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并不好看的期末分數讓班上的氣氛一時壓抑得不行,像是一劑雞血打在了他們身上,平時沒什麽人認真對待的早自習也響起了朗朗讀書聲,一下課老師更是出不了教室,被排着隊問問題。

短暫假期的結束,意味着他們最後的歡樂時光也已經過去,接下來的日子不會有多好過,每天複習卷子是從早做到晚沒有停歇。

成績好的争取穩定下來,以免高三時徒增壓力,吊車尾的想着再拯救一下自己,好讓以後畢了業有個出路,只有個別人完全不把暑期的準高三補課放在心上。

謝潤钰就是其中之一。

他會按時到校,作業的完成量也還說得過去,就在老師以為這家夥終于産生了點名為壓力的東西後,他又開始翹午自習,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明顯是個老手,偶爾被巡邏的年級主任抓回來,他也安生不了幾分鐘,又會找空隙溜出去。

同時,家裏開始變得冷清。謝潤钰每天都是學校、補習班、家三點一線,而謝竹行也十分繁忙,整日整日地處理公務,與他的交流僅剩下對成績的關心,亦或是又得了什麽獎狀,陳曼大概也是覺得這樣的氣氛讓人很不舒服,并不經常回家。而謝潤琢就完全不用提了,已經自己在外住了快有一年。

曾經的溫馨與自在開始一去不複返,成堆的希冀期望壓在脊背上,像有千斤重。

謝潤钰只能竭盡所能去撐起它,盡管如此,他仍然堅持不懈地翹掉午自習往苦檸跑。自從說明心意後,他就越發地放肆大膽,不把謝潤琢的勸告放在心上。

他總是笑嘻嘻地坐在櫃臺後面幫謝潤琢的忙,有時徐璇看到了還會誇他兩句,他笑着接受,不過度謙虛也不狂妄自大。

不過即使他的确做的不錯,學生的本職也不是幫謝潤琢工作。

在謝潤钰又一次翹掉午自習來到苦檸幫忙時,徐璇開心得合不攏嘴,一直拉着他講話,一旁的謝潤琢卻是皺起了眉。

他覺得謝潤钰不能再像這樣下去,至少截止到今天,他已經接到了來自班主任的三個電話,不外乎批評謝潤钰的無組織無紀律,并給出了最有力的證明——謝潤钰下滑的成績。

徐璇被一個顧客叫走,謝潤琢便叫了謝潤钰過來。這家夥翹午自習時絲毫沒有愧疚之心,這會兒面對他卻把頭給低了下去,還沒等謝潤琢開口,就先說了句對不起。

謝潤琢啞然,無奈道:“我還什麽都沒說,你為什麽要道歉?”

“我不該翹午自習,我道歉,但是哥,我是真的想過來。”謝潤钰一副認真的表情。

“……但你也不能頻率這麽高地翹午自習,英語老師很擔心你的成績,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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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證,下次考試會提升。”謝潤钰二話不說給自己挖了個坑,“你別不讓我來,行不行?”

謝潤钰這麽說,謝潤琢也只好妥協,規定了他一周只能來三次,再多了不行,謝潤钰笑呵呵地答應了,轉頭又跑去幫徐璇。

謝潤琢在後面看着,倏地就沒了心思繼續看手裏的書。他想到謝潤钰這段時間的行為舉止,說沒有觸動那是不可能的,他甚至在剛剛的幾秒鐘裏,鬼使神差地設想了一下如果他們在一起,幾年後的生活會是怎樣的。

他和謝潤钰會不會被貼上那些固有的标簽,會不會被戳着脊梁骨诋損,周圍的人會不會戴上有色眼鏡看他們,連帶着他們的父母一起。

前路坎坷,這話不是說的好玩的。難道真的要拼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嗎?要是謝潤钰以後成熟了,後悔了,覺得自己當初一心栽在一條根本沒有光的路上是個愚蠢的行為,怎麽辦?

謝潤钰還太年輕,年輕得愛恨都很簡單,年輕得經不起大風大浪,年輕得連世俗有多難捱都想象不出來。這段感情注定四面楚歌,前路必定遍地荊棘。

倘若有朝一日他們各自成家,回頭再看,歷歷過往皆成舊夢,那些年少輕狂大抵都成了飯後笑談。老來相憶,大概也會驚訝,原來我曾經也這麽不顧一切地喜歡過一個人。

謝潤琢拿着書,輕輕呼出一口氣。

随着補課的深入,老師們也不再客氣,他們常常要做作業到深夜才能上床睡覺。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七班病倒了一大排,學校沒有辦法,只好破例給他們放了一周假,要求回家調整好狀态,回來後進度必須跟上其他班。

在一片或哀嚎或歡欣的喧鬧聲裏,短假匆匆到來了。謝潤钰下了課回來已是晚上。

這幾天任務重,他對自己的要求又格外高,因而精神不是很好,但還是強撐着狀态上了一天的課。

本來謝潤琢今天回家來吃飯,他也沒能趕上,陳曼留了飯菜給他。謝潤钰只看了一眼就将視線挪向二樓。

謝潤琢的房門緊閉,看來他今天是在家裏留宿了。

謝潤钰回到屋裏把包放下,下了樓熱了兩杯牛奶,又擔心謝潤琢晚上沒吃多少,拿了份三明治出來。

他送東西進去的時候謝潤琢已經睡着了,身上蓋着薄被,随着呼吸不斷起伏。

謝潤钰走過去把東西放好,調高了空調的溫度,轉過身去。

謝潤琢大概是睡沉了,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被壓得亂七八糟的頭發便暴露了出來。

謝潤钰這才發現他的眼周有着一圈淺淺的烏青,分明是一副疲憊的模樣。苦檸最近忙,招員工也不太順利,徐璇頻繁地請假,事情多半壓在謝潤琢一個人身上。

看到他這樣,謝潤钰也不好叫醒他,準備轉身出去的時候,又鬼使神差地在床頭坐了下來。

他伸出手,指尖幾乎是顫抖的,但在觸碰到謝潤琢的臉頰時卻又安穩了下來,像是抓住了一顆定心丸。

手指輕輕地掃過謝潤琢發涼的臉頰、鼻尖、眼角,又慢慢地碰了碰謝潤琢的嘴唇。

他本想着碰一下就好,一下就立刻回到自己房間裏去,誰想這一下就跟着了魔似的,指尖一點一點地在謝潤琢的唇邊繞圈,戀戀不舍似的。

時至今日,他知道自己在謝潤琢面前依然是個小孩子,疼他寵他都是因為他是弟弟,作為兄長的角度,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弟弟擺臉色說難聽的話。

他知道自己是單相思,也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在他僅有的十幾年人生裏,這是他頭一次在一個人身上感到如此矛盾和糾結,無數思緒糾纏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哪根是哪根。

也許這是一家人骨子裏的固執,謝潤钰打算就算要拼得頭破血流,他也不會退縮。

認定了就不放手。

“潤钰?”謝潤琢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

謝潤琢猛地把手收了回來,聲音都在顫抖:“你醒了?”

“剛剛本來在電腦上看電影的,不小心睡着了。”謝潤琢一手撐在枕頭上半坐起來,眼睛似睜非睜似閉非閉,謝潤钰卻驚出了一身汗,也許是心虛,也許是因為別的。

他盯着謝潤琢,謝潤琢大概還沒徹底醒過來,仍眯着眼打哈欠,幾縷頭發落到額前。不知道是四肢百骸裏哪一處沸騰起來,一股熱血沖得謝潤钰頭腦發昏,讓他猛地撲上去,笨拙地親上謝潤琢的嘴唇。

他的吻是青澀的,卻帶着一點暴戾,動作粗暴得像要把眼前人給生吞了。

這幾天天氣燥,謝潤琢又因為在苦檸時忙得顧不過來而很少喝水,被謝潤钰這麽一撕扯,嘴唇很快就破了皮。血腥味兒在口腔裏彌漫開來。

謝潤琢徹底醒了,他震驚地睜大眼,一手往前一撐把謝潤钰給推開。

謝潤钰其實親到一半的時候就清醒了,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也清楚他所做的事的對象是誰,但他并沒有停止的打算。

說他破釜沉舟也好,不顧一切了也好,那一瞬間,他的确是想把謝潤琢這個人揉進自己血肉裏的。

“哥。”他沉着聲音,尾音發顫,“對不起。”

謝潤钰起身扭開門把,臨走前提醒謝潤琢記得吃桌上的東西。他用力把門關上,“哐”得一聲,像是連帶着心裏的某些東西也一起破碎了。

謝潤琢等了半天也沒看到陽臺上有謝潤钰屋裏的燈光漏出來。

他揉了揉眉心,嘴唇破皮的位置還疼着,提醒着他剛剛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不是他睡糊塗時做的一場荒誕的夢。

他拿起那杯牛奶。牛奶已經涼了,入口之後帶着點甜,而在那甜之後卻滿是苦澀。

肯定是謝潤钰沒放糖。謝潤琢把牛奶一口喝幹,想要擦幹淨嘴角的奶漬時又牽扯到了傷口,疼得皺起眉來。

不得不說,謝潤钰裝模作樣起來還挺像回事,第二天早上與謝潤琢碰面時,他硬是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和陳曼聊了半天,直到後來謝潤琢說要去苦檸了,謝潤钰才站起來,說要和他一起去。

陳曼也跟着附和。她不知道自家小兒子已經翹午自習往苦檸跑過很多次了,還以為謝潤钰沒怎麽去過,想借着這次放假讓謝潤钰過去看看。兩個人一同提出要求,謝潤琢只好答應。

徐璇請假了沒有來,于是舊書區除掉幾個時不時晃一圈的店員,就只剩下謝潤钰和謝潤琢兩個人。

他拿着手機坐在櫃臺後背單詞,戴着耳機,白色的耳機線總愛纏在一起,謝潤钰一次又一次地把它扯開,然而稍不注意它就又給繞回去了。

謝潤钰覺得煩悶,幹脆不再管,悶頭背完最後一個單詞,收起手機去幫謝潤琢放書。

他随手從推車上拿了一本書,确認書號後找到書架往上放,手背無意間和一旁也在放書的謝潤琢撞到了一起。

“哥,這邊我來吧。”謝潤钰咧起嘴沖他笑,謝潤琢的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搶先做出了反應。

他往後退了一步,把推車完完全全地讓給了謝潤钰。謝潤钰抱起書一本本地往書架上放,有時碰到幾本擺得格外高的,他還得爬一旁的梯子上去。

不能再這樣下去。

謝潤琢做出了決定。

“潤钰。”他看着站在梯子上的謝潤钰,“你回去吧,即使放假也不能懈怠,這裏已經有很多員工了。”

謝潤钰的動作僵住,他把書放進書架,低下頭看他,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可臉上卻是沒有表情的。“你說真的?”

“我說真的。”

“好。”

謝潤钰從梯子上爬下來,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言不發地轉身往外走。

他的狀态不太對,謝潤琢剛想說陪他一起回去,然而剛剛踏出一步,手機突兀的鈴聲就阻止了他的下一步動作。

他接通電話,電話那頭是徐璇壓抑的哭聲,她足足哽咽了有半分鐘才開口,帶着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重物墜地的聲音:“潤琢,你有時間嗎?能不能到我家來一趟?我不知道找誰了,我真的不知道找誰了。”

徐璇從來沒這樣過,她向來是開朗又能幹的,如此向別人求助應該是第一次。謝潤琢當機立斷,找出自己的車鑰匙。

他走出苦檸時,已經看不到謝潤钰的影子了。只能回去再和他說。謝潤琢沒有時間多想,直奔停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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