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別

辘辘的車馬聲從巷口傳來,一路靠近。

這條安靜小巷自它落成以來,第一次迎來這般華貴的車馬。

仆人趕在貴人下車前便敲響了院門。

來開門的是趙寄,他這個時候在家倒是出乎韓昭的意料,這小子以前除了飯點都是坐不住的。

他比一個多月前韓昭離開時結實了一些,不再那麽幹瘦,只是樣子看着頗為頹喪,就像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

門響的時候趙寄就在疑惑會是何人前來,開門後則看到了一輛華貴的車輿。

這車是誰的?他是決計不認識這樣的人物的。

就在他困惑的時候,從後面下車的韓昭轉到車前,叫了一聲:“趙寄!”

趙寄呆愣了一息,接着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叫了聲“師父”,他放開扶着門的手,不管不顧地朝韓昭沖去。

韓昭猝不及防,被趙寄一頭紮進懷裏。

這一沖力氣可不小,韓昭差點被撞到車轅上,他抱住趙寄,轉了半個圈才卸去力道。

死死攬住韓昭的腰後趙寄才确定這不是幻覺,他将頭埋在韓昭懷裏,不争氣地紅了雙眼。

韓昭怔了片刻,沒有推開趙寄。

算了,看在這小子這段時間認真做功課的份上。

“師父!”趙寄賴在韓昭懷裏,激動又眷戀地喚着韓昭。

離開前他與韓昭結下的嫌隙似乎完全消弭無蹤,剩下的只有對對方的思念與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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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昭任由趙寄抱着自己宣洩情緒,腦子裏想着其他的。

他發現離開不過短短三月,這小子都到他下巴了。

說來,趙寄也快十三了。

趙寄抱了好一會兒,卻還不見松手,韓昭不得不開口提醒:“差不多了就放開,黏黏糊糊的像個小姑娘。”

“不放!”趙寄執拗地拒絕了韓昭,語調裏帶着明顯能被察覺的哭腔。

黏糊就黏糊,小姑娘就小姑娘,韓昭知道他有多擔心,盼得有多辛苦嗎?

“他們都說你死了。”只這一句趙寄就帶上了說不出的委屈。

雖然韓昭說他是去做生意,但是趙寄在他走後不久就打聽到了他離開的真正原因——去南越給郡守辦事。

趙寄不知道他們辦什麽事,但光是南越這個又遠又偏的地名就讓趙寄不放心。

而這種擔心在李氏兄弟和宇文循相繼回來,卻始終不見韓昭蹤影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李氏兄弟的供詞沒有流傳出來,但關于韓昭身亡、叛變的流言卻開始流竄。

還有人說,除了李氏兄弟與宇文循,去南越的人都死了。

這兩天夜裏,趙寄都會被噩夢驚醒。

他夢到韓昭遭遇不測再也回不來了,而他在經歷短暫的幸福後又成為了沒人疼的孩子,孤苦伶仃,一無所有。

這未來讓趙寄恐懼不已。

如今韓昭回來,萬千的擔心都落了地,趙寄的言辭卡在喉頭,眼淚開了閘似的往外流。

這種事情,這種會失去韓昭的擔憂,他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感到有溫熱的液體透過了自己的衣衫,韓昭心底湧出一股異樣的情緒——很久沒有人這樣關心他了。

但韓昭還記得有外人在,故沒有情緒外露,只說道:“差不多就別哭了。”

面子?趙寄終于想到了自己還要面子。于是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臉,擡起頭倔強地回道:“才沒哭。”

韓昭看着趙寄臉上的淚痕:好吧,你說沒哭就沒哭。

“這就是韓先生的徒弟嗎?”

背後傳來的話語打斷了師徒兩的“溫情脈脈”。

趙寄看向說話的人。

那是一個少年人,衣飾華美、舉止從容、氣度天成。

他身後是華貴的車輿,身邊是圍繞的仆從,與一個看起來身份就不低的人。

而這個少年,口口聲聲叫他的師父“先生”。

見到劉玄的第一眼,趙寄就産生了防備與敵意。

趙寄看向韓昭,質問:“他是誰?”

趙寄滿臉寫着不高興,那小神情仿佛在說:你背着我在外面有弟子了?

韓昭正要開口介紹,劉玄搶先一步對趙寄款款作揖:“劉玄見過小兄弟,不知小兄弟怎麽稱呼?”

趙寄回駁:“我和你可不是兄弟,莫要瞎稱呼。”

随行的侍從當即呵斥:“休得無禮,你面的是少主!”

趙寄可不是會被這種陣仗吓到的人,回嘴:“我不認識什麽少主!”

見趙寄的确沒規矩過頭了,韓昭對着他的後腦勺來了一下。

趙寄摸着被韓昭打疼的地方,這才頗為不服氣地收斂了脾氣。

韓昭站出來給趙寄引薦:“這是少主。”

趙寄恭順地行禮:“少主。”

韓昭又伸手對着周源:“這是郡守。”

趙寄:“郡守。”

趙寄的兩個禮頗為标準,這小子并不是不懂規矩,他就是不想講規矩。

給趙寄介紹完人,韓昭又指着趙寄對周源與劉玄道:“這是劣徒,趙寄。”

劉玄沖趙寄點了點頭,含笑對韓昭道:“先生的弟子心情淳樸、赤子之心,難能可貴。”

韓昭:“少主謬贊了。”

站在外面一直說話也不合适,韓昭側身讓出路,将周源與劉玄請入了小院。

劉玄只是單純地為了送韓昭回家,并沒有什麽事好說;而周源詢問了一些韓昭的情況與打算後,将事先說好的二百金賞金并一堆格外的金銀珠寶交給了韓昭。

韓昭也沒推辭,坦然受下。

小院簡陋,周源與劉玄也沒有多留,待了半刻鐘左右便離開了。

車馬的轱辘聲遠去,這下屬于師徒的院子裏才算清淨下來。

趙寄收拾走客人留下的茶水杯盞,韓昭則敲着桌子,等着趙寄收拾完考教他這兩個月的進步。

然而趙寄似乎早料到韓昭要做些什麽,收拾完後也不回堂屋只站在門口說了一句:“我去給師父燒水沐浴。”

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韓昭一眼就看破這小子的算盤,短促又無奈地笑了一聲,但最後他還是暫時饒過了趙寄,轉身回到書房,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

等了許久趙寄才摸了回來,他敲了敲韓昭書房的門:“師父,水好了。”

“嗯。”韓昭應了一聲,放下書走了出去。

韓昭出來時趙寄也跟了上去,一直跟進浴室,乖覺主動地替韓昭寬衣。

這小子,今天怎的如此殷勤?他以前有這麽孝順?

韓昭心下疑惑,開始懷疑趙寄是不是在他不在的時間裏做了什麽混蛋事。

只剩中衣的時候趙寄的手停下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解還是不解好。

見趙寄窘迫,韓昭揮手讓他退到一邊,自己走到了浴室的屏風後,脫下衣服丢到屏風上。

聽到入水聲,趙寄的腦中控制不住地浮現出畫面,他臉皮迅速開始發燙,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局促問道:“師父,需要我伺候嗎?”

在趙寄以為自己得不到回答而打算退出去的時候,屏風後傳來了一聲“進來吧”。

然而趙寄卻沒有立即進去,他停在屏風外,右手拇指不自覺地摳挖着食指——他在緊張。

能讓這位無法無天的小爺緊張的情況可不多。

也不知道他在心虛什麽?

“人呢?走了?”韓昭久不見趙寄進來,疑惑地問道。

“沒。”趙寄低低地回了一聲,埋頭走了進去。

韓昭坐在浴桶內,水淹沒到他的胸膛,透過無遮擋的水面往下,是結實的腹肌,漂亮的人魚線,以及……浴巾。

浴桶的旁邊還放着一桶溫熱的清水,是用來沐發的。

趙寄走過去,解開韓昭的發髻,将長發打散,略微疏離後用瓢打起熱水,潤濕頭發,摸上皂角,然後再把十指插入發間,細心按摩。

而韓昭仰頭閉目靠在浴桶邊緣,他的身形勻稱完美,肌肉恰到好處,脖頸修長,皮膚光潔……

明明都是男人,趙寄在韓昭面前卻緊張得不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只得垂下了眼。

忽然,安靜的浴室中響起韓昭的一聲質問:“你小子手這麽僵,藏着什麽事嗎?”

趙寄急忙否認:“沒有!”

韓昭不信:“犯事了?”

“沒有!”趙寄知道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又補了一句,“師父不信可以問衛遙姐姐。”

敢讓他問衛遙,那應該是沒犯大事。但韓昭依舊覺得今天的趙寄很奇怪。

“莫非是思春?”韓昭喃喃,這個年紀也差不多了。

他背後的趙寄聽到了這低語,音調猛地拔高:“沒有!”

韓昭挑了挑眉,愈發肯定了:“如此急于否認,看來是真的有鬼。”

論心理戰術趙寄還太嫩了。

韓昭其實并不在意趙寄有沒有喜歡上誰,在他的觀念裏,男歡女愛是最微不足道的感情,只要趙寄沒有糊塗到讓男女情愛耽誤正事他都不會過問。

何況,他還覺得自己已經知道趙寄喜歡誰了。

除了那位住在隔壁的、趙寄歷史上的正妻,韓昭想不到第二個人。

趙寄反駁:“才不是有鬼,在我心裏永遠不會有人比師父更重要。”他才不想要其他人插進他和韓昭中間。

聽到趙寄的“告白”韓昭心尖微微一震,但随即他便将這句話從心頭抹去了。

除了永遠的懷疑、背叛,他從不相信其它的永遠。

韓昭語氣涼薄道:“除了騙女人,不要随便說‘永遠’,這個詞會降低你話語的可信度。”

趙寄不滿:“我是認真的!師父比什麽都重要!”

這話韓昭過耳不過心。

很多話當時說的時候的确是真的,但是時間會讓它變成假的。

不過韓昭不打算一次教趙寄這麽多冷酷的道理,所以他閉上眼,不再說話。

将沖洗幹淨的長發盤起後,趙寄拿起毛巾給韓昭擦背。

因為方才談話的無疾而終,浴室裏很長一段時間只有水聲。

過了許久,趙寄才再度出聲,他小心問詢道:“師父,那個少主劉玄是從哪冒出來的?”

趙寄本能地排斥劉玄,他覺得這個少主看韓昭的眼神讓他不舒服,透着一種看想要的東西的感覺。

他還沒讀多少書,不知道那叫觊觎,但野獸般的直覺已經會自動分辨競争者了。

何況趙寄雖然沒什麽規矩,但也是分得清好壞的,劉玄那樣風姿卓越、氣度天成的人,是現在的他如何也比不上的。

他感到了危機,怕韓昭被搶走。

趙寄是缺乏安全感的人,與韓昭的争執并非無事發生,相反在趙寄心底留下了很深的痕跡。

他不再一味地相信韓昭對他的感情。

看,韓昭平時對他那麽好,還不是說打就打、說走就走。

不過他早不恨韓昭了,一點也不恨,他只恨自己太天真,得到一點甜頭便暈頭轉向、忘乎所以、不知收斂,非得要摔倒地上才知道疼。

而他也明白了想要韓昭的關心與注意,就必須花力氣去争取、維持。

所以,趙寄又撿起了他從小信奉的準則:不管什麽東西,都是憑實力“搶”來的才可靠。

比如現在,他雖然排斥劉玄,卻不敢直接用自己的意見去影響韓昭的态度,那樣只會顯出他的任性。

于是,他把自己真實的意圖藏在最下面,問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韓昭回道:“少主不是冒出來的,是你師父我和宇文将軍拼了命從南越接回來的。”

趙寄又問:“為什麽要接他?”

韓昭挑了挑眉,語氣懷疑地問道:“你确定要聽?又确定自己聽得懂?”

趙寄不服氣了:“師父莫要小瞧人!”

于是,韓昭将周源、僞帝、翌朝、劉氏之間的恩怨一一道來。

說完後韓昭問趙寄:“如何?明白了?”

趙寄得意地揚眉:“當然。周源想自立,但是他的聲望不夠,會被天下人反對,所以就扯了劉玄當大旗,自己躲在後面做無冕之王。我說的對不對?”

韓昭:“對。”

趙寄追問:“還有呢?”

韓昭疑惑:“什麽還有呢?”

“師父就不誇一誇我?”

韓昭幽幽地看了趙寄一眼,輕笑了一聲,點頭,半哄半敷衍道:“厲害,飯沒白吃。”

“還有呢?”趙寄又問。

“又還有什麽?”這下韓昭是真不明白了。

趙寄頓了頓,接着喪氣道:“算了!”

他想問韓昭有沒有想過他,但卻問不出口。

作者有話要說:  本作者代韓昭回答你的問題:不想,除了無時無刻擔心你出事之外,一點都不想呢。

韓昭:……

……bb兩句……

趙寄的想法不算黑化,因為本身就是個壞胚,是血脈覺醒!

仗着師父的寵愛搞事情就是了

劉稷:我就喜歡看他們看到師父明明知道我是個爛人還喜歡我而氣得不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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