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謝潤钰聽了謝潤琢的話,安心于學習,但在期末考試結束後,手裏拿着再生紙印出來的英語試卷,他還是生出一種迫切的想法來,想要去見到謝潤琢。

他找到安樂荟,說了要先離開的事,委托她幫忙跟班主任打聲招呼。他轉身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沒有看到安樂荟臉上欲言又止的神情,是那種已經看出了點什麽,卻不知道從何開口的人才會有的表情。

苦檸今天閉店整理書籍,謝潤钰到時,玻璃門虛掩着,謝潤琢為他開門時身穿一件淺棕色的長風衣,手裏拿着登記用的冊子,兩指間夾着一根水筆,頭發紮了起來,露出一點鎖骨,面部棱角并不十分淩冽,但也帶着成年人的氣息,顯得清爽又幹練。

謝潤钰想起年初時他問謝潤琢為什麽會選擇留長發,一向對他有問必答的兄長只是笑笑,颀長的手指從新畫好的水彩畫上劃過,像魚過水,轉瞬間無痕無跡。

“為什麽的話,等到了時候再告訴你吧。”

“你怎麽來了?考完試了嗎?”謝潤琢看到他時有些驚訝,眼角輕挑,連忙側身放人進去,“今天這裏有點亂,你到櫃臺後面坐着吧。”

“考完了,兩天後出成績。”謝潤钰跟着他進了舊書區,不出意外地在推車後看見了徐璇。

徐璇的白襯衣下擺紮進了黑色皮褲裏,穿一雙黑色球鞋,頭發紮成了丸子頭。

如果她和謝潤琢站在一起,簡直就像是天生一對,不論是氣質還是愛好都相投。

他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就像是一個荒謬的意外,打破了這兩個人的二人世界。

他沉默着找到位置坐下,正準備把老師布置的考後要上交的作業完成了,餘光卻瞥到了一旁一瓶已經被拆開的牛奶。

謝潤钰覺得喉嚨突然幹澀起來,他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問不遠處正彎腰抱書的謝潤琢:“哥,我想起來了,我可不可以喝一下以前你經常給我準備的牛奶嗎?”

“那個被你徐璇姐喝了。你渴了嗎?要不要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了。”

謝潤钰不再說話,他擡起頭,發現徐璇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不在了,只留下謝潤琢和另外兩個店員在清書,那兩個店員推着推車很快走進了書區裏面。

謝潤钰握着手裏的背包帶,從櫃臺後走了出去,手心裏泌出的汗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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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舒展了一下手指,看着謝潤琢的背影,帶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和平靜得連自己都沒想到的聲調說道:“哥……我喜歡你。”

他曾經想過,這句話要以什麽樣的方式說出來,要不要精心準備一個場景,要不要營造一個好一點的氣氛,要不要拾掇拾掇自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穿着深藍色與白色相間的校服,胸口上還有不小心劃上的黑色字跡,在一堆沒有上架的書中間站着。

像一場可笑的鬧劇,更像是一個愚人節的玩笑。他好像有點太沖動了。

謝潤琢的動作一滞,他低着頭,手還撐在那摞書上,靜默不語。

他想問謝潤钰,你是認真的?但潛意識告訴他這樣的反問會很傷人,于是他住了嘴,想要仔細斟酌出一個合适的句子來緩解此時的氣氛。但他失敗了,他不可能說出不傷人的話。

“我是你哥。”

半響,沉默了許久的謝潤琢終于開口,他意識到,這句話比任何理由都要更加尖銳有利,卻又像是一把年久生鏽的鈍刀,把謝潤钰的一顆真心磨得血肉模糊,卻給不出個痛快,但他又不能不說。

謝潤钰呼吸一滞。他不應該感到難受的,謝潤琢的反應是意料之中,更是情理之中,他的這段愛戀在謝潤琢眼裏就是場荒謬的戲劇,現在燈光已暗,觀衆已散,該落幕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哥。”謝潤钰輕聲說着,手已經握緊了口袋裏沒來得及送出的那封信。

“那我先回學校上晚自習了,我走了。”

你攔住我,好不好?

謝潤钰走到了店外,失魂落魄地撞到了抱着書往裏走的徐璇,徐璇輕叫了一聲,懷裏的書灑了一地,她連忙彎下腰去撿,嘴裏還在問謝潤钰怎麽了,有沒有事情,是不是心情不好。

謝潤钰沒有吭聲,他聽到謝潤琢的腳步聲,卻是在他身後停下了——謝潤琢是出來幫徐璇撿書的,不是來攔住他,也不是來收回那句話的。謝潤钰只覺得一顆心沉到海底,他連忙加快步伐往車站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潤钰怎麽了?總覺得他今天怪怪的。”徐璇一邊撿書一邊問謝潤琢,“是不是考試沒考好?”

“不清楚。”謝潤琢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抱着書站起來。他實在是不清楚謝潤钰這段時間怎麽了,一副想要對他說些什麽卻又不敢說的樣子,而且心思也太敏感細膩了些,他的弟弟什麽時候變成這種性格了?

還有……說喜歡他。

那種表情,不像是開玩笑吧。

“你是哥哥啊,可別因為潤钰長大了就不關心他了,他說到底也就是個孩子。”徐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的幫手馬上就來了,你先走吧,我總覺得他那樣很不對勁。”

“那你小心一點,有些書放久了比較脆。”謝潤琢想了想,答應下來,把懷裏的書重新放到一旁的推車上,“整理完了和我說一聲。”

徐璇點了點頭,謝潤琢立刻一邊往外走一邊掏手機。

他的确是不清楚謝潤钰怎麽會毫無預兆地說出那種話,像是一時沖動的心血來潮,但說要去上晚自習這種借口未免也太蹩腳了,這家夥現在一定在哪裏待着沒回家。

他想了想,找到了苦檸附近的一個公園,裏面沒什麽人,倒是空曠得很,一眼看過去只有綿延的草坪。

謝潤琢圍着整個公園饒了一圈,走到一個供小孩子玩的游樂器具前面。那下面的空間很大,藏一個謝潤钰是綽綽有餘。

“潤钰。”他盡量溫和了聲音,“出來。”

裏面傳來輕微的聲響,但謝潤钰沒有出來,他仍然坐在裏面不動,暗自與腦子裏的另一個想法掙紮抵抗,不肯妥協。

“不要這樣,你要出來我們才能好好說話。”謝潤琢的聲音溫和而又堅決,見裏面還沒動靜,直接了當地伸出手抓住了謝潤钰的手臂,說話時帶出一聲嘆息。“出來,好不好?”

謝潤钰看着那只手,白色的手套下是不小心露出來的燙傷痕跡,他心裏猛地一刺痛,頓覺自己的無理取鬧一點也不符合高中生的身份,立刻彎着腰挪了出去。

“潤钰,你還小,不要想那麽多。”謝潤琢拉着他站了起來,看着他校服上的泥土斑點輕輕皺了下眉,頗有些無奈地說道:“媽又會說你的。”

“我不小了,我馬上就高三了。”謝潤钰撇着嘴,有些不滿。

謝潤琢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再過幾年吧,再過五年,五年後我們再說這件事好不好。”

“哥,人生中有幾個五年啊。”謝潤钰的口氣讓謝潤琢心驚。

“可我會等你的。”眼前的人擡起頭來,眼眸清亮。“多久我都會等的。”

謝潤琢嘆息,卻也再沒說什麽。

他想,少年時的感情那樣脆弱,五年後謝潤钰大概就會為這時的自己而驚訝吧。

期末考的成績下來,謝潤钰這次成績下滑得更為厲害,上次好歹還能在班級二十吊個尾,這次直接滑到了四十多名。

按七班的末尾淘汰制,如果到了下一次考試他仍然是這個成績,那是一定會被調到別的班的。

從實驗班去到普通班,先不說師資如何,單風氣就不太好,像謝潤钰這種性格的人很難待下去。

再者說他已經是準高三,這種壓力本就不輕的時間還往下換班,對他而言只會是往胸口砸了一塊巨石。

英語老師很是擔心他的狀态,自習課時把人叫出去談了整整一節課,謝潤钰乖乖聽着,卻也沒有再給出更多的表态。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狀态有多差,這次下滑沒直接落到最後一名都算是走了大運。

等好不容易從英語老師那裏脫身,安樂荟又來通知他班主任找他。

謝潤钰嘆了口氣,心想八成整個下午都得在辦公室度過了。

“那個,你是不是……”安樂荟張了張嘴,咬了下下唇,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是不是和你哥吵架了啊?”

“什麽?”謝潤钰沒想到她會這麽問,愣了愣神,很快回過頭去看安樂荟,警覺起來。“你為什麽會這麽問?”

“我只是猜測,真的只是猜測,沒有惡意的。”安樂荟的雙手絞在一起,“你是不是有點、喜歡你哥?”

謝潤钰驚訝地看着她,很快笑了起來:“不是。”他在安樂荟的注視下再次開口:“不止一點點。”

安樂荟啞了聲,半響才在上課鈴的背景音裏說道:“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暗戀吧。”

“也許你是這麽覺得,但我覺得不是,有喜歡一個這麽好的人,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謝潤钰的眼神認真,是安樂荟從來沒見過的樣子。

“謝潤钰,等會兒的期末總結大會你去嗎?班主任說讓你上臺總結經驗教訓,說說為什麽會退步什麽的。”女生晃了晃手裏的成績單,臉上帶着笑。

“不了,學生會要維持秩序,我得去幫忙。你幫我推了吧,或者讓陳子喆替我上一下,我稿子已經寫好了,他直接念就行。”

“班主任都說讓你把學生會退了,你這下連講話都不上了,他肯定要氣死。”謝潤钰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女生從他手裏接過兩張印滿了黑色方塊字的A4紙,搖了搖頭,嘆氣道:“吉吉又沒看過這稿子,現在就剩兩個小時了,他要是念錯了怎麽辦?”

謝潤钰已經收拾好了書包,正打算去食堂解決一下午餐,聞言只是笑了兩聲,随口應道:“那你就教他念呗。”

女生漲紅了臉,看着他的背影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段完整的句子來。

華中以教學質量高出名,老師個個是人精,每次都能想出些奇奇怪怪的點子對付自個兒的學生。

雖說沒怎麽正經辦過大活動,但像期末總結大會這種東西卻是每年都有,從未開過天窗。

說是總結大會,實際上也就是文理兩科的年級第一上臺抛一抛心靈雞湯,由班主任選出退步較大的學生上臺總結經驗教訓,再頒幾個可有可無的獎項。

這些項目加起來消耗的時間統共超不過半個小時,但這些臺面上的東西結束後便是一場難得的歡飲盛宴,三個年級的學生混在一起一塊兒玩,簡直要把大禮堂的房頂給掀了。

像這種時候,維持秩序就成了一件十分艱難的事情,學生會往往都是派低年級的新生去幹這事,像高年級的都是忙着學習或是跟着一塊鬧,誰也不樂意領這吃力不讨好的活。

但謝潤钰偏偏不是。他推了上臺的講話不說,還主動申請幫忙。雖然推的演講也沒有多好,是個退步原因總結,但多少也是次鍛煉的機會。學生會主席看他的眼神就看傻子一樣。

謝潤钰拿着飯卡到食堂打了個标準套餐,因為這幾天下雨,氣溫降的厲害,飯菜很快就涼了。

他一點也不在意地吃完,把餐具放到回收臺上,轉身往大禮堂走。

學校近幾年的設備都很不錯,因此舞臺布置的也比以前要宏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開什麽聯歡晚會。

謝潤钰坐在觀衆席最後一排,看着挂着學生會牌子的人搬着東西跑來跑去,忽地出了神。

他又想起了謝潤琢。

謝潤钰閉了閉眼,把自己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睜開眼時正好看見陳子喆坐到他旁邊,手裏拿着那份稿子。

“你真不上啊?”陳子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聽說把主任可生氣了,正到處找你,說你死不悔改。”

謝潤钰倒是堅定:“不上。”

“以前總結大會也沒見你這樣,這是怎麽了,心有不忿終于要爆發了?”

謝潤钰笑了笑,“可能吧。”

“那我練習去了,你記得躲着點別被老班抓到,他現在正在氣頭上,肯定是劈頭蓋臉一頓罵。”

謝潤钰點點頭:“知道了。”

陳子喆很快走遠,謝潤钰把手揣進兜裏,慢慢地從禮堂走出去。外頭天氣很陰,像是要下雨。

謝潤钰想了想,記起出門時自己是沒帶傘的,總結大會還得辦好幾個小時,指不定鬧到什麽時候,到時候雨下大了回不去才是糟糕。

他想着要不要回去拿了傘再回來,反正遲到一兩分鐘也不會有人在意。謝潤钰立刻将想法付諸于行動,跑回家去拿了傘。

打開傘櫃的時候,他看見屬于謝潤琢的那把黑傘也挂在上面,謝潤琢明顯沒有把傘帶到自己住的公寓去。

謝潤钰往窗外望了一眼,不由得擔心起謝潤琢回來時會淋雨,連忙抽出兩把傘往苦檸趕。

好巧不巧,半路上就下起了雨,他又一直在跑,褲子上濺了不少泥點子,肩膀的一側也濕透了。

再後來,雨大得打傘也沒什麽實際作用,再加上謝潤钰歪着打傘,雨水迎面拍在臉上。

他喘着氣跑進苦檸,害怕自己身上的水把店裏弄髒,站在門口靠邊的位置沒有進去。

他聽見裏面有笑聲,有謝潤琢的,也有徐璇的。謝潤钰倏地就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一樣無力。

他轉過身,把謝潤琢的傘放進門口的傘筒,轉身出了店門。

風鈴再次響起,被淹沒在震耳的雨聲裏。

“哎謝老板,外面好像下雨了,你帶傘了嗎?”

“沒有,早上給忘了。”

“那我今天估計不能下午走了,只能等雨小。”徐璇趴在桌子上,滿臉愁怨地嘆息。

謝潤琢笑笑,忽然想起門口的傘筒裏應該有給員工準備的應急傘。他快步走到門邊,看見镂空的傘筒裏放着一把黑色的傘,細看的話,會發現散柄上刻着他的名字。

謝潤琢瞬間就明白過來,謝潤钰來過了,卻沒有進去找他。

只是在門口站着,不知道經歷了怎樣的心理鬥争,才會決定悄無聲息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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