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謝潤钰起得早,或者說他這幾天睡眠質量就跟高山瀑布似的直線往下掉。以前是困了一睡就到下午,現在是不管多困都能在天亮前醒來。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幾分鐘,确認了自己的确睡不了回籠覺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床,用休息室裏的小衛生間洗了把臉,出門買了兩個包子充當早餐,把苦檸門口的休息牌換成了營業中,坐到櫃臺後打了個電話。

電話是打給謝竹行的,不出他所料,謝竹行又去參加調研會,今早就走了,他失去了一個和謝竹行攤牌的機會。

不過也幸虧徐璇臨時叫住了他,否則他要是真的昨天跑去攤牌了,今天能不能出門都是個問題,更何況謝潤琢那邊已經很糟心了,他不應該再雪上加霜的。

謝潤钰洗幹淨了手,随手拿了本書看。徐璇是六點半來的,天只亮了一半,厚重的陰雲尚未散開,拂曉曙光催落一陣小雨。

她進屋抖了抖傘上的水珠,把傘放進了傘架。

“起這麽早?”徐璇一邊擦掉褲腿上的泥水一邊說,“我以為你得睡到日上三竿,路上還猶豫了一陣兒要不要給你帶早餐。”

“最近生物鐘倒的太亂了,醫院又成了風暴眼,軍心不穩,流言四起,哪裏睡得好。”謝潤钰撐着額頭翻書,“徐璇姐,我等會兒出去一趟。”

“不用跟我報備,你還回來嗎?”

“回來,就是去個同學聚會。”

“行,我知道了。”徐璇點點頭,吸了吸手裏的豆漿。

同學聚會的事是安樂荟通知的謝潤钰,大概是知道他跟祝岳不對付,這場同學聚會分成了兩波。

第一波只一塊兒吃飯,第二波再去泡吧。祝岳忙着實習,說是吃完飯就走,安樂荟索性通知謝潤钰直接去酒吧那場。

謝潤钰本想着拒絕的,但他這幾年一次同學聚會也沒去,安樂荟都快對他放棄希望了,連陳子喆也勸了好幾次,謝潤钰覺得自己再拒絕下去好像有點不是人,也就妥協答應了下來。

再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最近也的确有這個心情去參加同學聚會。

苦檸裏陸陸續續有顧客來的時候,安樂荟打了電話過來,和他再三确認了地點和時間才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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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潤钰一邊替別人查書的位置,一邊在心裏出神想着謝潤琢的事。兩個地方有時差,雖然不大,但時間線也是不同的,他這邊已經臨近中午,那邊可能還是早上。

經過了一番不可謂不艱難的權衡,謝潤钰還是決定參加同學會回來再給謝潤钰打電話。

謝潤钰翻着手裏的書,是中英對照,像他這種英語詞彙量考完試就還給老師的人,看這種書也就只能盯着中文翻譯看了。書的邊緣處有謝潤琢的批注,紅黑交錯,能看出讀書人的認真。

沖着那些批注,謝潤钰就算是再讨厭英語也把這本書給看了一半,和徐璇打了聲招呼,出門打車去酒吧。

安樂荟找的是家清吧,取名單一個“柏”字,謝潤钰到的時候裏面人還不多,臺上的駐唱正在調試話筒,樂器什麽的堆在角落裏。

謝潤钰報了安樂荟的名字,被安排在二樓的包廂等候。

他實在是無聊,便把茶幾上果盤裏的水果糖每個味道都嘗了一次,剛把一顆包裝上全是看不懂的外文的硬糖含進嘴裏,門就被安樂荟推開了。

失策,他吃了顆味道一言難盡的糖。

安樂荟穿着圓領毛衣,露出了白色襯衫的衣領,套着修身的長褲和黑色皮靴,推門進來時微低着頭,有幾縷發絲從耳後散落,滑到了額前。

“實在抱歉,他們鬧久了,是不是等了挺久?”安樂荟把身上的包拿了下來,手指抓着背包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那個……祝岳還是來了,臨時決定的。”

謝潤钰神色閃爍,倒是沒不給女生面子,毫不在意似的擺了擺手,站起身來:“沒關系。”

也是安樂荟沒勸住,之前吃飯時硬是讓祝岳這厮點了不少酒,把幾個酒量不行的都給灌迷糊了,這會兒人進來時都是七倒八歪往沙發上一趟,眯着眼喊話說要繼續喝。

沒碰酒的和還清醒的把這幾個人安撫好,點了些小吃上來,又把包廂裏的點歌臺給打開了。這間酒吧環境不錯,設施也算是應有盡有。

祝岳是最後進來的,一邊關門一邊彎着腰打電話,嘴裏罵罵咧咧地說着什麽,謝潤钰隔得遠沒聽清,再加上身邊有個人形噪音制造機陳子喆,他也就懶得自己壞自己的心情。

他和祝岳的最後一次見面可以說是糟糕透頂,兩人到最後也沒能解開矛盾來,他也不知道祝岳有沒有看出什麽,亦或是對他什麽看法——他也并不在乎這些。

包廂裏光線昏暗,等到安樂荟把謝潤钰撺掇上去抓阄唱歌時祝岳才注意到他,臉上有明顯的茫然表情,原本揚着的嘴角霎時就耷拉下來了。

謝潤钰把他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禮貌地笑了笑後轉身去點歌。之前的人已經唱了不少活躍氣氛用的歌,再點調高的就有點索然無味了,謝潤钰便選了一首清新小調。

“可得把這個錄下來。”陳子喆轉着手裏的骰子,臉上帶着玩味的笑。“他八百年難得參加一次同學聚會,好不容易上臺唱歌,要留紀念,等過個十年二十年的再高價賣給他。”

“我今天也忘了帶攝像機,本來想錄視頻的,手機拍的不清不楚,太可惜了。”安樂荟笑笑,一手撐着下巴。

“喂,是班長你叫的他嗎?”祝岳不知何時坐到了陳子喆身邊,整張臉隐在光怪陸離的燈火裏。

安樂荟一愣:“是,你們關系不好對吧,我本來以為碰不上的,不好意思……”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祝岳冷着臉打斷她,“下次他來跟我說一聲,我不來就行了。”

這話聽着讓人很不舒服,陳子喆皺起眉,往旁邊挪了挪:“你什麽意思?”

“你們都不知道吧。”祝岳的臉上浮現出厭惡的表情來,安樂荟心裏暗叫不好,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祝岳已經冷笑着将話頭接上。

“這家夥喜歡他哥,親哥。”

話音剛落,謝潤钰那裏也切進了間奏部分,他停下來,将話筒拿在手裏反反複複地掂量,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毫不避諱地盯着祝岳。

他站的位置離祝岳很近,因而很不巧地把那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但謝潤钰只是握着話筒,脊背挺得筆直,依然維持着禮貌而又疏遠的微笑。

作為知情人,安樂荟聽到這話時差點被剛剛喝的水給嗆到,連忙站起來往祝岳那邊走,把手裏的水果往他手上塞:“行了行了,你胡說八道什麽,吃點東西冷靜冷靜,別酒喝多了瞎說話。”

“我沒有瞎說話,我要是真喝醉了絕對說的比這更過分。”祝岳沒有接她遞來的東西,“我就是提醒一下,他在的時候我就不來了,以後要這樣也別叫我。”

所幸祝岳并沒有大聲宣揚,聲音的大小僅僅足夠讓他們幾個人聽到而已。

安樂荟尴尬地往後退了一步,有些無助地看向陳子喆,陳子喆倒是沒什麽反應,只是眉頭擰得更緊了。

“祝岳。”

祝岳眼角一跳,下意識地擡頭,被謝潤钰的眼神盯得一哆嗦,涼意從腳底直直竄上了頭頂。

謝潤钰晃了晃手裏的話筒,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別自視過高,好像我挺想在這兒碰到你一樣。”

“行了潤钰,他嘴欠。”陳子喆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管他,來我陪你一起,換首歌吧,這歌我不會。”

祝岳氣得直咬牙,最後什麽也沒說,狼狽地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往外走,迎面撞上了前來送酒水的服務生,差點把東西全給撞地上,他卻是連道歉也沒說,徑直出去了。

“祝岳那癟三最近是吃槍藥了吧?說話不過腦子的,也不看看這什麽場合,誰給他的勇氣瞎扯淡?”陳子喆開了瓶啤酒,轉手給謝潤钰倒了一杯,“都多大了還跟心性沒長全的人似的。”

“好像是工作上遇到了坎,今天心情不好。”安樂荟把袖子挽了起來,“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心情不好就容許他胡說八道了?”

“沒胡說八道。”

謝潤钰接過陳子喆遞來的酒,一下就喝了大半杯:“他說的是真的。”

陳子喆慢吞吞地把酒咽下:“知道了。”

謝潤钰失笑:“好歹給我個面子,驚訝一下吧?”

“在醫院的時候,琢哥出事那次我就覺得不對了,後來想了想,自我消化了一下,雖然挺震驚,但現在已經接受了。”陳子喆瞟了他一眼,“我是不是還應該配合你演出,苦口婆心地勸你不要癡心妄想?”

謝潤钰笑了兩聲,端起酒杯和陳子喆的杯子碰了碰:“謝了,不過,你應該恭喜我美夢成真。”

陳曼的速度非常快,謝潤琢到醫院的第三天就被安排了手術,因為這是一場成功率并不高的嘗試,陳曼擔心的一晚沒睡着,最後反而是謝潤琢這個病人來安慰她了。

謝潤钰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才剛剛回到院裏上夜班。連着幾天的輿論壓力,院裏發生了規模極大的人事調動,他看在眼裏,最終什麽也沒說。

年少的時候,他是學生,是少年,以為父母過分的期望,老師加倍的要求就是最難捱的東西,日日在題海中掙紮,不斷地做着重複的事情,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他曾經十分厭惡年少的頭銜,因為它的存在,使他難以走進謝潤琢心裏,像一個可有可無的笑話,終日上演着無趣的戲碼。而現在,他卻又開始厭煩成年人的生活,那些瞬息間就能改變的人心,遠比學校裏的排名競争更殘酷。

唯有愛着謝潤琢這件事,成為了他枯燥生活裏為數不多的樂趣。

陳曼打來電話時,他正泡好了咖啡打算回去繼續值班,醫院大廳裏的電視機正無聲地播放着米穗案子的後續。

即使聽不見聲音,他也能感受到群衆的慷慨激昂,主持人秉持着職業道德沒有發表個人看法,但單就她的表情來看,也能知道她是站在哪一方的。

謝潤钰把手機跟衣服外套一起鎖在了櫃子裏,于是等和他一起值班的護士找他借手機,他再去更衣室找時,手機上已經多出了六個來自陳曼的電話。

沒有意外,陳曼不會一口氣給他打這麽多電話,往往是一個打不通,陳曼就會留短信,等着對方回過來。現如今她一下子打了六個,只能是因為出了非常緊急的情況。

謝潤钰摁住不斷跳動的眼角,把手心裏的冷汗抹掉,摁下了回撥。

他從來沒覺得電話的播出音可以這麽漫長。

“潤钰。”陳曼的聲音挺上去很是疲憊,她揉着眉心,撐着膝蓋站起來。“沒打擾你吧,在上班?”

“沒關系,媽,怎麽打這麽多電話,出了什麽事?”謝潤钰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像是等待着什麽。

陳曼沉默許久,因為長時間蹲着不動而開始發麻的小腿讓她皺起了眉。她無聲地嘆了口氣,将手機換了只手拿着,另一只手去摁小腿內側。

“沒什麽大事,就是想通知你,你哥的手術結束了,具體效果要看以後的恢複情況。”陳曼頓了頓,“可能短期內回不去,你有時間就回家看看你爸。”

“好。”謝潤钰松了口氣,“那我挂了,媽您早點睡。”

“行,你也是。”

手機屏幕漸漸暗了下去,陳曼甩了甩胳膊,回到病房裏。麻醉時間還沒過,謝潤琢仍是昏睡着的,呼吸很輕,如果不是一旁的機器沒有任何異常,陳曼幾乎以為他呼吸停止了。

在剛剛的手術裏,中途突發意外,差點沒把陳曼吓得當場昏厥。她沒法做任何事,只能在手術室外安靜地等,因為太過恐懼而給謝潤钰打了電話,謝潤钰一直沒接,她只好放棄,直到謝潤琢的危機解除了,她的神經都是緊繃的。

可以說是堪堪救回了命,只差一點點,她就要見不到謝潤琢了。因為心有餘悸,她甚至不敢把這件事告訴謝潤钰,只能在電話裏一語帶過。

她隐隐有種直覺,好像謝潤琢和謝潤钰間有些什麽,謝潤钰對謝潤琢的在乎程度,分明遠遠超過了對兄長的。

她摁着眉心,緩緩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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