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天回村之後,已然很晚了。簡植堅決說不用去找醫生,簡大梁才由着她一起回了家。
輕車熟路地爬上卧室炕上,鑽到被窩裏,大姐簡瑛被她吵醒了。大姐用胳膊拐了一下簡植:“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在鳴山那兒呆那麽長時間?”
簡植困得不行,不想聊這個話題,就支吾着糊弄了一下。
大姐仿佛忍了一會兒,才問她第二件事兒:“你去知青點兒了沒?看到江燃了嗎?”想了想,又說:“算了,你木木的,每次過去,都只顧做別人交代的事兒,完全不注意旁人。”
簡植:……??
簡植想笑:“我見到江燃了,不就是長得挺高的那個。”
她一個翻身過來,借着月光看到姐姐紅撲撲的臉:“但你問他做什麽呀?
簡瑛從來沒見過簡植用這樣的眼神打量自己,仿佛能看到人心底似的,什麽也藏不住了。她被唬了一下,立馬拿被子往上一提,掩住腦袋。
簡瑛的聲音從被子下面淺淺地溢了出來:“我想問問你,他好不好。”
簡植:……
70年代的人真淳樸。
好不好是什麽,全胳膊全腿算是好?像簡三峰一樣有個1cm的傷口就算不好?
簡植扒開被子,沖裏面說:“你想知道他好不好,就自己去問啊!明天早點出發,自己去鳴山,想問什麽問什麽。”
簡瑛往被子裏又縮了縮,簡植不逗她了。
隔了好一會兒,簡植才假裝自言自語的樣子,有意無意地說了句:“江燃和咱們不是一路人。”
聽簡瑛不吭聲,簡植把話繼續說完:“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孩子,就算家裏現在沒錢了,以前也很有錢的那種。這人聰明、膽大、見識廣。而且,他們知青遲早都會離開的,江燃那樣的人,也會找個差不多的女孩做女朋友,姐,你趁早別往他身上想。”
簡植說完就睡去了。簡瑛也沒多大在意。她想,我這麽一個老實巴交的妹妹,懂什麽搞對象?全生産大隊的姑娘都喜歡江燃,她簡瑛漂亮能幹,萬一江燃能看得上她呢?
到時候,若有一天……江燃帶着自己去省城,帶着她去長見識,總比在村裏呆一輩子強。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簡瑛像往常一樣穿了衣去喂豬,垂着頭邁出屋門,險些撞在一個寬厚的胸膛上。等擡起頭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江燃就這麽出現在面前。
簡植娘正在燒水,聽見動靜之後扭過身去,看到自家大閨女的雙頰像蘋果一樣紅,對着那男人說不出一句話來。
簡植娘胡圓大概記起來這個後生是鳴山上的知青,由于模樣很俊,挺讨生産大隊小姑娘們的喜歡。她趕緊扯了下閨女的袖子,邀江燃坐下,又說水不夠,喊簡瑛再燒一壺給客人喝。
江燃搖頭說不用了,他忙完了就得趕緊走。
簡植娘道:“忙?你來忙什麽?”她還以為江燃來找簡瑛說事兒呢。
江燃把手上一個鐵皮藥箱放桌上,四面張望,找那個小巧的身形:“我找簡植。她手腕上有道傷,挺厲害的,我昨天忘了和她說得換藥,否則會感染。我這一大早帶着藥趕過來的,給她處理完了,還得回去。”
簡瑛:“…………”我妹啥時候手上有傷了,我咋不知道。
簡植一直聽着外面的動靜,這才走了出來。
江燃看她揉着臉上被枕巾褶皺壓出的印子,臉上露出一絲雲淡風輕的笑,聲音低沉:“來,手給我。”
江燃垂着眼,埋頭給簡植處理傷口,感受到女孩子輕輕淺淺的呼吸呵到自己手上。
昨天晚上,他一直想着簡植手腕上那道猙獰的傷口,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又記起女孩子天真的笑,覺得這姑娘就像冬天冰封的河床,表面平靜,下面不知道湧動着什麽樣的暗流。
正想着這些事情,他聽到背後門一動,扭過身去一看,呵,一個氣勢洶洶的老太太,穿一身深藍襖子,掃了一圈屋內場景,目光兇神惡煞的。
是簡植的奶奶來了。
王簡氏一進門兒,簡植眉頭平靜,緊緊抿起下唇,像是封住馬上要溢出來的情緒。
而奶奶氣性正旺,只急着問簡植一句話,灰白的頭發随着聲音節奏一顫一顫的:
“簡二妮子,我問你,昨天不讓你偷吃鳥蛋,你怎麽還全給吃了?你三叔他一顆鳥蛋也沒吃到!”
……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簡植媽。她似乎完全不知道昨天的事兒。
她道:“鳥蛋?媽你弄清楚了嗎?簡植是什麽人你不清楚嗎,她怎麽可能偷吃鳥蛋?”
簡瑛也道:“奶奶,你好好想想,有沒有弄錯了?簡植不會多吃鳥蛋的。”
簡植她奶奶呵呵冷笑一聲。
“都這時候了,你們娘幾個還維護簡植?”
她叉着腰,聲調越來越高:“來來,二妮子,你自己說,讓你帶的那些鳥蛋都去哪了?你小叔昨天還受了工傷,回來就在家裏疼得受不了了,還說鳥蛋全讓你吃了。到現在都沒起床,我問他啥他都不說!肯定是餓過勁兒,低血糖了!”
江燃正在拾掇酒精的手指一停,原來是這事兒,看簡植她奶奶也不好惹,這小丫頭該怎麽辦呢。正猜想着簡植會怎麽給自己找借口——
簡植啓了唇,聲音軟軟的,帶着無辜:“對,鳥蛋都讓我吃了。”
奶奶瞪大眼睛:“你們聽見了沒!”
簡植娘:“簡植你好好說,你怎麽會吃鳥蛋?”
江燃心裏:…………你倒是應得挺利索。
女孩子嘴角以旁人不易察覺的角度彎了彎。
這幅場景,只有距離她很近的江燃才能盡收眼底。
她道:“不錯,是我吃了,可我不是偷吃的呀,我是光明正大的吃的。”
她用手指了指江燃:“江大哥作證,我是當着人們的面,在簡三峰面前吃的。”
奶奶:“???你還這麽嚣張了?你腦子怎麽回事兒?”
正巧簡植爹也進了門,他剛從村口打水回來,這會兒看家裏在吵架,還有外人在,趕緊站到老娘旁邊,想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兒。
簡植淡淡地講:“奶奶,我腦子肯定是沒事兒。你不去問問我叔,反而找上我來了。那我就告訴你吧。”
“昨天,我帶着鳥蛋,去了鳴山,大隊勞力都在那兒幹活兒,我怎麽也找不到我叔。人家說,我叔受傷了!歇着呢!”
“我就想,那我這鳥蛋可得趕快給他送過去呀,這可是給咱大家子最辛苦的人,當做病號飯的!”
王簡氏也點了點頭:“虧你知道,那可是病號飯!”
簡植看着奶奶,聲音清亮:“可是,我叔一點也不辛苦,而且也沒什麽病。他就是鋤頭不小心磕到了腳丫子上,破了個一公分長度的皮,就賴在人家知青點兒不幹活了!”
好大一個轉折……
王簡氏惱羞成怒,臉被氣紅了:“你淨瞎說!你這個妮子!你你你!”她提起床下燒火炕用的一根柴火棍,沖簡植打去。
簡大梁顫音道:“娘!”
胡圓捂住了眼。
這種事兒也不是發生過一兩次了。
然而,一只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及時卡住那根柴火棍,在棒子距離簡植手臂只有一公分的時刻。
江燃止住棍子,擡起頭來,額發向後掠去,瞬間露出深邃烏黑的眼,那和緩有力的聲音讓整個屋子的人都吃驚片刻:
“大娘好,昨天我就在鳴山,簡植沒說錯。”
“簡三峰呢,的确沒幹什麽活,也沒受什麽傷,就是腳上破了點兒皮。生産大隊長還說他偷懶,批評教育了一頓。他也的确算不上說去吃什麽‘辛苦飯’、‘病號飯’。”
這話講得有點兒尴尬,但又不能不說完。他淡淡道:
“不過他也沒餓着,昨天知青點兒吃粥,他胡嚕胡嚕吃了好幾碗,吃得我們好多人都瞪他。”
簡植:“…………噗。”
胡圓和簡瑛都掩住了臉,肩膀發顫。
但奶奶還是覺得虧,摔下棍子,狠狠瞪着簡植:“那你就把那鳥蛋全吃了?一個不留?都不給你叔嘗嘗?”
簡植眨巴着水靈的大眼睛,很委屈地說:“我餓啊,奶奶,我特別餓,餓得受不了。”
王簡氏:“能有多餓?”
這會兒,一直悄沒聲的簡大梁倒是開口了。
“昨天,簡植丫頭的确是餓得不行了。”
“娘,頭天簡植讓你給弄到山上去了,她一夜沒回來。早晨到了家,也沒吃什麽。緊接着還要給他叔送飯。後來,就算吃了那點兒鳥蛋,也根本不頂事兒。”
說到這裏,漢子居然嗓音帶了些顫抖,眼眶發紅:
“簡二妮子到了太陽落山也沒回家,我心裏急,就去山路上找她。結果這孩子餓暈倒在山路上了!要不是我去尋她,她就餓死在那兒了!”
簡植心裏暗暗叫了聲“好”。爹果真不負期待,在這節骨眼上想起來她昨天叮囑的事兒。
簡植她娘也是頭回聽昨晚上發生的事兒。
她吃驚、揪心、自責,這會兒什麽也顧不得了,大聲對王簡氏說:“娘,你看我們都成這樣了,就別再從我們這兒摳糧食了!他簡三峰有手有腳,就該伺候老娘,偷懶怎麽行!你一會兒讓簡植上山,一會兒讓簡植送鳥蛋,還要打她,這姑娘不是你親孫女嗎!”
王簡氏這下臉上灰一陣紅一陣的,終于走出門去,還叨叨着“屁大點兒的姑娘那麽大胃口,說出去讓人笑死了。”但大家都知道,這是她實在沒話找的話,便沒有在意。
江燃看這一家人結束了糾紛,就忙不疊地把東西拾掇到醫藥箱裏,對簡大梁和胡圓說:“叔叔,阿姨,我先走了。”
胡圓對這個年輕人很有好感:“江燃,你可是個正派人,今天多謝你了,再喝幾口水,我讓簡瑛送你呀。”
江燃擺了擺手,“不用不用,我那邊還有事兒,得趕緊過去。”說罷,就起了身。
可能是想到什麽,他又說:“簡植,屋裏頭太暗,我不太能看清楚紗布給你纏得好不好,你出來一下,我對着天光看看。”
簡植點了點頭,扯了扯嘴角,跟着江燃走了出去。
她伸出一截白藕一樣光潔的手臂,把纏着紗布的手腕亮給他看:“謝了。”
江燃卻沒理會這手腕,他皺緊了眉頭,下颌線繃得很緊:“你怎麽回事兒?大冬天,前天去深山一宿沒回來,昨天又餓暈在山路?你這身板怎麽回事兒?”
簡植大大咧咧地說:“你就問這事兒呀,其實嘛……也沒發生什麽。快走吧正派人,顧好你自己吧。”
江燃眉頭跳了一下,一個嘲弄的笑容躍然臉上:“我正派?”
他拎着箱子扭頭走了,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說:“也是,比起你來,我覺得我挺正派的。”
簡植這個人,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看着江燃的背影,簡植對着天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揉了揉胃:一大早的,不提餓暈這事兒還好,一想到那黃鼠狼怼她臉上的那玩意兒,她就想吐。
今天,得上趟山了……
作者有話要說: 黃大爺:你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江燃的字數比我的字數多。
作者:嘤。
黃大爺:而且簡植一想起我幹的事兒就想吐,什麽鬼!
作者軟弱地小聲說:……過幾年,她照樣會因為你幹的事兒想吐,還是吐10個月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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