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來乍到
張屹斌離開哈爾濱有好幾年了,他答應過李茹憶會帶着她去一個每天都有陽光的地方,那裏的天是藍藍的,草是綠綠的,河水清澈見底的,于是他一路南下。
新中國早已經解放了,但似乎中國人民還沒有徹底擺脫水深火熱的生活,那已是1959年了。從仙靈觀下山到現在已經二十二年了,他的容顏一直保持在二十七八的樣子,實際上他已經四十九歲了。張屹斌知道這都是無極丹賜予他的不老之身,可他也并不想這樣痛苦的茍活于世,但他答應過李茹憶要好好活下去。
經歷了人生的大半輩子,張屹斌也顯得成熟,內斂,不再是那個二十多歲,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但他依然保持着小夥子的容貌。
自張屹斌離開哈爾濱,靈闕便一直尾随其後,他走到哪裏,靈闕便會跟到哪裏,當然孫存權也默默地尾随靈闕。張屹斌心裏很清楚靈闕的執着,只是當年李茹憶的死他還歷歷在目,始終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兩人偶爾會有眼神的交流,但從來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久而久之張屹斌也慢慢地習慣了靈闕的尾随。其實他心裏也是痛苦的,靈闕也痛苦,但只要看到心愛的人每天在眼前出現,哪怕與他沒有交流,甚至他不知道我的存在,都有一種很強的幸福感。
孫存權也是一個執着的人,跟着靈闕死活不走,說靈闕到哪他便去哪。靈闕守護在張屹斌的周圍,他很生氣,很想與張屹斌理論甚至承認一些事實,但靈闕交代永遠不要摻和他倆的事,但也無能為力,他認為只要靈闕喜歡的就是他所能接受的。孫存權可是凡人之軀,歷經千山萬水随靈闕跟随在張屹斌周圍,一路颠沛流離,已落下了嚴重的病根,五十出頭的樣子猶如年逾花甲的老人。靈闕并沒有放棄他,經常會去照顧他。
終于有一天,孫存權的肺痨嚴重到吐血的地步,張屹斌和靈闕都來到了孫存權的小屋,不管是曾經的朋友,還是現在的敵人。此刻一個将死的人,彼此都沒有太多顧及。
“屹斌兄弟,我怕是快不行了,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孫存權咳嗽個不停,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你慢點,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我也不想再重提了。”
“對不起,留聲機裏第三個人的聲音是我的父親,當年我的父親也參與了謀害張家之事,但被李德霖滅口,我太自私一心想報仇,苦心積慮想借刀殺人,這些都與靈闕無關”孫存權忏悔的眼淚已模糊了他的雙眼。
張屹斌聽後有些詫異,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因為這些事早已過去了,現在真相如何已經不那麽重要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知道孫存權說的這些話都是真的,是不是為靈闕開脫也不重要了,因為打心眼裏,張屹斌早就原諒了靈闕,只是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來修補這撕破的裂痕。
“答應我一件事”孫存權乞求張屹斌。
“嗯。”
“好好照顧靈闕,我知道你們都不會老去,但這千百萬年總得有個人作伴”說罷拉着張屹斌的手搭在靈闕的手上。
張屹斌沒有抗拒,這是一只十年都沒有觸摸到的手,柔嫩而溫暖。彼此觸碰的感覺讓兩人心靈一振,是多麽的熟悉而又陌生。
“靈闕,我還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你是怎麽和葉夫根尼求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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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說你已是我的丈夫”靈闕又哭成了淚人。
孫存權安詳地笑了笑,閉上了眼睛,走得很開心,沒有一點遺憾,因為靈闕的一句話給了他一生執着于愛她的最大的回報。
靈闕依偎在張屹懷裏,泣不成聲,像一個孩子失去了玩具又失而複得喜極而泣。更多的是一種宣洩,內心壓抑的一種釋放。張屹斌撥弄着靈闕的頭發像哄孩子一樣安撫着她。
孫存權離開了,張屹斌和靈闕也和好如初。在這個竹林的這些時日,翠翠幽竹洗滌了每個人的心靈。猶如清修一般,都早已看淡了過往的恩恨情仇,孫存權的離去就像風一樣随他起揚化入塵土。
“屹斌哥哥,我們接下來去哪?”
“去一個每天都有陽光的地方,那裏的天是藍藍的,草是綠綠的,河水清澈見底的。”
“有這種地方嗎?”
“當然有,你心裏有,它就會有。”
“那我們一定要找到這個地方。”
“是啊,一定要找到這個地方”張屹斌語氣深長地說道。他一定要找到這個地方,完成李茹憶的遺願。
離開竹林小屋,張屹斌和靈闕來到了上海。初到上海感覺像又回到了哈爾濱城,琳琅滿目的商號,氣魄宏偉的西洋建築,絡繹不絕的人群。張屹斌牽着靈闕的手站在火車站的廣場看着這個比哈爾濱城更繁華的大都市,心生感慨!
“叔叔,我奶奶病倒了,求求你救救她吧!”一衣衫破爛的小男孩子拉着張屹斌的衣角祈求道。
張屹斌看了看一旁的靈闕,又望向孩子指向的不遠處,只見一位老人癱坐在地上,畏畏縮縮打着哆嗦。
“去看看吧!你看他挺可憐的”靈闕說道。
張屹斌放下手提箱交給靈闕看管“你在這裏等着我,我去看看馬上回來”。說罷随小男孩走向老人身邊。
“老人家,你沒事吧?”張屹斌鞠身問道。
“年紀大了,腿折了”老人說道。
“叔叔,你救救我奶奶吧”小男孩不停的哀求道。
“沒事的,只是跌傷了腳,搽點藥就沒事了”張屹斌說罷從懷裏掏出一些散錢交給老人。“拿着這些錢去買點藥吧”。
“謝謝你,你真是個大好人。”
“謝謝叔叔。”
張屹斌高興地笑了,轉過頭和靈闕相視一笑。發現靈闕身邊的手提箱不見了,剛才還挂着笑的臉龐一下子僵住了,一臉的愕然。他環視四周,發現一個十三四歲帶着鴨舌帽的男孩提着他的手提箱疾步穿梭于人群之中,張屹斌快步追了過去。那男孩回頭見有人追了過來,加快步伐,腳上像抹油似的,一溜煙消失在人群之中。張屹斌急了,在人群中搜尋目标,但那孩男孩早已不見蹤影,他折步回到剛才求救的小男孩處,發現小男孩和扭傷的老人都不見了,茅塞頓開,被人給訛了。
“屹斌哥哥,找到了沒有?”靈闕問道。
“沒有,初到上海就讓這些小癟三給訛了。”
“算了,找不到就算了,也沒什麽重要的東西,主要是一些衣物。”
“不能算了,裏面還有……”張屹斌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
“沒什麽,只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張屹斌知道裏面還有李茹憶的骨灰盒,但他不想觸及到靈闕的情緒。
“那現在怎麽辦呢?去找警察報案?”
“只能這樣了。”
張屹斌和靈闕來了治安管理處,說明了他們的情況。案件倒是給受理了,但當值的警察卻是一臉的淡然,顯然這樣的事每天無時無刻都在發生。
“這個我要等多久?”張屹斌問。
“等着就是了,這樣的事多着呢,找得到就找得到,找不到我們也沒有辦法”當值警察說道。
“我很急的,裏面有很重要的東西。”
“急也急不來的,你看看這個,都是和你一個情況的”當值警察拿着厚厚的一摞受理口供。
“警察先生,你幫幫忙”靈闕遞給當值警察一卷錢幣。
“看在這位小姑娘的份上,我們盡快幫你破案,明天上午來拿吧。”
“走吧,屹斌哥哥”靈闕拉着有些不服氣的張屹斌離開了治安管理處。
“你為什麽要給他錢?”張屹斌質問靈闕。
“你求他辦事,當然要給他些好處了。”
“他替老百姓辦事是天經地義的。”
“好啦,別怨氣了,明天他能幫咱們找回東西就行了。”
兩人走着走着,不遠處那個祈求的小男孩子又拉着一位男子的衣角在那苦苦哀求,只是沒有得到像張屹斌一樣的同情,而是被那男子狠狠地一腳踹到地上,嘴裏還罵道:“小赤佬,別髒子老子的衣服”。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張屹斌上前抓住那小男孩子,小男孩見到是張屹斌掙紮着要逃跑。
“我的箱子在哪裏?”張屹斌質問小男孩。
“什麽箱子?我沒拿你的箱子。”
“別裝了,故意騙取我們的同情,趁人不注意就讓你的同夥提着箱子就跑。”
“我沒有。”
“那你為什麽見着我要跑?”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他的奶奶蹒跚地走過來。小男孩一下子撲到老人家的懷裏哭訴着“奶奶,我沒有拿這位叔叔的箱子”。
“年青人,我們真的沒有拿你的箱子。”
“那這是……”張屹斌比劃着。
“說出來怪難為情的,我們婆孫倆相依為命,我一大把年紀又有腿疾,小寶他爹娘死得早,年紀尚小,又沒有一個生計的法子,只好乞讨為生。遇到像您這樣有同情心的好心人會施舍一點,遇到那些惡狠狠的人就像剛才一樣踹小寶兩腳是常有的事。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我的心裏也是極其傷心,您說那個做大人的願意以此來作踐自己,糟蹋孩子的身體”。老人娓娓道來她們凄慘的遭遇,眼淚模糊了那飽含滄桑的臉。
“奶奶,別哭了”小寶一邊安慰着奶奶一邊幫忙擦拭着臉上的眼淚。
“新中國早就解放了,這大上海不是都生活得很好嗎?”張屹斌問道。
“年青人,你有所不知啊,再繁華的大都市都有迫于生計的窮苦人。”
靈闕翻開小寶破爛的衣衫,看見小寶瘦弱的身軀滿是淤青,大腿,腰部,肚子上比比皆是。“痛嗎?”靈闕關切地問道。
“有時候會很痛,有一次一位先生一腳踹在我的肚子上,我捂着肚子在地上痛得直打滾。”
聽到這些,靈闕和張屹斌的心如亂麻般糾纏在一起,一種說不出的痛心。
“老人家,你們的家在哪裏?”靈闕問道。
“離這裏不遠,但很髒很亂,和你們看到的這是完全不一樣的。”
“屹斌哥哥,要不我們先把他們送回家吧!”
“……”張屹斌楞了一會說道:“好吧”。
“不太好吧?你們本來就幫我們很多了”老人家欲謝絕。
“沒事的,你看小寶都傷成這樣了,他也須要看醫生的。”
“我怕你們不太習慣我們住的地方。”
“沒事”張屹斌說罷背起小寶朝小寶指向的小巷子裏走去。背上的小寶雙手緊緊地搭着張屹斌的脖子,小臉蛋貼在張屹斌的肩背上,很享受的樣子。從小缺乏父愛的小寶第一次感受到了如父親般溫暖的後背。
張屹斌感覺到小寶舒服的依賴,并沒有嫌棄小寶滿身的髒亂,反倒讓他想起那個時候自己的孩子“虎寶”也是經常這樣依偎在他的後背。
穿過幾條小巷就到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這裏沒有巍峨聳立的大洋樓,也沒有車水馬龍的寬闊道路,更沒有衣着華麗來住穿梭的達官貴人,只有支離破碎低矮的瓦棚,滿地泥濘的坑窪小路,衣衫破舊不堪的老弱婦孺。
“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小寶指着其中一個瓦棚屋說道。
“下來吧”張屹斌輕聲說道。
“我不想下來,叔叔還能多背我一會嗎?”小寶撅着嘴嬌嗔的說道。
“聽話,小寶,叔叔都怪累的了”老人家安慰着小寶。小寶順從但又依依不舍地從張屹斌的後背滑了下來。“這孩子,從小沒有爹媽疼愛,你們別見怪”。
“沒事的,您太客氣了,相識是緣,小寶喜歡我也證明我們有緣”張屹斌說道。
“這裏有醫生嗎?”靈闕問道。
“有,但是……”
“不用擔心,您只告訴我在哪請到醫生就行,別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 老人家的難以啓齒被聰明的靈闕看了出來。
“就前面幾家有個赤腳醫生,他專門幫我們這些去不了醫院的窮人看病問診,有時見我們婆孫倆可憐,不要我們的錢,但次數多了也怪不好意思,能托得過去的就盡量托了。”
“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去把醫生請過來。屹斌哥哥,你陪小寶玩一會,我去去就來”
“你小心點”張屹斌囑咐道。
“嗯,放心吧!”說罷便出去了。
順着小寶奶奶的描敘,在這個迷宮一般的貧民窟,七彎八拐,摸摸索索,靈闕終于找到了這個小小的醫館,掀開破舊的布簾,昏暗的燈光下一位山羊胡子的老者正在給一位婦人把脈看診。
“請問你是大夫嗎”靈闕問道。
“是的,小姑娘要看病嗎?”大夫有些不敢相信這樣一位穿戴整潔得體的亭亭少女,怎麽會在這種地方來看病。
“不是我要看病,是請你幫忙出下診”。
“不好意思,姑娘,我行醫四十餘年從不離開我們這個村,只為村裏的窮人看病,姑娘請回吧!”大夫說罷招手示意靈闕回去。
“大夫,您聽我說,我是請您到前面小寶家為他婆孫倆看病,不離開這個村子。”
“小寶家倆婆孫?姑娘跟他們是什麽關系?”
“沒什麽關系,只是朋友,勞駕大夫跟我走一趟。”
“哦,是這樣啊,那你等一會吧!”說罷繼續為那位婦人把脈問診。
大夫不急不燥,不時用餘光打量着靈闕。靈闕安詳地坐在一張舊沙發上,等待大夫完事随她而去。小小的屋裏誰也沒有說話,靜悄悄地,似乎除了平緩地心跳聲再沒有任何喧雜之音。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很久,大夫終于開口說話了。
“姑娘,我們走吧!”
靈闕高興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我們走吧!”。冰雪聰明的靈闕知道大夫在考驗她的誠心,但大夫說出們我走吧,便得意忘形了。
“姑娘,你要過來搭把手”大夫說罷示意靈闕過去,靈闕走近大夫身邊才發現大夫原來是半身殘疾,沒有下肢,坐在一張簡陋的輪椅上面。靈闕有些訝異,但很快心領神會,推着輪椅便出了醫館大門。
“姑娘,年紀輕輕,衣着打扮不像是我們這裏的人,怎麽會是小寶家的朋友?”大夫問道。
靈闕會心一笑“朋友,沒有貧富之差,更沒有階級地位之分”。
“哈哈,姑娘真是聰慧善良之人,讓你等那麽久就知道姑娘為人了。”
“大夫見笑了,看病也有先來後到之禮,等大夫忙完也可更安心随我而去。”
“你這姑娘,真是冰雪聰明,讨人喜歡。”
靈闕不好意思地笑了,推着大夫繼續前行。“哦,大夫,你這腿是怎麽了?”。
“讓炮彈給炸的,能撿回一條老命就不錯了。”
“大夫上過戰場?”
“你這姑娘,什麽都瞞不過你。”
“哪裏,只是在你的家裏等您你的時候,發現屋裏雖然簡陋,但很整潔幹淨,家居擺放井然有序,想必一定是在軍中待過。”
大夫哈哈大笑,連連點頭“姑娘真是觀察入微,老夫雖然沒有抗過槍,打過炮,但老夫也有自己的武器,救死扶傷的武器”說罷,用力拍着胸前的醫囊。
兩人交談甚歡,聊得很是投機。靈闕有股天然的親和力,任何人都難以為之抗拒,頑固的老軍醫也不例外,不知不覺就到了小寶家。
“屹斌哥哥,我把大夫請來了”靈闕高興地向屋裏喊道。
老軍醫為小寶婆孫倆看過病,從醫囊中拿出幾只瓶瓶罐罐交給小寶奶奶,說這是獨家秘制的舒經通脈,活血化瘀的神藥。開了藥方讓小寶奶奶随後去醫館取藥。
“還是我去取吧,反正也要送您回去”靈闕說道。
“那正好,我喜歡跟這丫頭說話”老軍醫笑呵呵說道。
靈闕推着老軍醫趕往回去的路上,一路上說道着今天與小寶家結緣的由來。
“你們真是一對好心人啊”老軍醫豎着手指誇贊。
“不過,大夫我看到你給老人家看病的時候,雙眉緊縮,一定是有何緣故吧?”
“不瞞姑娘你,想必小寶徹底的要成為孤兒了。”
“老人家她?”
“時日不多了”說罷搖搖頭,連嘆幾口氣。
“老人家所患何病?沒有醫治的方法嗎?”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送老軍醫回到醫館,靈闕一路上思索小寶以後成為孤兒的日子将是如何生活?她是否要把這個噩耗告訴這個遍體鱗傷的家庭?走到門口看到小寶依偎在奶奶的懷裏開懷大笑,這樣一種簡單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