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殘酷真相

十月的哈城已是秋意漸濃,街上陰冷的風已開始肆虐,席卷着枯黃的落葉撲面而來,平日因戰火連天就人煙稀少的大街顯得更冷清。但李家大宅卻一派熱鬧景像,高高挂起的燈籠,個個上面貼着惹眼的喜字,在這陰冷的天顯得有些刺眼。大宅子裏賓客如雲,黑壓壓的一片一片都是各式各樣的人,魚龍混雜。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街頭無人問這話說得一點沒錯,這些哈城各界名流何以為一個自己都道不出名的新人前來祝賀?

婚禮是地道的中式婚禮,唢吶、笛子、板鼓、板、鑼、钹、九雲鑼、堂鼓高奏着《八仙對鼓》。一個個樂師像吃了大力金剛丸似的,扯大了嗓門,舞動着雙臂賣力地演奏。雖說是中式的儀式,但賓客裏還是有像葉夫根尼先生這樣的租界洋人,還請了大半個人高的照相機專門給今天的新人,嘉賓照相。但很多年紀大一些的,或者思想封建的人們,不願接觸這個洋玩意,認為它是攝取人魂魄的東西,只要閃光燈一閃便有很多人擡手遮面,生怕自己的魂魄被這一閃而過的強光給攝了去。

新人們要拜堂了,衆人都圍到正廳堂來一探究竟,他們要看的不是新娘子有多漂亮,而是要看又是那個幸運兒踩中狗屎似的取了全城首富的女兒。人群中有人說“聽說是以前張家的公子爺”“不是說張家被滅門了嗎?”“那個整天花天酒地的公子爺?”,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着新郎的來歷。

李家管家和媒婆充當傧相二人,分別以“引贊”和“通贊”的身份屹立在這對新人兩邊,經過一系列的繁缛禮節,李管家就扯破喉嚨喊道:

“一拜天地”,兩人對着門外的天和地拜了拜。

“二拜高堂”,兩人轉身對着李氏夫婦拜了拜。

“夫妻對拜”,兩人面面相觑正欲低頭相拜的時候,門外一個熟悉而又久違的聲音打斷了婚禮的正常進行。

“慢着”一個黑色小禮服套裙裝,頭上帶着一頂蕾絲花邊圓禮帽,纖細的小腿上裹着一雙黑色的性感絲襪,腳踩漆皮亮色高跟鞋的人實然喊道。微張的紅唇性感美麗而又不顯得妖嬈,這個人竟然是靈闕。

“靈闕……”張屹斌顯得有些激動又驚訝。

李茹憶掀起自己的紅蓋頭,一臉驚愕的表情看着靈闕,嘴裏擠出:“靈闕妹妹……”

靈闕的這一出現打亂了婚禮的正常進行,也讓兩位新人及傧相亂了方寸,一時半會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靈闕一步一步的走近兩位新人,身邊還有孫存權相伴,擠在一團的人群早就讓出了一條寬闊的大道。

“屹斌哥哥,茹憶姐姐,好久不見”靈闕微笑着,笑得有點鬼魅。

“靈闕,你怎麽突然回來了?”張屹斌還沒有回過神。

“我不能回來嗎?我知道你們今天大喜的日子當然要回來給你們祝賀了。”

“你回來就好”張屹斌感覺到心裏不安,靈闕的突然出現決不是來祝賀這麽簡單。

“我還給你們帶了賀禮”說罷,帶着薄薄的白沙手套一舉,示意孫存權把“賀禮”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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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存權提起随手黑色手提箱遞給張屹斌,詭異的向他笑了笑。

“這是什麽東西?”張屹斌有種不詳的預兆。

“打開看看就知道,這裏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張屹斌打開了手提箱,看到是一部木盒子中間有個卷軸的設備,他一眼便認出那是一部留聲機。因為和孫存權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就在和豐茶樓的暗室裏見過這個東西。手提箱裏還有很多文件,張屹斌淩亂的翻閱着這些文件,表情越來越嚴峻。李茹憶見張屹斌臉色已變,慌忙撿起掉在地上的文件一看究竟,她的臉更綠了。李家上上下下全然不解這些人到底在幹什麽,倒是賓客們像是在看大臺戲一樣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張屹斌看了看李德霖,眼裏充滿了仇恨,李德霖也感覺到大事不妙。

“怎麽了,之冀?”李德霖試探性的問道。

張屹斌按下了留聲機的開關,一段塵封的對話呈現出來:

“太君,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這個用不着你操心,皇軍自有安排,不用你們這些支那豬過問。”

“德霖兄,走吧,等明天天明張家一滅整個哈城就是我們的天下了,哈哈......”

這段錄音一共三段話,分別為三個人所說。第一句很明顯是李德霖,第二句是日本皇軍一位高級将領,第三個人是誰,都不曾知道,唯一知道的就只有李德霖,也許還有另外一個人。

李德霖聽完錄音,臉都綠了。一時半會不知道說什麽才好,認為唯有沉默就是最好的辯解。賓客聽完錄音一片嘩然。“真想不到他是這樣的人”“原來張家的滅門真與李家有牽連”“哎不是冤家不聚頭” “……”衆人又開始七嘴八舌讨論這件事。

張屹斌一步一步地逼近李德霖,兩眼中滿是烈火焚燒的仇恨,手裏握着手提箱裏的一把手槍藏于長袖之下。李德霖見狀慌忙向後退了幾步,右手摸索着藏在腰間的手槍。李茹憶見情況不對,一把上前攔張屹斌。

“屹斌哥,不要”李茹憶攔住張屹斌苦苦哀求。

李德霖已掏出手槍指着張屹斌,衆人見事情又關乎人命,慌忙逃命去了,整個李家大宅一片混亂……

“茹憶,你讓開”李德霖對李茹憶嘶吼着。

“爹,你不要再錯了”李茹憶攔在張屹斌前面死活不讓開。

張屹斌見李德霖已掏出槍指着自己欲要推開李茹憶,但她怎麽也不肯讓。因為張屹斌知道子彈只會對他造成傷害并要不了他的命。李德霖見女兒死活不讓開也開不了槍,趁機逃走了,随後保衛隊便拿着槍圍了上來。

“都別動。”

“把這個人和這位姑娘給我帶走”葉夫根尼先生對着自己的保衛隊指着孫存權和靈闕說道。

“葉夫根尼先生……”李德霖向葉夫根尼求救。

“李先生,你們的家事我不便過問,孫存權是我的下屬,他非法盜取機密文件,我要帶回去處置,靈闕姑娘是我的朋友,她也要随我走”。葉夫根尼抛下一句話便揚長而去。

倘大的李家堂廳就只剩張屹斌,李茹憶,李氏夫婦在那對峙着,所有的人都逃走了,連李家的家丁也都跑得不見人影了。

“爹,你不要再錯了,你放過屹斌哥吧!你已經害死了他們全家,他在這個世上已沒有親人了,女兒是他的妻子是他唯一的親人,而且你不能殺了我肚子裏孩兒他爹”李茹憶號啕大哭。

張屹斌聽到自己要當爹了,先是一楞,然後又激動地抱着屹茹哭了起來。那種喜極而泣的感覺不言而喻,但他其實很早就應該有這種感覺,只是李茹憶一直沒有告訴他,哪怕是自己的不小心導致孩子流産都不知道李茹憶早已為他懷過一次孩子。

李夫人既是高興又是害怕,高興自己有孫子也害怕今天失去任何一個親人,不停的勸說李德霖。

“老爺子,收手吧!我們本來有愧于張家,不能趕盡殺絕,再說茹憶已有了張家的血脈,這個孩子就是來化解我們兩家仇恨的。”

“作孽啊,我本是想讓女兒高興,什麽都依了她,哪怕将仇人視為半個兒子也為博女兒開開心心地過日子,誰料……”李德霖仰天大叫,舉槍對着張屹斌的手也垂了下來。

“爹,娘,女兒不孝,将來不能為你二老送終,我們會離開李家,離開哈爾濱”李茹憶已泣不成聲。

“這又是何苦啊……女兒”李夫人哭得更傷心。

“娘,就讓女兒好好去服侍我的夫君,為張家做牛做馬以還我們對張家欠下的債”說着拉着張屹斌一步一回頭地準備離開李家大宅。

李德霖心生惡念,斬草要除根,當初就是心軟沒有以除後患,現在才讓他要孤獨老去,無女送終。他舉起了槍,對着張屹斌。

“砰”李茹憶倒在地上,背後鮮血與她的新娘紅裝混為一團,分不清是血,還是嫁衣原本的大紅色,在這深秋的陰冷天顯得格外的鮮豔。原來李茹憶回頭的瞬間見到李德霖欲開槍射向張屹斌,抱住張屹斌擋住了子彈。

李德霖呆了。“我打死了我的女兒,我打死了我的女兒,我打死了我的女兒……”嘴裏不停地念叨這句話,手在頭上瘋狂地抓着頭發,披頭散發,瘋瘋癫癫跑了出去,想必錯殺了自己的女兒,精神受了巨大的刺激,已經瘋癫了。李夫人見李茹憶中槍倒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茹憶”便暈了過去。

“答應我,忘記仇恨,好好活下去……屹斌哥,我好冷……我想到一個美麗而又溫暖地方去……”李茹憶奄奄一息,艱難的說着最後的幾句話。

“好,好,我這就帶你去……”張屹斌緊緊地把李茹憶抱在懷裏,不停地親吻着她的額頭,眼淚混着鼻涕已讓他傷心欲絕。李茹憶越來越迷糊,慢慢閉上了眼睛還帶着一絲笑容。

“茹憶……”一聲撕心裂肺地吼叫劃破了灰蒙蒙的天空,飄向遠方……

葉夫根尼先生把孫存權和靈闕帶回了俄國領事館。孫存權的身份已經曝光,而且偷取了內政府高度機密文件,被關進了地牢等待候審再作處決。靈闕卻被葉夫根尼先生請為賓上客。

“靈闕姑娘,好久不見,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單純的小姑娘了”葉夫根尼對靈闕笑了笑。

“人都會長大的”靈闕禮貌地微微一笑又開口說道:“不知葉夫根尼先生打算怎樣處置我們倆?”。

“你們倆?不關你的事,孫存權是潛伏在我身邊的間諜,而且他涉嫌偷盜內政府的高度機密文件,我會給內政府一個交代,我知道這都與你無關。”

“葉夫根尼先生怎麽知道會與我無關?”

“你喜歡張屹斌,孫存權喜歡你,你不想張屹斌和李茹憶小姐在一起,孫存權便幫你用最好的方法讓他們分開,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靈闕聽了葉夫根尼先生的一番話,沉默了許久。是啊,自己喜歡屹斌哥哥,但也不讨厭茹憶姐姐,何必要想方設法去拆散他們,讓他們反目成仇,這樣我就會得到屹斌哥哥嗎?孫存權為什麽要那麽傻,為了幫我達到目的不惜铤而走險,放棄所有,我們都是怎麽了?到底各自得到了什麽?我們為什麽都這麽傻?想着想着,靈闕已然是個淚人。不知道是忏悔還是傷心的眼淚正在幫他洗滌着那被愛情蒙蔽的心靈。

“你可以走了”葉夫根尼起身對靈闕說道,走到門口不忘轉頭說道“我也挺喜歡你的”。

淚流滿面的靈闕此刻才明白什麽叫真正喜歡一個人,他趕緊跑回李家,但李家已是一片淩亂,空無一人。她順着血跡一路來到河邊,張屹斌正架着柴火焚燒李茹憶的屍體。靈闕驚呆了,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茹憶姐姐,對不起,我不想這樣的。”

“滾……我現在不想看到你”張屹斌對靈闕怒吼着。

“屹斌哥哥,對不起,我真的不想這樣的,我只是不想你和茹憶姐姐在一起,我不想要讓茹憶姐姐死的,對不起……”靈闕已泣不成聲。

張屹斌小心地收拾着李茹憶的骨灰把她裝進了一個陶瓷罐裏,帶着骨灰一點一點地消逝在灰蒙蒙的陽光裏。

幾日後,孫存權就要被處死,臨死前留下遺言,想見靈闕最後一面,葉夫根尼先生答應了他的要求,派人找到靈闕告訴他孫存權想見她。

“你這是何苦?”靈闕憂傷地嘆息。

“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哪怕是死我都不怕”孫存權信誓旦旦地說道。

“明天你就要……這都是你最喜歡吃的,有正陽樓的松仁小肚,還有秋林紅腸……還有你最愛喝的格瓦斯”說着說着,靈闕的眼淚又濕潤了眼匡,她來之前就說好不會流淚的。

“有你在一起什麽都好吃”孫存權高興地吃着靈闕遞給他的食物。

“喜歡吃就多吃點。”

“告訴你個秘密,第一次見你我就暗下決心要娶你做我孫存權的老婆”孫存權說着哈哈大笑。

靈闕離開了地牢,她的心裏從來沒有這麽重的負擔,負擔着一個人對自己這樣無私不求回報的愛,她決定救孫存權。靈闕找到了葉夫根尼先生。

“葉夫根尼先生,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說畢,靈闕随身掏出七星匕首。

葉夫根尼先生大驚失色,很是驚訝,為什麽七星匕首在靈闕身邊?因為七星匕首是當年他來到中國送給他的中國妻子趙若汐的,就是那位與靈闕長相很相似的女子。

“你怎麽會有這把匕首?”葉夫根尼先生有些激動。

“我是個棄嬰,從小這把匕首就随我在一起。”

葉夫根尼有些內疚,因為當年趙若汐并非難産而死。那年葉夫根尼還是個花花公子,随父親還有新婚的妻子來到中國,不久喜歡上了自家的婢女趙若汐,趙若汐開始不為這個洋老外所心動,傳統的道德觀念讓這個中國女子處處躲避着花心的公子爺。但豆蔻年華少女,情窦初開,怎經得起洋人羅曼蒂克式的追求。一年後葉夫根尼的妻子發現兩人的奸情欲殺害趙若汐,被同事的婢女阿玲暗中放走了,那時她已懷胎五月,事後知道此事的葉夫根尼先生十分內疚,與原配妻子離了婚,終身沒有再娶。

道長告訴靈闕她是小時候師傅在山間撿回來的,荒山野嶺的哪來孩子撿?應該是趙若汐為躲避追殺,颠沛流離在荒山野嶺之中動了胎氣,孩子即将出世卻遇上了好心的道長。可能是這個原因道長不想讓靈闕傷心,她的娘在生下她之後就死了。

其實很早以前,靈闕來到葉夫根尼家時,就在趙若汐的一張照片裏見過這把七星匕首。在靈闕消失的這一年裏,她一直在調查趙若汐與七星匕首和她之間的關系,她很渴望有一個結果,但又害怕就是心中所想的那個結果。抽絲剝繭,到最後都是最殘酷的真相。靈闕後悔一步一步的走向真相,她決定埋葬這個真相。但現在孫存權面臨處死,她又不能不救。孫存權為了她命都不要了,她更不能忘恩負義。

“我已經懷了孫存權的孩子,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像我一樣生下來就沒有父親”靈闕紅着眼,臉轉向一邊,可見她的內心做了多大的決心。

葉夫根尼沉默了片刻,“今天晚上城西,有人送你們出城”。

晚上一輛黑色的轎車如期而至到達了城西口,恭候多時的靈闕上了車,車開出了哈爾濱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裏……

“你接下來什麽打算?”孫存權問道。

“跟着心走吧!”靈闕低頭看了看。

“你用什麽方法讓葉夫根尼先生放了我?”

“別問了,出了哈爾濱城,我們各走各的。”

孫存權很納悶靈闕到底用什麽方法能讓葉夫根尼先生放他一條生路,但靈闕不想說他也不敢多問。

天亮了,溫暖的陽光撒滿了大地,枯黃的蘆葦在微風中搖曳,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伸着懶腰。一縷陽光照在靈闕臉龐,她的心也豁然開朗,面對久違的陽光,她笑了,如當初在仙靈觀一樣純淨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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