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吃雞定情

密林邊上,星羅棋布的竹樓散落在翠綠的竹林裏,如琥珀般鑲嵌在綠色的綢面上,随風飄蕩,與傣族的服飾有異曲同工之妙。每個竹樓四周都圍着一片茂密的鳳尾竹,只留屋前一塊空地作庭院之用,一條蜿蜒盤曲的林蔭小道,通向其它的小竹樓。竹樓之下四面空曠,用作家畜圈養,清晨太陽升起,傣家人待家畜出欄,便開始清理着糞便,以便陽光照射,通風殺菌。阿殊每天勤勞的身影保證了家畜的健康,也讓住在竹樓上的家人不致被穢氣熏蒸。

李好已經暈睡了七天七夜,起先是身如寒冰,瑟瑟發抖,後來就高燒不退,之後汗如泉湧。迷糊中總不停地叫喊着“靈闕”“小寶”等名字。阿殊也用盡了各種辦法,依然高燒不退,甚至請了寨子裏的醫婆子,用藥作法,也無濟于事。

阿殊始終沒有放棄,已然日複一日的進山采藥,用碩大的木桶給李好泡藥浴,然後用薄荷葉揉汁給他擦拭全身。當然這些男女授受不親之事還得依仗阿殊的阿爸和弟弟岩吉。不知是李好天生就這麽好命還是上輩子積德行善,總能遇上貴人。阿殊一家都是老實善良的傣家人,不論時日,視他如家人般細心照料。

月圓之夜,夜空中本應是群星閃耀,可能是因為這夜的月亮太過皎潔如盤,像太陽一般照耀在夜空中,奪去了星光,讓衆星都黯然失色。月色潔白,往日叫喚個不停的小昆蟲也都頓時安靜了。幽幽月光透過翠綠的竹林,斑駁地灑落在屋裏,照在李好的身上。

酣然如醉的夜裏,人們如被催眠般沉沉地睡去。岩吉因為尿意,迷迷糊糊地起床準備去噓噓,也許是這夜太醉人,讓他如醉酒一般,渾身癱軟,眼睛半睜着,卻怎麽也動不了身。

李好的身體被月光照得雪白,幽幽白光像被他的身體吸引一般慢慢進入了他的身體,白光進入他的心髒之後如電流一般随血管流向身體的的每個器官。縱橫交錯的血系網絡如穿透他的身體一樣呈現在眼前。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好還是原來的模樣,安靜沉穩地睡着。月光皎潔如初,普照着大地,沉寂了太久的昆蟲也開始低吟淺唱,随風搖曳的鳳尾竹也沙沙作響迎接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阿吉,都這麽大了,還尿床?”阿殊一邊拉聳着他起床一邊清理着床鋪。

“姐,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地就……”阿吉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早啊”李好從床鋪上坐了起來,摸索着頭。

這着實把阿殊吓了一跳,丢下手中的撣子大叫一聲“鬼啊”,逃一般的跑出了房。

“姐,我一個五歲的孩子都不怕,你怕什麽啦?”阿吉揉着眼睛,起身走出房門,拉着阿殊:“姐,他醒了”。

阿殊畏首畏尾跟着阿吉來到床邊,眼睛瞪得老大,上下打量着,順手拿起阿吉床上的撣子在李好身上戳了戳。李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拍打着身體,兩眼炯炯有神地看着阿殊。阿殊拉着阿吉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你是人是鬼?”阿殊質問道。

“大白天的哪來的鬼?有鬼也是來報恩的鬼,好鬼一個”李好無奈地解釋道。

“昨天還茍延殘喘,命懸一線,今天咋就好了?”阿殊很是納悶。

“我自己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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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你以為你是寨主家的收音機,說修好就修好了。”

每個村寨裏都有一個最高管事的寨主,當初建設兵團來橄榄壩的時候,給每一個寨子裏派發了一個收音機,好讓他們通過廣播能更多的接觸外面的世界。寨主家的收音機總是一會好一會吱吱地作響,什麽也聽不到,老寨主像奉神一樣把它放在神臺上。唯有寨主家的兒子聽到吱吱聲就猛地拍打幾下,就好了,說是自己把它給修好了。

“謝謝你救了我,每天給我泡湯擦藥” 李好淺淺一笑,雙手合十,作揖感謝。

“還有我,還有我……”阿吉連忙舉起小手,生怕埋沒了他的功勞。

“對,還有可愛的小阿吉,感謝你每天幫着姐姐照料我”李好雙手撫摸着阿吉的頭。

“你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的?做什麽的?怎麽受傷的?……”阿殊急切地問道。

“姐,你問這麽多,他回答得上來嗎?”

“小孩子,一邊玩去”阿殊雙眼瞥了一眼阿吉,但一點也不生氣。

李好微微一笑,繼續撫摸着阿吉的頭,但阿殊一把拉過阿吉,躲過了李好繼續撫摸的手,好像還很生氣的樣子。李好很是不解,默默地望着阿殊,氣氛有些尴尬。

“姐,他又不是寨子裏的人,不懂這些的。”

李好更是不解了,收回來的手不知道往哪裏放,在褲子上不停地摩擦。

“我們傣家的風俗,男孩子的頭是不能被別人摸的,我問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呢?”阿殊有些不高興地說道。

“我叫……叫……”李好突然結巴了,他不知道是說李好還是張屹斌好,擺脫了惡病的糾纏,這記憶也都回來了。以前的一切都想起來了,靈闕,小虎一一出現在腦海裏。他高興得大笑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找回失而複得的玩具。

“姐,他是不是……”阿吉指着腦袋瓜子問道。

“對不起,我太高興了,我叫張屹斌,是建設兵團的插隊知青,和隊裏的同事一起進山采藥遇到了野象群的襲擊,之後就在這裏了。我的兩位同事怎麽樣了?”張屹斌急切地回答着阿殊的問題,還不忘問及聶燦和刁蠻子的下落。

“我叫玉殊,這是我弟弟-岩吉。那日我進山采藥,在林子的小溪邊發現了你,你已奄奄一息,差點沒了氣息。還好是有勐巴在,不然你死在那裏我也沒辦法把你抗回來。至于你的兩個同事,也許早就被野象群踩暈了,然後被山裏的豺狼虎豹給吃了。你都是上輩子積德行善,遇到了我,不然……”阿殊瞪大了眼睛繪聲繪色地說道。

“好的,謝謝,謝謝玉殊姑娘的大恩大德,要是沒有玉殊姑娘,我早就一命嗚呼了,您可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身無分文,無以為報,只有來生再來報恩,為姑娘做牛做馬都行。對了,勐巴是誰?”張屹斌附和道。

玉殊聽得心裏美滋滋的,暗自竊喜,樂得已不在人世間。張屹斌也沒有想到,這小姑娘這麽容易滿足,幾句阿谀之話便把他樂開了花。

“那就是勐巴”阿吉指着窗外的籬笆欄裏,勐巴高興地翹起鼻子向窗內噴了一口水。

原來是一頭大象,傷自己的是一群野象,救自己的卻是一頭家象,着實可笑。

“玉殊姑娘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那在下先行告辭了,他日帶上厚禮再來登門拜謝”張屹斌說畢就欲起身離開。

“這……”阿殊還沒說完,張屹斌一溜煙地就不見人影了。

“姐,屹斌哥哥這是……?”阿吉也很疑惑。

阿殊得意地笑了笑,拉着阿吉去做早飯。

“姐,昨天晚上我看見月亮了……”

“所以就尿床了?”

“不,不是的,是真的月亮在家裏,在屹斌哥哥的身上……”

“這孩子,還沒睡醒吧!竟說些胡話,尿床就尿床,還鬼扯胡編”阿殊還沒等阿吉說完便用手捂着他的嘴,連拖帶抱拉進了廚房。

張屹斌繞了一圈依然還在竹林裏逛來逛去,看着一條條僻靜的林蔭小道,走來走去,還是走到了竹樓。看着竹樓外炊煙缭繞,他的肚子不禁打起了鼓。摸索着又回到阿殊的家裏,看見她正忙着做早飯,阿吉則坐在竈前添着柴火。

炊煙缭繞,忙碌的身影,飛舞的火苗,依然就是那個熟悉的人正忙着給他做飯,等他回來。張屹斌又一次陷入回憶,小翠在向他招手,靈闕在向他招手,示意他快點過去,要開飯了……

“姐,你看……”阿吉高興地指着張屹斌說道。

阿殊看了張屹斌一眼,低下頭更得意地笑了,她心裏早就知道,這外人沒有本寨人的指引,企是那麽輕而易舉就能從這迷糊陣裏走出去。何況他七天七夜都滴米未進。這傣家人身處邊境,為防範外族侵犯,用竹林做迷陣,竹樓看似星羅棋布,但也很有講究。想進也不容易,想出去更是難事。

不久,阿殊就端着飯菜來到了庭院,竹子做的桌子,竹子做的凳子,四面翠竹環抱,甚是惬意。傣家人依竹子而生,生活勞作都離不開竹子,當然竹子也被傣族視為吉祥如意的象征。

“餓了吧?快吃吧!不吃飽怎麽趕路?”阿殊招呼着張屹斌。

張屹斌也毫不客氣,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也講不上禮儀風俗了,抓起一只雞腿就狼吞虎咽起來,像從深山裏跑出來的野獸,那吃相着實吓人。不一會功夫,一只雞就只剩骨頭架子了。這知青的生活,平日裏能吃飽就不錯,還那吃得上雞,逢年過節也只算是粘點葷鮮,想一個人吃一整只雞那就等于大白天裏做着春秋大夢。

阿吉雖然有些嘴攙,但也沒有主動去食那只雞,只是阿殊掰了一個雞腿給他,他很自覺地一個人安靜地在一旁吃着。阿殊看到張屹斌狼吞虎咽了那只雞,更是高興得面如桃花,羞羞答答。

阿殊這姑娘平日裏潑辣幹練,伶牙俐齒,說起話來如放機關槍一般連綿不絕。此時倒是溫婉賢淑,大方怡然。傣家人女孩子都是這樣該多好啊,張屹斌心裏暗自竊喜。他不知,阿殊比他更喜。

“屹斌哥哥,昨天晚上我看見月亮了”阿吉滿臉虔誠地望着張屹斌。

“看見月亮有什麽稀奇的,它不每天都出現嗎?除了打雷下雨”張屹斌一邊忙着咀嚼着嘴裏的食物一邊忙着跟阿吉解釋。

“不,不是在天上的月亮,是在你身上的月亮……”

“噗……”張屹斌吓得一口飯菜全噴了出來。

“是真的……那月亮在你身上轉啊轉,然後‘嗖’的就不見了……”阿吉抹幹臉上被張屹斌噴的散飯一本正經地繼續說着他昨晚的所聞所見。

“你這孩子,竟胡說八道,尿床就尿床了,老扯什麽月亮,一邊玩去。”阿殊指着阿吉說道。

“……”阿吉百口莫辯,無趣地離開了。

“別聽他胡說,聽老人的故事聽多了,老人們總說夢見月亮又圓又大,就要尿床了,他整天滿腦子裏想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阿殊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說道。

張屹斌好不容易找回了失去的回憶,也許是月圓之夜,體內的乾坤丹受到了月光的感召,發揮了神奇的作用,讓他身體突然的就恢複了,記憶也都找回了。可這事卻被一個五歲的小孩子發現了,不知如何是好?

午後閑暇之餘,阿殊忙着去給父母送飯,順便幫忙勞作,只留下阿吉和張屹斌兩人在竹樓裏。張屹斌犯起了困,不管三七二十一倒頭大睡。

阿吉怎麽耐得住寂寞,他騎在勐巴身上,指揮着勐巴用鼻子給張屹斌撓癢癢,身上腳心到處撓了一番,這張屹斌只是翻了個身,依舊酣然沉睡。他見沒轍了,只好使出了殺手锏,讓勐巴深深地吸了一鼻子水,對着張屹斌的臉一陣狂噴。他樂呵呵地大笑不停,張屹斌如夢驚醒,惱羞成怒,但又看見是阿吉作祟,哈哈大笑,連勐巴也噗嗤地笑出了聲,他也跟着無奈地笑了起來。

“屹斌哥哥,昨天晚上我真的不是做夢,是真的看見你身上有月亮”阿吉一臉認真地說道。

“小鬼,那是你眼花了,睡得迷迷糊糊地看見窗外的月亮就說月亮在我身上,昨晚的月亮只是又圓又大而以,以後再不準說這個了”張屹斌一邊擦拭着臉一邊解釋道。

“你為什麽要吃姐姐的雞?”阿吉沉默了一會突然問道。

“你姐姐好客,看我昏迷了七天七夜,做只雞給我補補身體的。”

“是嗎?我聽阿爸們說過,女孩子做雞給男孩子吃,就是喜歡那個男孩子,要嫁給那個男孩子的。”

“……”張屹斌實在招架不住這個只有五歲的孩子,倒頭裝睡。

“屹斌哥哥,靈闕是誰?小寶是誰?你七天七夜我聽到的你叫的至少有三百多遍了。”

張屹斌徹底崩潰了,拉過旁邊的枕頭死死地捂着頭,心裏暗自流淚,這是上天派下來折磨我的麽?

阿吉依然喋喋不休,問了張屹斌好多問題,有些甚至是他都不曾聽說的問題,他依舊裝作聽不見,這孩子思想比宇宙還大,天馬行空,讓他實在應付不來。他決定待阿殊回來便告別。

阿殊和父母回來已是黃昏,阿爸阿媽見張屹斌醒了過來也甚是高興,晚上準備了很豐富的飯菜招待了他。

阿媽見院子裏少了一只雞,問阿殊原由,她不好意思地告訴了阿媽。阿媽很是高興,偷偷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阿爸,阿爸的笑格外的開朗,拿出了陳釀的竹筒酒招待這位未來的女婿。當然張屹斌還被蒙在鼓裏。

阿殊一家特別熱情好客,也許這是所有傣家人與生俱來的特性。阿爸也許是因為太高興一杯接一杯的喝了很多酒,交談打量之餘對張屹斌甚是滿意。阿媽問長問短的也問得張屹斌怪不好意思的,得知他還未婚配也高興得樂開了花。只是阿殊怪不好意思,吃完飯便跑回了房,依在門簾上聽着父母們的交談,默默欣賞着張屹斌的背影。張屹斌這才知道阿吉為什麽那麽多問題,原來這是好客之餘的遺傳。

第二天一早,阿爸阿媽招呼了一聲便出門勞作了。吃過早飯,阿殊便拉着張屹斌進了自己的閨房。

“阿爸阿媽,昨天跟你說什麽了?”阿殊故意問道。

“沒說什麽啊,只是詢問了一些我個人的問題”張屹斌怪不好意思的。

“那有沒有說那只雞?”

“哦……阿吉昨天下午跟我說了,對不起,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絕不會吃那只雞的。”

阿殊有些生氣,又有些失落,轉身欲走,張屹斌一把拉住她。

“我知道你們一家都是好人,熱情好客,心地善良,你看我,要錢沒錢,要人沒人樣,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沒齒難忘,可這份盛情,我确實受之不起。這個你收下,算是我的一份情誼,我還會再回來找你的。”張屹斌說畢取下脖子上的虎形玉佩交給了阿殊。

阿殊接過虎形玉佩,緊緊地攢在手裏,兩眼淚花漣漓。不知道是感動,還是傷心。傣族的風俗,女方給男方準備一只雞吃,就是決心嫁給這個男人,一旦這個男人回贈信物,就是允諾了婚約,這叫吃雞定情。可張屹斌話說得很清楚,這份盛情此刻他還受之不起。所以她決定等,等這個男人回來,等他真正的允諾這份婚約。

阿殊沒有為張屹斌送別,只是吩咐阿吉把他送出寨子,告訴他橄榄壩的方向。她默默地站在竹樓處,手中緊緊地攢住玉佩,心裏滿懷期待,望着遠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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