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簡植一口氣吃完了鳥蛋,簡三峰難以置信,扯着簡植袖子準備上手的時候,知青江燃果斷地把他們倆分開。
江燃已經在旁邊盯着很久了,直覺告訴他,簡植根本不是普通的14歲農村小女孩,尤其那一口一個鳥蛋之後的笑容,放肆、張揚,充滿了處心積慮做事情,按部就班達成結果之後的那種成就感。
他跟簡三峰說:“行了,餓不着你,知青點兒今天煮粥,餓不着你。”又對簡植勾了勾手:“你,過來。”
簡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以前挺不樂意聽人指揮號令的,今天一個勁兒地破戒。她跟着江燃去了隔壁屋,這屋背陰,很是晦暗,充滿灰塵的氣味。
江燃背過身去,打開抽屜,簡植又是被一陣灰塵嗆得咳嗽兩聲。
“你幹什麽?”她說。
江燃沒有回答。
簡植看着他沉默的後背,上下打量着。江燃180左右,站姿端莊有氣質,細看一眼,棉襖上就連打補丁也是順着原來的深色打,不像其他人打得讓人眼花缭亂的。他像是曾經有錢人家的孩子,尤其衣領上方露出的那一小塊脖頸皮膚潔白明亮,之前應該被養得很好。
江燃一直不說話,簡植想了想,就站起身來:“沒事兒我先走了,家裏離這兒遠,我得在太陽落山前趕回去。”
男人忽然轉身過來,拉住她的手臂:“把袖子卷起來。”
簡植:“什麽???”
等到江燃拿着蘸了酒精的棉花球沖她晃了晃,簡植才終于反應過來,原來是要替自己消毒。
江燃的動作很輕。他低垂着眸,前面的細碎額發随着呵出的氣流緩慢地一動一動,修長的手指拿着棉花球,觸碰簡植手腕上那道猙獰的傷口,問:“怎麽搞的?”
簡植不回答他,拿過棉球:“我自己來。”
男人站起身來,饒有興趣地觀察這小姑娘,她膚白水靈,纖瘦靈巧,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清理,也不喊疼,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我以前見過你。”江燃說。
“哦?”簡植手指稍一停頓,但沒有在意,仍然繼續了下去。
“你跟上次相比,變得很不一樣。”江燃深思熟慮,決定試探到底。
“有哪些不一樣?”簡植消毒完畢,把胳膊交給他,任他用紗布纏繞上去。
江燃看着她的動作,認定她勢必有問題。
以前的簡植,雖然模樣與現在相同,說話聲音節奏也差不多,但……跟現在相比,少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那會兒的簡植像一張白紙一樣。
現在的這個,是彩色的。
他講:“你們狼窩生産大隊,偏遠,僻靜,這種地方,你知道容易出什麽事兒嗎?”
簡植搖了搖頭。
江燃:“容易出妖精。”
有妖精才能發生這種奇怪的事。
簡植稍想,狂笑出聲,笑得一嘴珍珠似的小白牙露出來,在背陰的屋子裏明晃晃,看得江燃心尖兒一顫。
簡植把棉襖袖子放下來,準備往門外邁:“江哥你別跟我宣揚封建迷信知識啊,我和你說,我們這邊多數人軸得很,一根筋兒,你小心你這話說出去——”
她忽而想到了什麽,又說:“妖精怎麽了?說不定在現在這時代,全國的妖精也覺悟高了,它們要像全國知識青年一樣,與廣大的工農群衆結合在一塊兒,接受再教育。”說罷就走了。
江燃抱着胳膊,又是默不作聲。
簡植沒有在意江燃的話,他就算察覺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也沒有什麽證據。這會兒她匆匆上了山道,滿腦子想的都是回家後怎麽坦白鳥蛋的事兒了。
她扼腕,原主簡植在家裏真是一個沒地位沒話語權的人,得逐漸樹立地位才行。
之前在前世,她在富二代圈子中的地位是用錢砸出來的。
那麽現在……她撓撓腦袋,心想:我除了這把好相貌,暫時還沒發現什麽優點。
她決定試試唱歌,反正空曠無人,幹脆扯起嗓子:
“偶滴老嘎,就組在則個屯。”
“偶系則個屯裏,土生土長滴羊。”
……
她自己都被自己的聲音驚豔了。
14歲的原主嗓子生得極好,明明一首土了吧唧的歌,唱得還挺亮潤,驚起不遠處枯樹上一群麻雀。樹後面有一小只黑影一閃而過,不過簡植沒有在意。
她有意再換一首這個年代的曲子,可是想了半天,突然發現:在原主的記憶裏,一首歌也不會唱。
……還真是木啊。
她對自己說:“你說,如果用這把好嗓子好相貌,進軍影視圈怎麽樣?”
肚子嘲笑她:“咕。”
簡植:……我怎麽又餓了。
不是剛吃了那麽多鳥蛋麽。
現在距離家還很遠,估計要走一個半鐘頭。
她皺着眉頭,感受到一股帶着疼痛的餓意湧上來。從小到大,除了減肥那次,還真沒有像現在這樣頻繁地感覺到饑餓。
簡植挺煩這種感覺的,她原本是個嚣張肆意的人,是自由的,是不被控制的。但饑餓演變為她的頭號掌控者,讓她腿軟,讓她想求饒。
不敢浪費體力唱歌了,她沉默着又走了幾步山道,步伐以顯而易見的趨勢變緩,像踩在棉花裏,一步一步失卻了主心骨。
她看到了昨天晚上見過的那些金色星星,顆顆亮麗閃耀,緊接着就軟綿綿地坐了下去。
簡植明白,此時餓死倒是不至于的,至多是個低血糖。她想,等坐一會兒,運氣好點兒,金星下去了,她再繼續趕路。
……
突然間,她依稀從金星的後面看到一道火焰一樣的小小影子從不遠的樹後竄了過來。它靈動、明亮,在自己的視線裏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簡植驚喜又虛弱地說出來:“喲,是你呀!”
是昨天那只黃鼠狼,它跳到簡植面前,整個身體仍舊暖烘烘的,像個小暖爐一樣的蹭着她。車厘子一樣的眼睛淨澈透明,細細觀察着她的表情。
簡植:“我餓……”
黃鼠狼突然提起來一只什麽東西,放到簡植面前。
原本欣喜萬分的簡植定睛一看,再也不顧什麽低血糖什麽饑餓,嗷嗷地叫出聲:“我不是和你說我不吃野味嗎啊啊啊啊,而且我還怕耗子啊啊啊啊啊!!!!!”
黃鼠狼那表情似乎是:來不及了現在只有耗子了。提着一小只就往簡植的臉上湊過去。
簡植立馬“嗷”地一聲昏古七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簡植緩慢睜開眼睛,金星不再,她發覺自己還在之前的那個山道上。
但記憶朦朦胧胧,她有點想不起來暈倒前發生了什麽,只記着自己要趕緊回家,否則家人又要着急了。站起來走了兩步,感到腿部有力量,身體有動力,頭腦很清楚。
但只有這些記憶嗎?
她發覺臉頰發酸,可能無意識間咀嚼過什麽,突然覺得手有點癢,擡到眼前,緊接着看到一根灰溜溜的毛。
簡植盯着自己的手,“嗷”一聲暈倒之前,看到黃鼠狼跑過來搖着小手,仿佛在奮力解釋什麽。
然而來不及了,她說暈就暈了。
再次睜開眼睛,簡植發現自己身上一颠一颠的,她正趴在父親的後背上。簡大梁的後背堅實寬闊,步伐急促慌張,正拼了命一樣地往狼窩生産大隊的方向跑。
簡大梁感受到後面的動靜,趕緊說:“簡二妮子你醒了?你等等,咱們馬上就去找醫生。”
簡植感覺到父親已經急壞了,甚至說話都帶着顫,她輕輕地說:“爹,我沒事兒,你別着急。”
簡大梁好像帶着哭腔:“你說沒事兒就沒事兒哩?丫頭,爹對不起你……昨天也沒保護好你,今天,要不是我出來尋你,你都暈死在半道上了。你早晨就喝了那一碗稀米湯!是不是餓暈過去了?”
簡植的心裏暖烘烘的,她想,自己的爹雖然愚孝,但至少還是疼自己的,現在發生了這出大事兒,也許他以後會對奶奶不再那麽順從。
她緩緩啓唇,說:“對,我是餓暈——”
與此同時,肚子很配合地趕在她的話稍結束之前:“嗝。”
簡大梁:……
簡植:……
簡植說:“算了。爹,我其實沒事兒,也沒有餓暈,你放我下來吧,我能走,現在已經恢複力氣了。”
簡大梁慢慢放簡植下來:“你真不餓?”
“嗯,我不餓。”
“那你怎麽會暈倒?”
……
簡植思來想去,很堅決地說:“爹,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簡大梁:“啥事兒?”
簡植:“今晚回家後,奶奶可能會很生氣地找上門來。到時候你一定要說,我是餓暈倒在半路上的。尤其可別說我打嗝,”
簡大梁看着一向木木的女兒态度堅決,眼底有火苗。他覺得很奇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深切記得,方才發現暈倒女兒時自己的慌亂,那種像天塌了一樣的無措和絕望。
面對這樣的女兒,她說什麽都依。
簡大梁道:“你奶奶能因為啥事兒生氣?不過你這麽說,行,爹聽你的,你就是餓暈倒的!”
後來,過了好久,簡植委屈巴巴地問:“爹,你聞我剛才打的嗝,是啥味兒?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理智不清醒了,總猜想一些可怕的東西,嗅覺也混亂了。”
他爹奇怪地說:“你怎麽了?那是好大一股野山莓味兒啊。”
這會兒他也發現問題了。
這大冬天的,哪裏冒得出來野山莓啊。
作者有話要說: 簡植:我不暈血,我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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