了——他們正是那天被韓昭打暈的捕快。
那兩個二傻子至今還認為他是青玉盜,而一直在找他,若他們看到他一定不依不饒。
韓昭現在的身份不清不楚,他不想沾惹官府,便唯有盡量避開。
于是他打住了接下來的的話,把包子推到趙寄面前:“我三天後的晚上會離開這裏。”
說完這句,韓昭給了趙寄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起身走了。
趙寄沒有第一時間去動桌子上的包子,他還在想韓昭方才那一番奇怪的話。
天下無邊無際,而他囿于方寸之間,正是——井底之蛙!
他不知道韓昭為什麽要和他說這番話,但他意識到韓昭或許懂他,懂他那些與其它孩子截然不同的想法。
趙寄開始覺得韓昭或許真的是适合他的老師……
“老代,哩再……不七……夠沒喽(老大,你再不吃就沒了!)”
就在趙寄打算深思的時候,耿三狗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原本呆在街對面的耿三狗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過來,正坐在他旁邊捧着半個包子,嘴塞得滿滿當當,話都說不清楚。
趙寄再一看,那不是他的包子嗎?
一見此景他也顧不上思考什麽人生問題了,一邊罵着“耿三狗你個龜兒子!給老子留點!”,一邊投入了與耿三狗奪食的戰鬥中。
……
這頭,聽了韓昭與趙寄對話的1.0不淡定了:【大大,你要走嗎?那明帝怎麽辦?不要了嗎?】
韓昭覺得自己和1.0智商差距太大,溝通存在障礙。
他嘆了一口氣:“他不走我就把他打暈帶走,行了吧!”
1.0這才放心下來。
放棄趙寄是不會放棄的了,畢竟那可是以後的飯票。
但如果趙寄怎麽說都不開竅,韓昭也只有如他所說的那樣做。
但那只是最壞的情況,如果可以,韓昭還是不想和未來的老板這麽早結下梁子的。
……
接下來兩天,韓昭沒有再出現在趙寄面前,但趙寄卻無時無刻不在想關于韓昭的事。
還有三天煞星就走了……
還有兩天……
明天……
沒見到韓昭的第三天,同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一天。
趙寄将偷來的錢袋扔給耿三狗讓他去安排兄弟們今天的夥食,自己則抄着手閑逛,他熟知這裏的每一條道路,甚至連城裏野貓野狗的作息規律都一清二楚。
大郎在收炊餅攤,他急着趕回家和他那美貌的娘子溫存,然而某位俏公子估計才從他娘子的床上起來……
王大爺家往日十分潑辣的小姑娘今天咿呀咿呀唱起小曲,因為她喜歡的窮小夥向她表明了心意,然而她不知道王大爺已經打算把她許給另一戶人家……
趙寄知道這條街上所有的秘密,他在這裏擁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
然而他卻對此感到生厭。
——所有的事物都太平庸了。無盡的菜米油鹽,無盡的家長裏短……
他轉過那天遇到韓昭的拐角,但今天這裏沒有一個冷俏的黑衣人,趙寄憑空生出一股悵然。
他擡頭凝視着被巷子切割得極為狹小的天空,想到自己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也不過就着巷子圈出來的天空那麽大罷了——他正是囚字中的人。
趙寄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猛地掉頭,沖出巷子。
他把自己手底下的小乞丐們聚在一起,宣布道:“爺以後不偷東西了,也不做你們老大了。”
小乞丐們神情古怪地看着趙寄,心直口快的耿三狗直接問道:“老大,你又發瘋了?”
趙寄臉一黑,照着他後腦勺來了一下。
耿三狗捂着腦袋不敢說話了。
在小乞丐們懷疑的目光中,趙寄明快一笑,指着晴朗如洗的天空咧牙道:“爺要去闖蕩天下!”
耿三狗扭頭沖身邊的小乞兒門道:“你們看,老大又說這種話了!他那次走成功過?”
趙寄最長的一次記錄是離開三天,然後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聽到耿三狗吐槽自己的話,趙寄嘴邊的笑一僵,在衆乞兒的注視下,他擡腳脫下了自己的鞋。
很快街上洋溢起耿三狗“快樂”的叫聲。
小乞兒們見狀也撲上去和耿三狗鬧,趙寄打他也就算了,耿三狗才不願意讓其它小乞兒占他這個“二把手”的便宜,于是一邊躲着趙寄的鞋底,一邊向小乞兒們還手。
一群人很快鬧作一團。
過了一會兒,鬧累的衆人躺倒在地,仰望着天空。
趙寄長嘆:“這次,我或許真的不會回來了。”
耿三狗應道:“得嘞,我幫您計時!看能不能打破上次的記錄。”
趙寄把還沒穿上的鞋又朝耿三狗扔去,然後聽到耿三狗叫了一聲“哎呀”。
命中!
作者有話要說: 韓昭(指着“天下”):認識嗎?
劉稷:不認識
韓昭(指着“辭職”):認識嗎?
劉稷:不認識
韓昭(掏出辭職信):在這裏簽字吧
劉稷:不行。我不會在全是我不認識的字的文書上簽字的。
韓昭:那你認識什麽字?
劉稷: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